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棋局已畫
“為什麽非要跟去呢？我們才回京沒幾天，你就不想和嫣兒多待在一起嗎？”杜清皺眉看著哄逗著陌嫣的語兮，對她的決定有著萬分的不解。
語兮由著陌嫣那雙穿著小小棉鞋的腳丫踩在自己的膝頭，不厭其煩的陪她鬧著，時而故意躲避陌嫣揮舞的小手。杜清的話讓語兮的眸子閃過一抹稍顯複雜的情緒，她繼而笑了笑，“怎麽會不想，隻是不想留遺憾罷了。”
聽到語兮的說辭，杜清不由將夜城那場戰役與今次聯係了起來，不解其緣由，伸手護了把陌嫣玩鬧的身子，“此話何意？”
語兮抬眸看向杜清，長睫微斜，“隻是字麵意思而已。”
杜清眼眸滑開，見語兮似是累了的將陌嫣放回腿上，試探的開口，“是不是之前……”
語兮隨意的轉首看向杜清，卻將話題就此打住。
雲冥閣內院依舊有陌嫣笑鬧的聲音在回響，但兩個女子之間的對話卻沒再繼續。又過了片刻，外院有了人聲，杜清轉首看去，就聽語兮輕聲說道，“想是來送嫣兒的。”
染霜和顏吟相伴而來，入得雲冥閣，不再閑聊，一道在品銘的指引下拐進內院，就見院裏已然來了一位不算陌生的客人。
杜清早在兩人走近前就已起了身，並非正式場合，行禮一類自然都被她一句話省了去。
顏吟再沒像之前那般拘謹，但今日過雲冥閣看望的目的卻變得有些不一樣，因著陌嫣即將被寄養到瑞王府去，因著語兮也將隨祁軒出征南國。
染霜掃了眼杜清神色，眼眸轉到抱著陌嫣的語兮身上，“嫂嫂的決定並非是才剛定下的吧？”
語兮沒有回視染霜，但還是點了點頭，輕聲答道，“自然不是。”
“那染霜便不多言了。”染霜稍一頷首，一邊謝過燕玲才斟了送過來的茶水，一邊偏頭看向盯著她瞧的陌嫣。
小孩子遇到人多的時候偶爾會有些不習慣或是識人混亂。雖則祁軒和語兮隨駕圍獵時，染霜也時常去卿梧那兒探望，可有了娘親在跟前，陌嫣總是需要一些些時間才能大致分辨出幾人的不同。
見染霜並不去勸，顏吟心裏始終存在的不自信又開始作怪。她總覺得自己和語兮相識最短，比起染霜和瑞王妃，是最沒資格幹預語兮決定的一個。是以看染霜沒多言，她也隻好不提，心底的念頭總是不願開口說出來。
既然沒人再明著反對，語兮便當幾人是接受了。雖則便是不接受也左右不了她的決定，但總歸其中包含著諸人對她的關心，畢竟是好意。
“本來沒必要特意將嫣兒寄養到瑞王府，但我考慮再三，覺得嫣兒還是去瑞王府安置最好。”語兮頓了頓話音，將認清楚人後顯出困倦的陌嫣靠到自己懷裏，“倒不是不相信你們，隻是……”
“王妃為大，若因事有所衝突，難免會被為難。”染霜極幹脆的接了語兮的話茬，矛盾點雖沒有明言，卻也能讓聽者很快明白過來緣由。
顏吟聞言，下意識的看向麵色平靜無波的語兮，片刻後道，“有勞夫人打算了。”
溫柔的手緩緩的拍打著眼皮都有些睜不開的陌嫣，語兮沒再說話，待得陌嫣呼吸漸沉，這才想起什麽般提醒道，“嫣兒在瑞王府一定會被照顧得很好。王妃雖不能限製你二人出府，但如果可以的話，切忌太過頻繁的過府探望，以免壞了府裏的平衡。”
