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呈差異象
璟王明霍,從來就不是一個簡單角色,更何況還是在對手祁軒才新收獲了民心和皇帝褒獎的這個當下。
原本看似尋常的秋獵出行,在無形中演變成了明霍對帝心的爭逐。不是因為皇帝不重視他,而是比起祁軒,他們這些甚至沒怎麽出過京城的皇子王爺,到底在聲望上差了許多。
既然要做,那必要做到最好。
西山營地作為圍獵的固定目的地,避免了許多場地上的不穩定因素。明霍也是看準了這點,提前就對此處做足了布置。
不比春獵的春意盎然生機勃勃,秋日裏的天色,總是缺少高照的豔陽。雖也秋高氣爽,可總會因為不能徹底放晴而顯得陰沉沉的,讓人提不起精神。
明霍老早之前就令欽天監注意天象,一則預防秋獵期間有什麽不合星象的安排,二則確保此次秋獵不會又因為突變的天氣敗了興致。
他當然不會讓去歲的雨夜慘案再度發生,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難道祁軒彼時就希望有那樣一起案子毀掉他精心安排的春獵嗎?
有過前車之鑒,何況還曾接手那樣一個也不算很爛的攤子,明霍可不想讓自己最後也陷入同樣尷尬的境地。
營地自有駐軍維護,但通常在圍獵之前都是會由擔任護衛之責的官員等前來查看的。
圍獵年年有,相隔雖長,可到底持續時間較短,真要次次都把營地布置一番,終究太浮於形式,過於鋪張浪費了。
衛襄皇這一朝,一直維持著春獵的習慣,像秋獵這般改變時日進行,倒還真是頭一遭。
這一變動,自然需要多方配合調整。但儀程有太多參考,真正需要有所應對的,也不過兩件事:各色獵物在秋季的活躍度變化,以及帝後等人對秋日營地的適應性。
動物自有習性,像是需要冬眠的黑熊,眼下的秋獵可能就不大容易碰到。加上獅虎這類猛獸本就不由營地喂養,便是放出兔鹿這類誘餌,也未必就有收獲。大雁南遷,空中獵物也隨之減少,明霍自然就需要從別處尋法平衡這種狀態。
京城不是沒有秋日,但營地比之皇城,環境上總要簡陋一些。營帳不比宮牆擋風,即便隻是初秋時節,身在營地,未必就不需要炭火取暖。
明霍一早就派人通知了所有隨行府邸,山上風寒,又逢秋時換季,衣物準備上還需多做打算。可若是在這種情況下還一意孤行,就算有營地的細軟炭火來緩解,但一則不可能窩在營帳終日不出,二則這些用度總也是根據名位分發,沒道理讓內務府為各府的疏忽買單。
而除開這些,還能讓明霍有所發揮的,便是營帳布置和膳食籌備了。
此次秋獵的行程並未出現意外,是以車隊抵達營地時,才剛入申時不久。日頭雖還高掛,但疊雲流轉,天色時明時暗,讓才跋涉大半日的各位主子多少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自然,明霍這一輩的年輕人是不至產生疲憊的。可有帝後在前,往常圍獵首日又都是用來各人調整,不會準備狩獵項目,那麽陪著帝後及隨行娘娘這些長輩在營地走走,就成了必然。
依據每次隨行名單的變化,營帳的分布多少都會進行調整,而機會難得,君臣同樂的筵席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大亮點。
為了方便皇帝享受圍獵的樂趣,增進狩獵氛圍,明霍特意在保留慣有帳內用膳的同時,開辟了一塊圍繞篝火的露天晚宴區域。
遵照宮宴的主次規格,臨時搭建起來的環形平台囊括了所有隨行人員的席位,座次分明,高低有序。中央篝火石台已成,幹燥的枯木豎成圓錐型,隻待明日各位主子捕到心儀的獵物後,一同享樂。
衛襄皇到底人到中年,興致極高,卻也需要休息調整。大批人馬在隨著帝後閑逛過營地後,便一起來到了為用膳準備的大帳,稍作敘話,打發時間。
語兮帶著憐兒跟了一路,早便同前麵的人流拉開了距離。及至看到眾人入了大帳,她二人還駐足在那新搭的平台附近。
憐兒雖擔心這樣會惹惱皇帝,但看語兮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心中再不願,此刻也隻能期盼祁軒幫忙周旋了。
帳簾隔絕了太過喧鬧的一切,反倒讓身處室外的語兮感到一絲寧靜。
眼前是熟悉的環境,腳下是微隆的山坡,可語兮的心底卻生出一種恍若不識的生疏感。流雲輕卷,讓視線裏的一切都變得豔麗起來,意外的有些刺眼,逼得語兮不得已抬手作簷,這才能繼續她的放空。
憐兒沒有打擾,四下看了看還在忙碌的禦廚,禁軍,甚至準備茶點的宮人,好一會兒,都無人發現或是過問她們的缺席。大帳那兒的帳簾掀掀落落,但除卻宮人,也沒有哪位有身份的主子出來。憐兒擔憂的心思到底放不下,可最終也隻得無奈回首,靜靜守候語兮的背影。
大帳內的茶話會在繼續,帳外的語兮也將不知飄到哪兒去的心思拉了回來。既無人來尋,那麽貿然回帳也隻會顯得突兀,還不如直接回自己的營帳來得簡單。
正當語兮回身想讓憐兒找個人問問時,先前還不知身在何處的鍾鳴卻突然冒了出來。朝語兮行過禮,垂首問道,“夫人可要回帳歇息?”
