第一百三十二章 逆向逼迫
冬日裏天色暗得早,傾月宮的寢殿裏自然也早早點上了星星點點的幾支燭火。語兮遣了婢女出去,獨自用著晚膳,末了,她端了一碗銀耳蓮子羹,還未吹涼送到嘴邊,殿門就被人推了開來。
婢女的雙手緩緩收回,打開的門頁後,站著一位妃色宮裝的女子。語兮抬眸看去,置了小碗,含笑起身,“見過璟王妃。”
白怡停步在殿前,似乎另有所思,但終究還是踏入殿內。緩步靠近,瞥了眼桌上的殘局,皺了皺眉,“郡主邀請本妃同用晚膳,為何本妃未至,郡主就開動了?”
語兮擺手命婢女將碗碟撤下,端著那銀耳羹轉身來到另一側的軟榻前,伸手請仍停留在原地的白怡落座,“王妃沒有差人回話,我又如何去等一個不曾應約的人?”說著顧自坐上主座,舀了舀涼了些的銀耳羹,舉碗喝盡,用絲絹擦了擦嘴角,“王妃不坐嗎?”
白怡偏頭看了眼迅速命人收盤清掃並最後退下的那名婢女,待得殿門掩上,轉眸看向那邊正傾倒第一道茶水的語兮,“郡主突然相邀,若非一時興起,還請直入主題。”
語兮沒有立即回應,重新沏了茶,倒上兩盞,眼眸終究移到白怡身上,深深相望,勾唇一笑,“王妃如此心急,是對我不放心,還是對他人不放心?”
“你在暗示什麽?”白怡眯了眯眸,仍舊沒有移步,任那茶香悠悠,也沒有一絲動搖。
“隻是暗示嗎?”語兮有些意外,兩指撚起茶盞微抿,“我還以為以王妃的聰慧,應當能很輕易的聽懂我的話。”
不等白怡再言,語兮置盞再續,“其實當我隨他入宮後,你就很不安吧?因為一旦我多說一句不利你的話,無論真假,無論他查證與否,你在他心裏的地位,隻會一降再降。”
白怡手袖一抖,眸含厲色,終於邁步朝語兮走去。待得在語兮麵前停步,兩相對視,白怡冷冷一哼,“郡主如此揣測旁人心思,未免不大仁義。本妃雖與郡主交往不深,但到底也是郡主六嫂,郡主這般捉弄誣陷,沒有合適的理由,就別怪六嫂不講情麵了。”
“不然呢?這個時候,你敢動用白家之力讓我命喪當場嗎?”語兮不以為然的笑笑,纖指微揚,“這裏可是傾月宮,我在哪兒出事兒,都不可能在這兒出事兒。理由?不如我先跟嫂嫂講些有趣的故事?”
白怡並不欲細聽語兮的話,更甚至,她不想看到語兮那張不施粉黛依然靚麗奪目的臉。從最初的相遇,她就占據了那個男人的心,到後來,她未嫁的夫君也對她有所關注。自己做了那麽多,犧牲了自己的親妹,獻上了整個白氏家族,可終究,還是無法成為他心中不可撼動的那個角色。
為什麽?你的一切得來全不費工夫。
為什麽?我的一切就要葬送那許多。
而現在,自己始終沒能除掉也從未超越過那麽一次的女人竟口出狂言的說自己絕不敢動她性命?哪兒來的勇氣?誰給她的勇氣?
從前是他,後來是他。
自始至終依靠男人的女子,也能有如此骨氣和傲性嗎?
“柴語兮,你之邀請,就是為了幾個哄孩子的故事?”白怡退步輕蔑一笑,掃了眼放至桌邊的茶盞,“郡主有心閑談,但本妃無意深陪,告辭。”
“既然不想聽,那王妃又為何要赴約呢?”語兮將茶盞晃了晃,再抿一口,“你會來這兒,不也是想通過我來衡量自己下一步該怎麽走嗎?不再多聽聽,便已有判斷了嗎?”
白怡轉身欲走的身子因為語兮的話驀地定住,聽她所問,心中越發騰升起按捺已久的怒氣,“本妃還無需你來教導該如何行事。區區一個敗將之妾,還敢在本妃麵前放肆!柴語兮.……”
“我不準備告密,而且我也不建議你滅了蘇墨的口。”茶盞落下的聲響壓著語兮的尾音發出,她抬眸看向白怡,“得此保證,還是不願再坐會兒?”
“我……”白怡張口欲問的話急急壓下,她下意識朝四周看看,不敢多言太多。
“這裏沒有旁人,想說什麽,王妃不必忌諱。”語兮重新為自己添了茶,口中悠悠道,“蘇墨是你的破綻,但也是你的保命符。他若莫名出事兒,你的嫌疑就真的大了。越是沒有明確證據的事兒,才越容易引人聯想。到時候,扣到你頭上的罪責隻會越來越多。”
語兮不緊不慢的再度飲了口茶,“你可別忘了,這其中,除了針對我,你也沒少算計他。”
白怡神色一震,隨即皺眉上前,“你敢威脅我?”
語兮微微勾唇,身子前傾配合著拉近兩人的距離,“既是威脅,那就說明我說得沒錯,不是嗎?”
白怡凝眸看著語兮,半晌,終於還是在一旁落了座。再看不慣她身居傾月宮主位的模樣,此刻的她也無可奈何。頓了頓,白怡張口,“所以你究竟想說什麽?”
