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各自堅持
可憐?蘇墨眸含不解的看著語兮,這一刻,他倒真有些不明白這個詞和她之前所說的種種有何關聯了。
他所感受到的壓迫,心慌,畏懼,都基於那些不能言說的過往,他並不後悔的過往,至少目前從未後悔過。
但從女子口中說出的這兩個字,讓他不由對自己產生了一種質疑,一種自從被明霍帶回傾月宮後幾乎就再未在自己身上體會過的情緒。
幼時的他的確過得不算好,母親早殤,父親續弦,繼母狠辣,親弟疏遠。原先也不過是個老套的發展,他無甚感念,得過且過,直到見錢眼開的父親被繼母教唆要將他送進宮為宦,為了那所謂的“大錢”。
其實他那時還不懂宦官意味著什麽,隻是在父親將他送入那陰暗的房間,看著那老者身後的工具,望著父親毫不留戀的背影,氛圍裏的危險讓他本能的想要逃跑。然後,他就從追捕他的人口中聽到了他從不曾有過的念頭,“敢不乖乖聽話,你想拉你全家陪葬嗎”。
全家陪葬?多好的一句話,這樣一切不就都解決了嗎?
他費盡心力的將自己蜷縮在不易被人發現的街角,可當他熬到入夜,悄悄走回他頭一次想快些回去的家時,除了比往常更激烈些的爭吵,整個家沒有任何改變。
不是自己跑了他們就全都會為自己陪葬嗎?怎麽還能安然至此?
積鬱許久的情緒在那一夜爆發,幼小的蘇墨不知道怎樣才算真的陪葬,但卻看過街上被馬車撞傷的野狗失血過多,最後不再動彈。
後來,蘇墨的確達成了他的心願,甚至沒有過多的猶疑和懼怕。他並未想過要自己獨活,可真的自裁,他卻無法像對待他的父親姨母親弟一般下手利落。
而當渾身是血的蘇墨在城中最繁華的街道裏挑事期望一死,在那裏故意撞上來往的馬車時,就遇到了他如今的主子,燕明霍。
兜兜轉轉,他到底還是入了宮,更體麵,更光鮮,再與可憐無緣。
可如今,蘇墨凝眸望向對麵那個捧著手爐麵現哀色的女子,她仿佛真心的可憐,讓他猶如被人狠狠扇了巴掌一般,似乎他不再可憐的那些時日在她眼裏,還是一樣的沒有改變。
察覺到蘇墨的眼眸在顧自思慮後再度有了明顯的情緒,語兮輕輕一笑,狀態轉換自如,“蘇墨,我沒調查過你,也不關心你是何種出身。但在這裏,你隻不過是個奴才。”
“做奴才,自然要聽諸位主子的話,但你也應該知道,一個奴才自始至終,也隻該認一位主。”手爐轉涼,語兮置放回桌上,攏了攏袖,繼續道,“你是他的左右手,行事向來周全,得力非常。但你不該再認別主,為其成事。更何況你的這位新主,並無保全你的能力。”
“蘇墨為奴,自然知道為奴的本分,不必郡主這個‘主子’教導。”蘇墨心知語兮所言何事,可當著魅影的麵兒,被一個他還不認可的“主子”教訓,著實讓他的臉麵有些掛不住。
蘇墨拱了拱手,垂眸不去接收魅影投來的目光,“如果郡主沒有別的事兒,還請允準蘇墨就此告辭。蘇墨為奴,需為主分憂,事務繁多,不便在此久留。”
語兮信步來到炭火前提了火鉗挑揀小塊的火炭,聽到蘇墨的話,沒去管魅影是否有所阻攔,隻是淡淡開口,“你跟隨他多年,看他如此執著於我,應該很想除掉我讓他重歸他應該繼續的軌道吧?”