語兮前一句的肯定，無疑是對杜清明澈的極大信任。杜清不好再多說什麽，隻暗自決定待語兮隨祁軒回朝，定交還她一個比養在燕平王府還要好的陌嫣。
染霜自然很快就領會了語兮話裏的意思，偏頭看向顏吟，知她雖有長進，可到底沒有語兮考慮得仔細。眼下有了明示，顏吟當然也能體會出語兮安排的周全，不由又是頷首感謝。
“說起來，那位桑姑娘不隨夫人同行嗎？”大事告一段落，杜清想起語兮之前遞信交代的過府人員名單，想那位醫女在圍獵時多有看顧語兮身子，有些奇怪今次怎麽會安排到陪伴陌嫣的隨行人員裏。
染霜靜靜抿茶，顏吟卻隨著杜清的提問產生了疑問。語兮也不隱瞞，直言道，“卿梧會跟我一同隨軍，雖是大多在照料我，但軍中若有情況，他一個男人也方便幫忙。桑姑娘的醫術承襲卿梧，有她看顧嫣兒，我也能放心。”
語兮說著頓了頓，卻也沒有再多避諱的繼續道，“不過她性子較冷，若有怠慢，便看在我的麵子上，不要跟她計較了。”
這最後添上的一句，讓杜清不由想起桑凝那張分明也算可人的臉，雖也是見過多次了，可卻真的幾乎沒見她笑過。但性子是一方麵，醫術是另一方麵，有桑凝入住瑞王府，既能多看顧陌嫣，又省去了如有意外再請大夫的麻煩，著實是個好選擇。
“有夫人作保，我自沒什麽好再擔心的。”杜清笑著回應，瞥見語兮微微垂首望著已然熟睡的陌嫣，知她心底終究還有不舍，也不再出言打岔，同染霜顏吟使了個眼色，俱都無聲陪著罷了。
……
當夜，碧暉台。
鍾鳴和玄明才一同踏入主殿，就見男人斜斜的歪靠在主座上，旁側的桌案上燃著一支紅燭，黑眸正凝著那偶有搖晃的燭火，不知在想些什麽。
掩門之後的鍾鳴與玄明一對視，稍一沉吟，還是鍾鳴開口稟告道，“王爺，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先生也會在軍中與王爺匯合。”
祁軒淡淡“嗯”了一聲，隨即直起身子，指尖扣了扣桌麵，“宮裏呢？”
“眼下皇後幽禁，惠妃養傷，戰事在外，皇帝怕是沒有心思再入後宮。屬下已交代心漪伏蟄為主，若璟王無異動，安分度日即可。”玄明從旁應聲，語氣裏並無多少說明之外的情緒。
“惢雲的傷養得如何了？”提到心漪，祁軒不得不想起惢雲這個尤為顯眼的暗衛。
“她的傷沒有損及內腑，隻是外傷過重，仍需靜養。不過看眼下的恢複狀況，再過半月到一月，想必就能自如活動了。”鍾鳴說完，略略抬眸看向祁軒，“不過.……真的要讓她再回到心漪身邊護衛嗎？”
祁軒聞言一聲輕哼，“她已經不是我的暗衛了，而是心漪的心腹。她可以為了心漪重傷我派去的所有暗衛，能為了她的吩咐借機設計為老八所救，繼而推動老八的謀逆之舉。有這等忠心的人卻不是對我，留著還有何意義？”
鍾鳴眸色微沉，玄明卻已是開口再問，“既然如此，與其放她再回心漪身邊不聽指令，倒不如此刻就絕了這個後患。”
玄明追隨祁軒尚在鍾鳴之後，與心漪沒有多少私下交情，故而能很輕易的從客觀的角度斷清利害關係。鍾鳴雖也有此考量，但到底因著那分過往不想對心漪太過絕情。
輕扣桌麵的響動就此停止，黑眸閉起複又睜開，隻聽祁軒淡淡接話，“宮中情勢也不比我們外麵好到哪兒去。能有個貼心的人守著她，也算是我對她虧欠的補償。燈疏夜涼，能有個人陪在身邊，長夜才不至太過難熬。”
