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戰局號角
就算內心的觸動無以言表,語兮還是聽清了葉參這句略帶震驚的話。
沉默的看著葉參與自己拉開距離,然後又同招來的另一個人低聲吩咐了什麽。語兮隻覺自己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終於重新找回方才的氣勢。
他們之間,確實出了問題,但卻並不能讓她就此置這些百姓於不顧。
她不覺伸手攥緊胸口的衣襟。這一次是他被攔在城外,所以不管因何緣由,他都會為這座城池,為這些百姓奮力一戰。可如果有朝一日情勢逆轉,他,又會不會讓自己失望?
驀然間,語兮憶起了那句自己曾對他說過的話,“如果有一天我對你失望了,我一定會離開你”。
葉參重新回到語兮身側。沒去注意他是否更加沉重的神色,語兮隻是徑自喘出一口氣來。攥住胸口的手有些僵硬的鬆開,繼而覆上自己的臉,嘴角緩緩牽起弧度,手袖微垂,像是歎息一般,“天晴了呢!”
葉參仰頭看著不知何時停雨的天空,“夫人以為,這樣你就贏了嗎?”
語兮還欲再說,就見近前的葉參神色驟然變冷。揚手一揮,便有三人上得前來,一人困住她強自掙紮的身子,另兩人則在她的雙手手腕和膝頭套上粗繩。
繩結很緊,就連最後拉緊繩環的動作,都讓語兮感到接觸的地方一陣刺痛。
語兮不明白為何他們要將自己的雙手分開係住,但還來不及多想,葉參就已經一手將她拉到了城樓的最前端。
目之所及,一如之前一般平靜。但被迫貼在城牆上的語兮,卻能透過城牆的微微震動,感覺到那將要靠近的“危機”。
“葉某還真是小瞧了夫人。一次又一次,該說是你太特別,還是你其實對你這位夫君,並沒有多少感情?”
“侯府家事,自是不必外人記掛。”語兮勉力撐開自己與城牆間的距離,卻被葉參再度大力壓了回來。
“何必再逞口舌之快,你我都清楚,時間不多了。”
“是啊,時間不多了。”語兮扭頭看向揚眉的葉參,輕輕一笑,“不知葉大哥,可有話想讓我帶給王爺?”
葉參聞言手下又是一送力,壓在語兮的蝴蝶骨上,迫得她的上身都探出了垛口。“雖說王爺要留你一命,但你也別忘了,現在捏住你命門的人,是我!”
兩人還在對峙,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已經越來越清晰的傳進更多人的耳中。
語兮甚至沒有去看,也知道當先的那人,定然還是那一身耀眼的銀甲。她不再使力與葉參放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對抗,她反而靜靜地閉眸轉首,想要聽清身後的城內,夾雜在那些走動中的其他聲響。
語兮知道,如果放任那五千百姓在城中遊蕩,勢必會造成葉參的內憂。整軍在前,他當然沒有多餘的人手看管,恐怕還會將眾人分批關押。
那麽烈將軍和府衙的守衛,又會被安排到何處?
……
祁軒遠遠看著那個城樓上殷紅的身影,攥住韁繩的手不由緊了緊。他驀然發現,他似乎總是在自己挑戰自己的忍耐極限。
無論是上次的假孕,還是這次的夜城戰亂,他都是先將女子引入套中,再憑著她的性情和自己的處境,來逼迫她順從自己。可又分明,被逼迫的,不僅僅是一個她。
看著她因為身孕而焦慮自己的清白,看著她因為並不存在的小產而心傷,看著她此刻被風揚起的發絲下,單薄的肩胛,蒼白的側臉,祁軒的心口泛起一層從未有過的心疼和憐惜。
她們果然,就是不一樣的。
抬手止住正欲上前喊門的鍾鳴,祁軒不想再多浪費時間。該做的準備,都已到位,剩下的,便是攻下這座他守了近十年的城池就好。
……
北城門前,一派寂靜。
語兮睜開雙眸,那一瞬間刺進眼中的銀甲光亮,在放晴的層雲下,奪目得讓人移不開眼。她很清楚,那個人來了。但她隻是眯了眯眸,看去的目光,一如之前裹著涼意的薄雨一般,輕輕的,沉沉的。
早被勒停的黑風,在原地踏蹄等待著主人的指示。可語兮的眼中,已經不關心這些了。她隻是冷冷的看著祈軒,看著那個她念了多日終得一見的男人,看著那雙此刻波光流動的黑眸。
兩人對望許久,無聲無息。一方毫不掙紮,一方握緊韁繩。
葉參手上力道不減,卻也默默地估算著城下的人數。沒有下人回稟的那麽多,或者應該說,這分明就是最規矩的回城配置,一絲一毫,都沒有打破律法。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祁軒身後的人馬,除卻鍾鳴和靖承,沒有人知道真實的內幕。所以當他們看到統帥製止鍾鳴喊門的舉動後,這才將全部的注意力轉到那緊閉的城門上,從垛口間能看到的身影。
那個在他們印象裏,美得讓人過目不忘的夫人,此刻被人鉗住了雙臂。她的臉上,沒有憤慨,沒有焦慮,反是一臉的冷漠。而在她身側的,哪裏還是往日那個跟在她身邊的侍從。
各人心中都有著不同的猜疑,可祈軒的軍紀嚴明,無人敢多出一聲。
城樓之上,城門之前,靜謐得讓人生畏。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紅衣女子的眉眼慢慢地彎了起來。步搖隨風微微晃動,眼眸稍闔,卻在刹那間,完完全全,沒有一絲保留的笑開了。
單薄的身子,蒼白的臉色,被胭脂染得殷紅的嘴唇。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被徹底掩蓋在這樣風華絕代的笑容裏。
比起身後那些單純因為佳人一笑,牽動心神的部下,祁軒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他知道,她不過是礙於境況,暫時收起了對自己的那份不滿。那個一笑傾城,天地亦隨之黯然的女子,隻不過是在嘲笑自己,嘲笑他的利用,嘲笑她的愚蠢。
男人突然就開始不安起來。即便最終的結果如他預料般被平息,若她不願原諒自己的話,他該怎麽辦?
