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舞起禍端
水粉色的舞衣,蕩著輕緩的步子,自殿外小碎步一般地來到了大殿中央。盈盈下拜,廣袖輕紗,發絲上別著的流蘇微微搖晃,那容貌清秀的少女這才開口,“民女白蓉參見陛下,參見皇後,參見惠妃娘娘,皇上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
在場身份貴重的人太多,顯得這段叩見之禮不免冗長起來。好在那人話音沒有一點不耐,更沒有對某位的施禮有所怠慢。女子的音色總比男人來得溫婉,一時聽來,倒也莫名舒心。
雖則皇帝並不確定白怡這一出安排是為了搶風頭還是有所針對,但有收回兵符的喜事在前,這種翻不起太大風浪的過招,他還是不太放在眼裏的。縱然有時候女眷的手段反而更有殺傷力,可看那眼眸都不怎麽抬的明霍,皇帝還是覺得這與權謀無關。
一番思索後,決定放鬆心情旁觀的衛襄皇終於抬手吩咐平身,那自稱白蓉的女子便慢慢站了起來。收攏的水袖向兩側一泄,遮住女子朦朧下美好的身段。
帝座上的男人眸光在白蓉麵上滑過,收回的瞬間,無意瞥見了正傾身同轉首的明澈說話的語兮,忽然就覺得,立在殿中的這名少女,也不過如此。
皇後始終淡淡的眸色看了眼祁軒,隨後同正好看過來的明棣交換了視線。身子朝旁微斜,隻等劇本上演。
客套話很快被掩蓋在殿中各人的不為外道的神思裏。
出列的白怡自袖中摸出一支白玉短笛,在明霍的首案與階前間站定,繼而與殿中抖袖準備的白蓉一同又向帝後拜了拜。再之後,二人相視一眼,一人後退數步腰肢一扭,一人手中玉笛輕柔覆唇。
輕輕一聲,尤如山穀空靈低喚。水粉色的廣袖揚起一道弧波,待得水袖漸落,竟好似撥開了一層淡色的薄紗。
白蓉含笑的臉龐藏在薄紗之後,卻在眾人以為即將揭曉的一瞬仿佛被不知哪裏冒出來的一雙手扯了一把,腰肢似若折斷一般,迅速下仰。
青絲半垂及地,水袖始終恰到好處的隱去她的容顏。一番遮擋之下,倒讓人不禁越發想去將那薄紗扯開,瞧一瞧這背後的神秘。縱然那是早已見過的嬌容,這樣的安排也撩勾起了人心底的好奇。
語兮手上的筷箸沒有放下,偶爾夾一筷小菜,細細咀嚼,間或看看那殿中不斷舞動的女子,開始掂量可能的發展。
白蓉的樣貌,沾著白氏親族的血,照理來說與白怡該是有很多相似之處的。可細細回想最初那個毫無阻礙的側臉,反倒是與身旁的白淺更有幾分相近。
那舞者眼梢輕挑的刹那,與之前白淺發小姐脾氣時的模樣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就是兩人此刻的神色狀態。一個奮力舞動,竭盡所能的表現,一個漠然垂首,巴不得眾人將她遺忘。
入耳的笛音忽然有了一瞬間細微的不和諧。
語兮皺眉側目,就見白怡的纖指在同樣雪白的玉笛上靈活的變化著。控製音調的笛孔不斷被那雙手起伏封按,看上去好似極為的熟練輕鬆,但語兮卻發現,她的眼角眉梢隱隱透露出一絲緊張。
忽然間就很想知道,白怡在決定上演這出戲之前,可有足夠的信心?
眼眸橫移,筷箸落下。語兮看著那個分明該是頭一回遭遇如此場麵的白蓉,又是什麽支撐著她近乎完美的發揮?
不知是否還有人發覺她額上細微的薄汗,但語兮卻再欣賞不出這舞姿的輕巧絕妙了。
一曲終了,白怡白蓉額前都蒙上了淺淺汗意,這支籌備已久的舞也就此落幕。
衛襄皇似乎極為滿意,兩人這邊方謝了恩,就立即誇讚道,“璟王妃果然慧眼識珠,這樣的舞姿,確實當得起“無雙”二字。”
“兒臣(民女)謝陛下稱讚,得陛下賞識實乃兒臣(民女)之幸。”誰也不知道皇帝的這份讚譽當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但該謝的恩,從來就不能怠慢。
明澈側眸看了一眼祁軒,想確認他是不是料想到了自己心裏的那份猜想。
璟王妃挑在這樣的一個時機,將自己好兒媳的身份扮演得可謂是天衣無縫。這份孝順,不僅讓皇帝知道了,還讓這些四品以上的朝廷命官都知道了。而這其中,還包括她那位位極人臣的父親。
明澈眯眸細想,這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一種博取“民心”的手段?