氣氛微微有些傷感，鍾鳴明了了祁軒的打算，知他有了選擇。感情本就沒有先來後到的道理，隻盼祁軒同語兮安好，心漪能早日放下罷了。
抓回思緒的祁軒起身負手，正要吩咐他們退下，偶然想起一事，“弦月這次也要隨行嗎？”
鍾鳴聞言，不自覺的就轉首看向了玄明。暗衛的調度大多經由玄明，而他身在明處，也有不少事務需處理，除卻弦月的武功有否精進，他倒還真不太清楚有關弦月的其他事宜。
玄明知曉這個弦月受多方關注的原因，平日自是多有注意。眼下祁軒問了，很快就給出了明確答複，“此次南征隨行，是他自己向屬下提出的要求。他的能力雖還不足以獨當一麵，但有毅力有決心，屬下認為這是個實際曆練的機會。既然他選擇了這條路，那早些從旁跟著學學也沒什麽不好。”
“那他有提到想跟著誰嗎？”側身回望的祁軒淡淡發問，相較於外在能力，他更關注弦月能否處理好自己的心緒。
“這個.……”明白過來祁軒話中意思的玄明稍稍頓了頓，瞥了眼鍾鳴，繼續答道，“他沒有提要求，但果然還是安排到屬下這裏最好吧？”
見祁軒沒有立刻應聲，鍾鳴想了想，稍稍客觀道，“那孩子的性情這半年來越來越沉穩，便是有變數，由玄明看顧，應當無礙。”
祁軒微一沉吟，到底沒有立即否決。稍作思索，“一路上先把他安排到靖承那兒去，觀察段時日，再做定奪。”
“是。”有了明確的吩咐，鍾鳴和玄明自無二話，當下應了，便各自告退離開。
……
同一時間，璟王府高台。
“王爺，人手都安排好了，隻等明日大軍出發。”蘇墨處理完事務，帶著不出意外的結果，拱手向倚坐憑欄上的明霍稟報著。
夜裏的秋風毫不客氣的吹開了明霍草草攏上的外衫衣襟，發絲還殘留著皂角的香味，懸在高台外的長腿晃了晃，“知道了，告訴王妃，本王晚些過去。”
看樣子明霍還要在這兒待會兒，蘇墨領了命，也沒作停留，無聲的行過禮後，便轉身下了高台，輕車熟路的挑了條去往白怡所居院落的近路，不疾不徐的前去傳話了。
深夜裏辨不清形狀的鳳眸淡淡掃過那由遠及近燈火漸息的街道，半晌，忽然對著空氣喚了一聲，“魅影。”
須臾，一道紫影自瓦簷上翻下，輕飄飄的落在明霍身後不遠，一雙眼眸無光無亮，靜悄悄的仿佛是個非人般的存在。
明霍沒有回頭，隻是繼續迎著風，“交代你的事兒都安排妥當了嗎？”
“是。”魅影簡短的答著話，分毫沒有多作說明的意思。
“很好。”明霍輕輕一笑，心情似有愉悅，撐手躍回高台之內，看著那個不苟言笑的紫影，“繼續調查柴語兮和那個孟瑤的交集，如有收獲，立刻來報。”
“是。”依舊還是一個字作答，除了眸光，魅影甚至連身形都沒動，行禮更是沒有。
明霍似乎對此見怪不怪，也沒去苛求這些，擺了擺手，紫影再度歸於黑暗。寧靜的高台隻有風聲瑟瑟，便連明霍那淺淡的呼吸，都被徹底掩蓋掉了。
所以布置已然敲定，接下來.……
男人的輕笑聲自唇邊緩緩溢出，緊接著，他負手一階一階的步下高台，沿著蘇墨離開的那條路，去會那守候了他一夜的所謂正妻。
漫漫長夜，波詭雲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