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黃雀在後
語兮靜靜地立在無甚特別的房中,大門敞開,品銘留守門外。
房裏果然如掌櫃所言還無人前來,床榻無痕,杯盞倒扣,除卻領路的小二哥提進來的火爐,便再沒有曾有人待過的跡象。
品銘先一步進房間將四下都搜查過,沒有任何不合時宜的外物留下,窗外也未見異常。正對的不是沿街的大道,但小巷偶有路人經過,也算不得特別回避。
語兮抬眸打量著天色,估算著燕玲那邊能拖住的時間。想到憐兒方才說過的話,心下輕輕一歎,如果那丫頭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恐怕是連王府也不會讓自己出的。
郡主的身份,已經無需再向查芝箬請示,但對於憐兒,她又怎麽會以此來逼迫?
憐兒當日被滯留在宮門附近,自是沒法兒隨祁軒知曉從謝如默那診斷出的第一手結論。但如果幾月後謝如默入府拔針,憐兒恐怕,還是會怪她瞞了她吧?
語兮正兀自思索,就聽門外的品銘低低喚了一句。轉身看去,就見一襲絳紫的衣袍自下隨那人的踏步進入眼簾。來人一身不算矚目但也足見精細的常服,側身在門前停了停,鳳眸閃過一絲辨不清的情緒,左手微抬,繼而邁入房中。
語兮的輕紗未摘,此刻被遮擋的麵部隻能看出朦朧的輪廓,但披風在身,掩去她出懷的小腹,依舊顯得人極為纖瘦。一雙靈動的眼眸隨著明霍的移動緩緩轉過,輕紗下的嘴唇慢慢閉起,腳步橫移,淡淡吩咐,“品銘,你去樓下候著。”
品銘一早就看到了明霍示意他退下的手勢,但語兮並未發話,他自也是不會輕易離開。如今語兮確實決定與明霍獨處,品銘略一遲疑,這才拱手將房門虛掩,轉身看了看樓下大堂那個似乎並不關注樓上動靜的護衛,到底沒有真的踏下樓梯。
明霍耳聽外間動靜,掃了眼空蕩的房間,也不落座,隻是走近火爐,“想問什麽?”
雖則語兮預想過出現的人並不一定是白蓉或白怡,但當明霍真的不緊不慢出現在門外時,她到底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自己留下的不多的時間裏她是安全的,也無需擔心明霍會對她不軌。但他們畢竟隻是名義上的兄妹,若有有心人揣度他們私相見麵,終歸是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以白家的故事誘出自己,而對於明霍,恐怕以自己的名義便足夠了。
明霍本隻是抱著看一看的態度來到這間楓悅客棧的。他收到的東西自然不是一封手書,但一蕊嬌豔的紅梅,已然能夠讓他聯想到出自何人。
他並不認為語兮會無緣無故約他見麵,但當他借著白瓷瓶底的印章發現其出自楓悅客棧,並在客棧外看到停駐的燕平王府馬車時,還是不覺期待起來。
隻不過,既然語兮會坐著王府的馬車出來,那就說明她光明正大。自己即便有什麽想法,也都得顧忌這份直白而暫時擱置。
踏上二層樓梯的時候,明霍已經在心裏快速的盤算著語兮這次邀約的目的。他與祁軒勢同水火,女子自不可能是來做說客的。京中最近也並未發生大事兒,更何況,又有什麽是需要由他來為她解惑的?
明霍開口的話明顯不是為了告訴自己什麽而來,那麽語兮就可以斷定對方在自己和明霍那兒都做了相應的準備,並且肯定不會是為了讓他們兩說說話這麽簡單。
房中沒有發現異常,難道隻是留下一個他們私下見麵的事實,接著便就此放任他們各自離開嗎?
明霍看語兮微皺著眉,眼眸卻在四下打量,敏銳地發現疑點,“不是你讓我來的?”