這邊祁軒沒有回應明澈,那雙黑眸倒是偶然抓住了白怡垂眸受賞時,掩在所有情緒裏的一瞥。唇角輕輕掛笑,頷首之後也不停留,任由白怡自己遐想。
明霍適時的回避了那兩人的“眉目傳情”,瞥了眼將盡的酒杯,輕輕一笑。
等到殿中央的人影有了晃動,語兮終於從好似尤為可口的菜品中回了神。
白怡歸座,而白蓉雖是剛剛出過風頭得了賞賜,但到底一介民女,便被內侍安排在了末位九皇子明澄的身後。
明棣皺眉忍受著眼梢裏明澄時不時朝後飄的神色,心境受了影響,就連那些見風使舵的大臣們附和的恭維話,聽在耳裏也覺得莫名煩躁。
查芝箬客氣的同落座的白怡說了幾句,視線收回,就見明霍的那雙鳳眸看向自己,心中微驚,下意識垂了眼眸,卻錯過了明霍眼神中真正的目標。
察覺的語兮微微挑眉,素手在桌上扣了扣,就見得信兒的男人揚手一抬,“王爺還真是娶了一門好親事。”
明霍轉眸笑笑,沒有否認,揚手舉杯,一飲而盡。
備受關注的白蓉即便心有準備,但應對中也會有幾分拘謹。比起在此中糾纏,她的作用,才剛剛開始。
始終沒法安心落座的白蓉在回過一位大臣的小小推崇後,連忙將話頭轉回了對皇帝的感恩。嗓音稍稍一頓,帶著謙虛和謹慎,“民女計拙,鬥膽獻舞,但山外有山,也深知世上才技高絕之人必不在少數。”
“民女舞藝尚可,奈何也隻是小小女子,難有建樹。在京兩月,聽聞夜城遭遇內憂外患,天災人禍。對比郡主以一人之力穩固民心,不顧自身,毅然抗賊的壯舉,更是越發感覺到自身的無力。”
白蓉說著,神色也帶上了些景仰之色,轉身朝語兮的方向欠了欠身,“今日得見郡主,方知郡主不但才智過人,更是一位姿容絕世的奇女子。”
聞言的語兮不由眼皮一跳。白蓉最後這句,誇得可就有些不著邊際了。想想自己往日,可還從沒背上過什麽絕世美人的佳名。就這樣被她一個有心人指出來,隻好心中暗歎的起身推辭,“婉梅不過盡了一個衛朝子民該盡的責任。能得小姐厚愛,是婉梅之幸。”
“郡主說的哪裏話?民女所言句句真誠。這衛國上下,還有誰不敬不佩郡主所為?智謀大義,終究不過是郡主當世才情的冰山一角。”應對語兮的謙虛回避,白蓉連忙在“不忿”中加入了些慷慨的激詞,仿佛是為語兮叫屈一般的強調著她的“豐功偉績”。
一瞬間,語兮隻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發難雖有預料,但把她這個郡主的聲名當著皇帝的麵兒說得好似比皇帝本人多年的政績還要重,那歸還兵符不就顯得太沒有意義了嗎?
語兮突然就體會出了她被賜封郡主的另一層深意。
不光是順應民心,皇帝還是在敲打她,提醒她,警告她。擁有再多的民心,她也不過是一介女子,無論如何,都會因為皇帝賞給她的這個身份,永遠臣服於他的腳下。
原來,一個女子沒有野心,也可以被防備到這種地步。
“白姑娘這話說得就有些過了。在我看來,那樣的境地,即便不是婉梅,換作六哥六嫂,也未必不會有今日的盛名。”明澈側身看著聞言頓住的白蓉,笑了笑,“姑娘崇拜婉梅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最好還是,據實相言。”
明澈堂堂七殿下,與白蓉一介民女說話自然不必起身行禮。可此時言辭間帶著警告的意味,這分姿態,就顯得有些狂妄得不知禮數了。
祁軒瞥了眼皇帝微沉的臉色,忙伸手取過明澈桌上的酒壺搖了搖,笑著斥道,“才多喝了幾杯就這麽沉不住氣。看來蔻丹走後,殿下心裏姊妹這塊兒是個空缺呢。”
眼見男人幫著周旋,語兮自也是不能看著明澈為了幫自己徒增皇帝的不滿,順勢就接了話茬,“聽聞蔻丹公主俏皮可愛,眼下離宮快一年,七哥心裏惦念也是應當,倒讓婉梅占了便宜。”
明澈本意就是攔上一攔,將事情維持在絲竹鬥樂這類風雅之事便罷了,奈何白蓉根本就是想有意提醒皇帝和朝臣這個女子和她背後的夫君在這一役中收獲了多少無形的益處,話便不覺說得重了些。
如今反過來被他們解圍,當下也有些慚愧。不便再言,便佯裝確實如他們所言一般,回首對語兮道,“等蔻丹回來,讓她跟你學學才好。她那個性子,太服不住管了。”
話題一下子拉到了皇帝的“女兒們”身上,方才那種暗潮湧動的感覺消失不見,倒在三人幾句對話中烘托起了一些皇族從來都比較淡漠的親情。
衛襄皇畢竟人到中年,殺伐果斷早成過去。兒子們還得顧忌他們的權位之爭,但對於女兒,到底還是有所牽掛的。
眼見皇帝的情緒已有要朝別的方向發展的趨勢,白怡連忙開口,“聽王爺和母妃提起,公主確實與尋常女兒家不同,敢於冒險,不愛那些女工,更不喜操琴習舞。”說著還顧自肯定的點了點頭,“的確是該向郡主多學學的。”
“如此說來,本殿下這‘姐姐’,會的東西倒是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