揀好小炭的語兮轉手打開手爐的蓋兒,卻不倒不放,而是舉起火鉗,直視神色緊繃的蘇墨,“可事到如今,你覺得你還動得了我嗎?蘇墨,你之前是如何打算在事發後逃脫的?拚一些舊情,講一分陪伴?帝王家的人,我都不敢奢求什麽,你怎麽敢奢求那麽多?”
“不是的,我沒有這樣想過!”語兮的話逐漸削弱了蘇墨的防備,那些若即若離的感覺,那種需要時柔情,無用時仿若不見的態度,都在他心口腦中不斷重現,提醒他語兮說得對。
蘇墨驀地甩袖震得方桌一晃,手爐的蓋兒滾落在地,語兮卻歎了口氣的將小炭拋回炭盆裏,“你喬裝得再好再毫無破綻,也跟那木炭一樣,不複從前了。想一想她曾許過你什麽,還是說,你已經不再需要她的回報了?”
語兮示意上前的魅影無事,伸手撐於桌邊,望向蘇墨不肯放棄到執著得有些充血的眼眸,“蘇墨,你傻不傻?親手毀了你所有的退路。”
“你知道什麽?就這樣評價我和她的事!”女子的話仿佛戳中了蘇墨最致命最不能被碰觸的弱點,他急於反擊,急於否定,來安撫自己早已不安的心,以讓內心深處的明知變得無關緊要。
他想繼續堅信他可以他應該相信的一切,可當那仿佛字字錐心的提問和感傷入耳,蘇墨的心理防線漸漸支撐不住。
“我是不該評價你們的事,但你自己就從未懷疑過你們的關係並不對等嗎?”語兮坦然的承認自己的幹預,但卻更快的拋出一個讓蘇墨深知猶疑的問題。
女子的話輕輕淺淺,沒有過多的責備,就像朋友教訓一般,雖貶雖真,可卻是為了你好。
“你說這些不就是為了挑撥我們的關係嗎?你若有證據,大可以拿到王爺麵前,何必在這兒與我糾纏,似乎有失你郡主的身份吧?”蘇墨的身子晃了晃,扶著桌邊的手指節曲起,下意識緊扣。
“我是沒有證據,可我從不需要那種東西。”語兮轉眸,伸手就著炭火的溫度搓了搓手,“你以為,白家和你孰輕孰重?便是有證據,也會在取舍中毀掉。”
蘇墨的眼瞳稍稍擴大,不是不可置信,反是一種早知般的了然,“所以你想做什麽?當著魅影的麵兒說這些,想讓我死對嗎?想為你自己報仇對嗎?”
“不,我不會讓他殺了你,我要你活得好好的。”語兮回身攏起衣袖,抬眸看向蘇墨,“你隻是個可憐人,我還犯不著在你身上找優越感。”
“那你今日.……”蘇墨不解語兮在逼迫了他許久後突然鬆口。盡管他沒有說出什麽關鍵,但他的反應態度和女子言辭裏的針對都能提供一個大概的猜測方向。
魅影在這兒,意味著很快明霍也會對此了解生疑並查證。他定然逃脫不了,卻到最後聽來一句對手的保全。
憑什麽需要你來插手?憑什麽你要這麽大方的將我當乞兒般給予施舍?
蘇墨的心口有太多東西堵得他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他想要留下他最後的秘密,但卻真的開始不自覺懷疑語兮話裏的一切是否會成真。
即便明霍不動手,如今的她,就真的……
“蘇墨,你命不久矣,我隻是來讓你死得明白些。”語兮提起涼透的手爐遞給魅影,稍稍歎氣,“你既沒能在他趕到前殺了我,那麽她對你最後的期望也已幻滅。畢竟,我和她是無法共處的。”即便我不說,她也不會認為明霍真的沒從我這兒聽到什麽。
沒去管蘇墨是否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語兮擺了擺手,當先跨出了房間。沒提醒魅影手爐的蓋兒別忘了撿,沒表態說要如何處置或限製蘇墨,就那麽轉出了刑部大牢。
語兮仰頭望著微揚的雪花,縮了縮脖子,顧自感慨道,“都說了,紅顏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