葉參看著那個馬上的男人眼眸中不斷變幻的光彩。他沒時間過多糾纏,那突然消失的人馬,帶給了他莫大的壓力。他隱隱覺得,他做得準備,還遠遠不夠。
但是……
葉參撤手轉而捏住女子的左肩,稍稍用力,不管她立即擰起的眉,笑聲雲淡風輕,“安平侯再次為國立下大功,實在令葉某欽佩不已。就連烈將軍都說,當真是後生可畏!”
祈軒眼眸微閃,瞥了眼語兮,卻是朗聲笑了起來。黑風踏前幾步,“隻可惜,你已經不算後生了。”
葉參不動聲色的看著祈軒,忽而話頭一轉,“安平侯,眼下什麽情勢,想必不用葉某多作解釋,你也一清二楚。葉某也不與你兜圈子,眼下就給你兩個選擇。”葉參手一推,再次將語兮強行抵在牆上,“卸下兵器單獨入城與我一會,或者,看著你的夫人還有城內五千百姓命喪於此。”
祁軒聞言,方才稍稍褪去的笑意重又揚了起來,“你覺得,你有時間來跟我談條件嗎?”
葉參環顧四周,臉上也是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凜然味道,“我知道,你的人馬恐怕正在包圍這座城池。但就算是時間不多,我葉參想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還是輕而易舉的!”
一瞬間,語兮就感到自己的呼吸立刻凝滯。
祁軒眼看著葉參隻手掐住語兮的脖頸,複又緩緩舉高,漆黑的眸子一下子變得越發猶如潑了墨一般。
陰沉和戾氣在刹那間自祁軒的周身散了開去。他緊盯著葉參的那隻手,低沉的嗓音夾帶著毫無掩飾的怒氣,“葉參,你最好不要活著被我抓到。”
語兮原本有些平靜無波的心忽然猛地一震。那赤裸裸的威脅,灌滿了男人的恨意。她突然有了一些期待,他是不是,也後悔了?
“侯爺看樣子,是不準備.……”
一道沉悶卻堅定無比的聲音打斷了葉參的話。猶如宣誓般莊重,澎湃而激揚。
“城內的兄弟姐妹們,你們的父兄、丈夫、兒子,此刻就在我的身後。他們日夜牽掛著你們,他們感謝你們堅持到了今日。不管你們之前受過怎樣的傷,糟了怎樣的罪,都將在今日成為終點。”
“我燕祈軒在此起誓,即便拚卻性命,也定會奪下這夜城,還諸位一家團聚,複兩城興盛。”
長長的一段話,全以內力推動。整個夜城,幾乎都能聽到這個在一瞬間讓他們無比安心的聲音。
語兮的臉上重新燃起笑意。到底是他,即便知道城內百姓早已不是戰力,但卻以此激發了眾人內心的希望,鼓舞自己人的士氣,無形地給這幫騎虎難下的“埋伏”施加壓力。
盡管清楚眾多百姓已經被分開關押,被限製了行動。但如此激情澎湃的煽動,難免會有某處被爆發的人群突破。
葉參揚手猛地一把將語兮推出城樓。境況已變,他隻能孤注一擲。便是王爺的死令,在這一刻也不再能絆住他的手腳。
鮮紅的影子自高高的城樓上墜下,猶如火紅的蝶,衣袂飄飛。奈何還來不及展翅,張揚的雙臂驟然被後方縛住。語兮一時經受不住,張口叫了出來。
她原以為葉參已經拋棄了背負的使命。她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摔下去,但她忘了,她仍是那個他們用得最趁手的道具。
手腕上的繩索被人緩緩向上拉了拉。語兮皺著眉,一絲不落地感受著持續從肩胛骨傳來的來自自身重力的拉扯。這一刻她甚至覺得,自己那才受了葉參捏壓的左肩,隨時都有舊傷複發的可能。
“侯爺,你夫人的身子你自己最清楚,她可是受不住在這裏掛太久的。”葉參凝著城下那個對自己充滿殺意的男人,佩劍出鞘,手腕翻動,抵在那個開始微微發顫的女子脖間,“這麽好的一具身子,若是落下一道血口子,怕是不好看吧!”
語兮被迫在劍鋒下抬頭,看著那個已轉眸看向自己的男人,張了張口,他卻搶在了她的前麵。一字一句,蘊含森寒與殺意,竟比她記憶裏最寒冷的冬夜還要再冷上幾分,“你要是敢傷她半根頭發,我必叫你葉氏一門,血債血償!”
那最末四字帶出的霸氣和語音上陡然變化的詭異,讓這分明沒有加重的語氣,盡是徹骨的寒涼與強大的壓迫,將一種蝕骨的恐懼與絕望,綿延至葉參的心底。
語兮驟然覺得眼眶有些熱,可她又不敢立即去相信這一切。
祈軒的鳳翎劍毅然決然的橫在胸前,身未轉,聲尤亮,“第一個入夜城者,賞千金,封千戶邑!擅用箭矢者,斬立決!”鳳翎劍揚起一道弧光,“兒郎們聽令,隨我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