語兮提了提茶壺,無聲詢問白怡是否換茶,見她並不理會,也不惱,隻輕輕將茶壺還原,捋了捋衣袖,“第一次,遊船燈墜;第二次,春獵驚馬;第三次,劣質弓箭。然後是曲舞邀約,深苑逼問,方糖連環。最近的,應該就是前夜不計後果的追殺了吧?”
無需語兮深言,白怡已迅速聯想到了這些背後所蘊含的事件。她毫不避諱的看著語兮,隨即眯了眯眸,“然後?”
語兮疊手在腰間,直視白怡,“我想知道,除了相連的性命,你還預備拿出什麽討得燕郎的歡心?”
白怡聞言霍然站起了身,神色相當的意料之外,“你是如何知道我……”
“這不重要。”語兮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我相信,在燕郎被擒之後,你身上還是沒有出現任何異常的反應。你的這條路已然走不通,告訴我你其他的籌碼,或許我可以看在這個答案的份兒上為你多言幾句。”
麵前的女子不僅知道自己曾在她身上做了什麽,更清楚至今為止她保有最大希望的那東西沒有起效?為什麽?她是如何察覺的?而且怎麽會全無反應?
白怡心弦猛然一顫,難道從那時起,他們就沒有……
不可能,這不可能!她對他那般重要,她還喚他燕郎,即便秋獵時似有變故,可他們不會這麽久都沒.……
“別猜了。我既知道,那麽即使被我破解,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不是嗎?”語兮仿若無奈般的搖了搖頭,“雖是秘術,可又沒失傳,總不能隻有你才有辦法知曉吧?”
白怡眼眸一滑,眸中含著疑慮,卻並不再行確認或深究。
“說吧,你還準備了什麽後招?還有什麽牌,是你還沒準備用出手的?”
望著胸有成竹不慌不亂的語兮,白怡咬了咬牙,重新坐了下來。她不認為自己該把底牌盡數亮出,但隻要語兮在明霍麵前多說一句話,等待她的,都可能是萬劫不複。
自己還有什麽退路可走?真的要畏於一切,說出那些隱情嗎?不對,她還打聽這些,意味著她還不是全心跟隨,明霍不可能立馬相信她的依附,那麽說出去,將她推遠的同時,又會徒增己方阻力。
對了,利用那段往事或許就……不對,還是不對,就算保全了他們的優勢,可掉頭的女子,不也是她日後強大的阻礙嗎?
語兮看著顧自掙紮糾結的白怡,心中疑竇不解,但卻無形中穩住了心神。
白怡的沒有否認,意味著謝如默已然在恰當的時機完成了她的交代。不再有後顧之憂,她可以確信祁軒的安全得到了最有利的保障。
之前的種種,明霍自然不會認為祁軒事先知情,畢竟若知情,他一開始就可以此為要。
明霍的驕傲,是不會讓他親口向祁軒去承認他的劣勢地位,而他無論再如何嚐試,從他那兒,都無可逆之路能走。
白怡手裏到底握著什麽都好,問出來是她賺,問不出,她也不打算當真逼迫她什麽。
蘇墨是種種計劃的實施者,該死,該為舞兒償命,但她絕不會髒了自己的手。她越是提醒白怡不可傷蘇墨,越是保證自己不會多言,白怡越是會懷疑她的決心,懷疑蘇墨最終會不會變節。
查芝箬因為查家不會出事兒,是因為查家若一夜傾覆,整個衛朝接近一半的貿易運轉就會脫節,短時間內無法重啟。
而白怡,白家門客眾多,對於有白家在手暫時不會想撇開他們的明霍來說,沒有相中好的替代之力,就絕不會輕易撼動他們在朝堂的地位。所以當白怡想到自己目前絕對會因母家之力得到庇佑時,她對蘇墨的殺心就會再次變成當務之急。
語兮的唇角極慢極慢的出現了一抹弧度,舞兒,我就要為你報仇了。
桌麵被扣響的聲音傳入沉思斟酌的白怡耳中,她抬眸望去,就見語兮的唇一張一合,“既然王妃還無定論,那不如待王妃有所決定後再行告知於我。”
語兮說著站起了身,將明霍留下的那件大氅隨手拎起,“蘇墨現在就在刑部大牢,奉勸王妃對那裏,避而遠之。”
……
“你沒有話想說嗎?”明霍看著那個裹著衾被在榻腳翻著書冊的女子,神色已出現了些許不悅。
他意外她這夜會讓魅影傳話請他過來,那些在大牢裏越聽越多的疑問,他以為她是有所察覺所以才特意如此。可他到傾月宮已然小半時辰了,她卻一味翻著那本不知在書架哪個角落發現的怪誕異事看得津津有味。
白怡晚膳曾到訪傾月宮他是知道的,但她們談過什麽,他無甚頭緒,或者說,她讓他全無頭緒。
語兮聞聲抬眸,男人的鳳目含著明顯不可忽視的情緒,她卻恍若未見,晃了晃書冊,“你要看?”
明霍想要爆發的脾氣勉強按下,鳳眸閉了又睜,“兮兒,你知道我在問什麽。”
語兮眨了眨眼,“你不是明日要去接大軍回朝嗎?我以為你會有什麽話要提前說與我的。”
明霍並不能全盤接受語兮這個也不算太拙劣的話題轉移,但既然她提起,“你不拜托我放他一馬?”
語兮合上書頁,眼眸轉到明霍身上,“那麽.……休戰協議就此作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