語兮眯眸看著麵前出現及時的鍾鳴,心中生出一絲疑惑。轉眸看了看身側挽上自己手臂的憐兒,略頓了頓,“勞煩了。”
鍾鳴淡淡一笑,朝他的右側揚起手,“夫人請隨我來。”
語兮沒再多言,隻是回首又看了眼那環形平台,這才領著憐兒跟上鍾鳴的腳步。
……
品銘立在分隔營帳空間的屏風旁,看著那個隨意打量四處的有些自來熟的小廝,皺了皺眉,對他的詢問一概無視。
此人目的不明,雖無惡意,可怎麽看都不是個單純的奴才。語兮開口將他留在車內,品銘不會強行幹涉。但既然已經到達營地,還繼續纏著他們身邊,就不得不讓人防備了。更何況……
語兮辭了鍾鳴,也不急著回帳,反是立在帳外目送鍾鳴離開。眼見語兮沒有立即入帳的打算,憐兒有些奇怪,但也隻得從旁陪著。鍾鳴的眼眸一抬,神色不變,朝語兮又一躬身,這才轉身離開。
直到鍾鳴的身影走遠,語兮這才回身,就著憐兒掀起的帳簾邁進營帳,然後就見那個灰衣的身影正轉眸看向自己。
瞥了眼一旁的品銘,語兮笑了笑,沒去理會那似乎見到她後就蠢蠢欲動的小廝,隨意的問道,“桑姑娘那邊可有什麽需另外準備的?”
品銘將視線從戒備之人身上收回,微微垂首,“桑姑娘與憐兒分在同一營帳。方才去看,姑娘沒說什麽,拿著她的包袱和藥箱就進去了。”
依桑凝平日表現出來的性情,絕非嬌生慣養之人。語兮聞言後略略點頭表示知曉,才要開口再問,就聽另一道不大熟悉的聲音插了進來,“不向皇帝見禮,你這郡主夫人當得還真是隨心所欲。”
這聲音帳內幾人都從未聽過,下意識循聲望去,就見那個正對軟榻的灰衣小廝嘴角噙笑,饒有興致的等待著話中人解答他的疑惑。
生人在場,言辭中提及的還是對語兮舉止的評價。雖沒有明顯的責備,但還是讓憐兒和本就戒備的品銘立時退到語兮近旁,防禦姿態明顯。
這小廝之前無論是告饒還是混上馬車,口中都是一道明顯的男聲。而此時帳中驀然開口,卻變成了尋常女子的聲線,如何讓人不心驚不防備?
縱使品銘和憐兒曾高度關注過這個此刻不辨男女的人物,可比起確認他的性別,這樣一個人出現在語兮麵前的目的,才是更為緊要的重點。
語兮望向那人的眸光沒有絲毫驚異,穩穩坐於榻上,也不回避,直言應聲,“姑娘扮作小廝隨我同乘,難道就稱不上一句隨心所欲?”
那小廝輕輕一笑,抱手於胸,“你怎麽確定我就是姑娘?”音色刹那又變回了男聲。
語兮唇角微勾,很是耐心的分析道,“姑娘雖把自己的麵部頸部以及所有可能暴露出來的皮膚都偽裝得偏黑,身形上除卻不夠高,確實也瞧不出是個姑娘。但……”語兮勾起自己耳畔的發絲,撫了撫耳墜,“這裏的耳洞可沒藏好。”
小廝聞言,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眼眸轉動,努嘴道,“虧我還特意挑了個不必完全束發的身份來扮。”
語兮無聲笑笑,若非下車時抬眸看了眼車簾後當先躍下車轍的這人,她也察覺不到那隱藏得極好的耳洞。
沒再附和,也不追問這姑娘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緣由,語兮推了推一旁的憐兒,“車上的點心還有剩的嗎?”
對麵前人身份仍有疑惑的憐兒因語兮的動作回神,愣了片刻,才慌忙反應。看了看品銘放在帳中的物件,很快找出了存放小點的食盒,將東西呈到語兮手邊的小桌上。
見對方絲毫沒有深究的意思,扮作小廝的姑娘生了好奇,“你就不關心我為何要如此行事嗎?”
撚起小點的語兮轉眸,隨即淡淡反問,“那你關心我為何沒將你救到底嗎?”
被語兮提及此事,先前不得解的小廝立刻回應,“自然關心。”
“可你關心是你的事兒,我不關心也是我的事兒。”語兮說完,顧自將點心送入口中,咬碎嚼盡咽下,複又說道,“能在鍾鳴的眼皮子底下潛到我麵前,姑娘確定我應該深究嗎?”
即便這女子的出現沒有惡意,但鍾鳴甚至暗衛都放她如此接近自己,很難不想到他們其實相識的事實。可看鍾鳴臨走前的反應,雖不提醒卻又在意的模樣,此人的身份隻怕不會簡單。
女子似乎認真的想了想語兮的話,片刻後,眼眸一滑,“夫人的確妙人,日後相見,定當為今日之事致歉。”
語兮淡淡一笑,頷首致禮,簡單直接,“姑娘慢走。”
雖未提及離開,但那句話後,女子確有告辭的打算。眼下語兮直言出口,她也不再多言,當即行了女子的疊手之禮,轉身離帳。
一旁的品銘聽到語兮提起鍾鳴,正想詢問是否要去問問鍾鳴這女子的來曆。可他還未開口,就聽語兮出聲吩咐,“品銘,去查查此次秋獵隨行人員的名單。那平台上準備的席位,我總覺得數目不大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