語兮聞言抬眸,輕紗下的唇角勾起笑意,“六哥明察。”
語兮的回應讓明霍迅速警覺起來,獨特的鳳眸微眯起來,探尋著周圍所有的不尋常。
既然已察覺到對手的刻意,此地自是不宜久留。明霍開口前還能理順說通的可能,現下已被盡數攻破,同時讓語兮對心裏的猜想又多了幾分確定。
眼下還未發作,語兮後撤一步,“婉梅出府時間已久,便不再相陪六哥,這就告辭了。”
明霍雖還未看出其中玄機,但從大局考慮,他和語兮最好還是不要在一塊出事兒得好。當即轉眸看了語兮一眼,也沒再問,“隆冬天寒,無事還是在自己院中將養身子為好。”
語兮退至房門處,聞言稍一疊手,“多謝六哥關心。”言罷轉身拉開房門,才剛走幾步,就見品銘自樓梯上回身,不等他說話,伸手而出,“趕緊回府。”
品銘雙手前攙,扶著語兮返回一樓大堂,眼見身旁女子始終皺著眉,自也沒有開口詢問。
兩人經過留守的蘇墨時,視線稍稍擦過,品銘卻感覺一直扶住語兮的手臂莫名沉了一沉,正想轉首查問,那邊憐兒已上得前來,將語兮從自己手邊接了過去。
品銘以為是錯覺,又或者隻是語兮在被他和憐兒交接時的下意識發力。想著語兮下樓前的吩咐,忙快步越過兩人,將外間道邊停留的車馬的馬韁卸下,又準備好登車的小凳,再看向才下得台階的語兮,她的神色卻已無甚變化。
憐兒扶著語兮上了馬車,品銘放好小凳,輕輕一躍,下一瞬,馬鞭已然抽在了馬駒的身上。
……
燕平王府的馬車就這樣短暫出現在楓悅客棧後就此消失,客棧老板接過男人拋來的一錠元寶,嘿嘿收進袖籠,正想開頭過問什麽,卻被男人銳利的一個眼神止住了話頭,隻好小心翼翼的縮回了客棧的櫃台之後。
雖說那麵覆輕紗的女子看不清容貌,但憑老板多年經營客棧的眼力見兒,記住這些富貴人家身邊婢女的麵相也不難。何況這婢女前些時日才跟著她家主子來過,外間又停了輛燕平王府的馬車,這女子是誰,不言而喻。
隻是那樓上還未下來的男人駕一騎駿馬出現,不知是哪家府邸的,但氣韻逼人,又是與那女子見麵,恐怕.……
語兮閉眸靠坐在搖晃的車廂裏,客棧裏雜亂的菜肴味道,對此時愈漸害喜的她來說像是一場折磨。
眼下雖還未到正點晚膳的時辰,但客棧迎來送往,總不會那般規律。出來的時候也不知是哪一桌飄來的香味,差點讓她忍不住當場嘔出來。
語兮本以為回到馬車上能好些,結果不知是不是惡心的感覺尚未完全消退,來時還坐得好好的馬車,此刻卻讓她的腦袋發暈得厲害。
心弦並未全部因著離開客棧而放鬆的語兮隻覺得身子有些莫名的開始燥熱起來,喉嚨有些發幹,與之前在府裏的發作很是不一樣。
“小姐,你怎麽了?”憐兒看出語兮在忍耐著什麽,但上了馬車後她隻是捂過一次嘴,同之前一樣並未見嘔吐物。有身子的人害喜,旁人也幫不上什麽忙,可她總覺得現在的語兮與之前的反應不大一樣。
語兮擺了擺手,不想說話,緩緩呼出一口氣,乘坐的馬車卻減慢速度繼而停了下來。
睜眸看去,車簾未動,隻聽品銘的聲音在外響起,“夫人,王爺派刑部的府兵過來護送我們回府了。”
語兮的眼皮輕輕一跳,派人?“鍾鳴呢?你可有見到……”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車轍上“咚”的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倒了下去。眼前車簾微動,隱約能看出一個臥倒的身影。
憐兒睜大了眼眸看著被長劍撩開的車簾後露出的品銘癱倒的身軀,驚叫不及出聲,就聽那她們自車內壓根看不到臉孔的“府兵”低聲道,“還請郡主安靜些,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語兮的精神瞬間緊繃,霎時就忽略了身上的不爽利。
她本就是覺得品銘說祁軒派人過來有些可疑,想確認隊列中是否有與他們相熟的鍾鳴或是其他人。但話還沒問完,對方已然給出了答案。
她不知道那些派來跟隨她的影子都怎麽了,但既然不曾聽到短兵相接,或許她還在客棧時,那些人就已經被處理掉了。
語兮的身子有些發冷,蓋去了原本的燥熱感。她緊拽著身邊的憐兒,想在避免衝突的同時考慮出一個脫困的方案。
奈何對方根本不肯給她這個機會,一陣煙霧隨即從撩開的車簾縫中透過一支竹管吹了進來。兩人還來不及說什麽,便相繼失去了意識。
……
明霍略等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這才慢慢從還殘留著她些許氣味的房間裏走了出來。
無論是周邊、客棧、還是他自己,明霍都沒有感覺到異常的威脅或是針對於他的手段。從頭到尾,他似乎隻是在這裏出現了這麽一趟。而女子早已離去,這場編排好的戲碼似乎根本就沒有發揮作用。
一層的大堂裏,三三兩兩的客官正享受著這裏的佳肴和美酒,尋常得不得了,實在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蘇墨早便退到了客棧之外,手上牽著兩匹駿馬的韁繩,正眯眼望著屋宇之後的斜陽。見明霍出來,忙回神拱手,摘出明霍那匹坐騎的韁繩,輕聲詢問,“直接回府嗎?”
明霍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馬韁卷上手腕,腳踏馬鐙,立時坐上馬背。顧自掉轉了方向,也不管蘇墨是否跟上,已是縱馬開路。
晚市開始出攤,明霍回府的大街也顯得有些擁堵。他有些不耐煩的攥著馬韁皺眉看著眼前還推著板車運貨的夥計,轉首四顧,已是決然的選擇了一條小巷。
原欲上前催促的蘇墨緊隨其後,可那小巷還未走深,前方的明霍已是勒馬急停,揚擺躍下,彎腰撿起地上不知何物。
蘇墨連忙下馬上前,隻見明霍手中死死握住一物,垂在外側的紅綢織線夾雜著些許金絲。男人眉眼陰鶩,讓他不由地放輕了聲音,“王爺?”
……
“王爺呢?”急忙趕回刑部的鍾鳴隻見房中忙碌的靖承,不由立即開口詢問。
“他去客棧了,你沒碰到他嗎?”靖承抬首看向鍾鳴,察覺他有些急促,不由凝眉再問,“怎麽了?”
“客棧沒有人,夫人也沒回府。”鍾鳴喘了口氣,“跟著她的暗衛現在也聯係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