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盛裝淒涼
語兮接過品銘遞來的稀粥，看著懷裏已然清醒的孩子，笑了笑，放柔了聲線，“我們喝粥好不好？”
那孩子剛伸出縮在懷裏的小手，還沒扶上碗沿，就因為目之所及的一個人影，嚇得身子一抖，逃避似的往語兮懷裏的更深處躲去。
語兮的雙腿被孩子壓得太久，早沒氣力再去起身。穩住手裏盛粥的瓷碗，抬眸銳利的掃過那個靠近的男人，“我應該說過，並不想見你吧。”
葉參隻當沒有聽到，輕輕一笑，迎上語兮的注視，“夫人倒是好興致。自己都如此境地了，還能不眠不休地守著這奄奄一息的孩子一夜。”
兩人的聲音都不大，但在這個大多數人已經沒法兒深睡多久的清晨，卻顯得有些吵鬧。
近一月的受製，能嚐試的，敢嚐試的，都被葉參的手下給扭送了回來。所以當葉參再度出現在他們之中時，除了看向這交鋒的一處，眾人俱是大氣也不敢出。
語兮將粥碗遞還給身旁一臉戒備的品銘，顧自撐起身子，將孩子托付給近處的一位婦人。拍了拍那孩子的脊背，輕聲道，“快把粥喝了，不然姐姐沒法兒再守你一夜了！”
孩子的身子還有些微的顫抖，不敢回身，但卻仍是偏頭看了看臉上掛笑的語兮。許久，才略略點了點頭。
品銘上前將粥碗遞到那婦人手上，那婦人卻隻是盯著語兮身後麵帶淺笑的葉參，緊張的低喚，“梅夫人……”
語兮沒有多做安慰，隻是又笑了起來，一如所有人初見她時的模樣。那笑容，深入人心，但到底無法完全壓製住人內心的恐懼。
語兮疲憊的撐起身子，轉而麵對葉參，神色褪去那份柔和，冷然的探入他的眼，“何事？”
葉參神色不變，更是看也不看其他百姓，“自然是喜事。”
語兮微微挑眉，隨後，冷漠的神色忽然攀上不淺不淡的笑意，衣袖輕璿，“這是喜是憂，怕是不一定吧？”
葉參也不多言，眸光一劃，側身讓路，“夫人這邊請。”
語兮凝在葉參身上的目光就勢收回，側首看了一眼品銘，點點頭，隨即便抬步朝葉參讓開的方向走去。
身後的聲響她已經不在意了，她知道，他就要回來了。
“梅夫人……”
不知是誰這樣喚了一聲，很快，更多的人也相繼說出了這三個字。語兮頓住腳步，回身淺淺一笑，髒亂褶皺的衣衫被她輕輕一提，屈膝福禮，再轉身，隻留給這五千百姓一個堅強不屈的背影。
……
“夫人今夜便宿在此處。明日辰時，葉某必當親自來迎。”葉參推開葉府某處的一間房門，語氣不冷不熱地對語兮道。
語兮停步房前，也不去看身旁的男人，像是普通聊天一般，“人手安排好了嗎？”
葉參微微挑眉，看著對方波瀾不驚的側臉，心底到底有些挫敗感，“這無需夫人費心。”
“我隻是很好奇.……”語兮勾唇轉首，“你的親人現在何處？是恒城？京都？還是已經.……”
不等語兮把話說完，葉參已是一掌將她推進房去，“與其花功夫研究我，不如好好養足精神，讓你們的最後一麵不那麽淒慘。”
說著已是將房門拉上，朝兩邊的守衛抬了手，正欲離開，忽然想起什麽，側身靠近房門，“對了，風逐將軍果然不負當年盛名。隻可惜人都老了，實在不該還這麽衝動。”
踉蹌著站穩的語兮聞言驀地一怔，轉身拍著房門，“你把他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葉參抱胸對著那緊閉的房門，“隻是讓他家那小丫頭去你們府衙大牢走了一遭，原來那裏麵.……還有不少好玩的東西呢！”
“葉參！我警告你，別碰他們！”
“警告？你以為我會怕嗎？”葉參冷冷一哼，“我養了你這麽久，可不是想聽你在這兒恐嚇我的，‘梅，夫，人’。”
葉參的話音一字一頓，聽在語兮的耳裏隻覺諷刺。
她無力衝出去改變什麽。即便是她以自己的性命相要，在一個可以除去最大皇位競爭對手的機會麵前，誰都不會傻到因為一個女人放棄。
她現在唯一還能做的，當真就像葉參說的那樣，養足精神，以待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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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兮靜靜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縱然妝容很美，但雙頰消瘦，眼含疲態，在這不太亮堂的房裏，竟顯得有些詭異。
輕輕歎了口氣，垂眸看著自己身上與他出征時一般無二的衣衫，該說難為葉參去她房裏找出來嗎？隻盼著那機靈的小黑貓，早就溜了出去，不會被他抓到吧。
發髻上那四支原樣找回來的步搖，此刻讓語兮覺得越發沉重。果然就算是件自己喜歡的物事，心境變了，也不再覺得好了。
祁軒今日班師，不管他有沒有察覺夜城的問題，按照律法，都是不允許大軍全部入城的。除卻首批隨統帥歸城的主要將領和五百人馬，其餘人都需在城外駐紮，為的就是防止主帥叛變。
可如今的情況，偏偏就是這條例律，限製了他們的勝算。
語兮不清楚葉參究竟領了多少人駐守夜城，但能看守住一座不小的邊城，還能防止災民外逃，隻怕少說也有千人上下。加上葉參府裏的近衛下人之類，人數或許還在這之上。
以少勝多？並不是不可能，但夾持著五千百姓的葉參，無疑更占有主動權。前有守城地勢，後有百姓為質，單看這些，情形就已不大樂觀。
怎樣……可以增加勝機呢？
既定的時間並不會等語兮想出對策再到來。葉參推開房門，夾著薄雨的涼意踏入房內，看著不甚明亮的妝台前，背影筆直的女子，“夫人，該走了。”
語兮微微垂眸，繼而提了裙踞起身來到葉參麵前。長久的營養不良讓她的眼窩有些凹陷，麵色蒼白，唇色卻尤為豔麗。笑了笑，“你還有機會的。”
葉參對語兮的話置若罔聞，稍稍退開，便當先跨了出去。
……
北城門前的不遠處，並未聚集多少百姓。
就像事先知道這裏會是動亂開始的地方一般，人的本能，讓他們遠離了這裏。
語兮撐著油紙傘一步步跟著葉參自葉府出來。她看著那些躲在屋簷下一路注視自己的百姓，唇角添上笑意，無力的安撫著他們恐懼的內心。
她不可能給他們一個承諾，就算是看似堅定的信心，在此刻，也顯得那麽不堪一擊。
語兮閉了閉眸，感受著腳腕處衣擺沾濕的黏膩感，甩開身後的一切，隨著葉參登上城樓。
遠遠望出去，天地都是陰沉沉的一片。那日他們離開的方向，沒有一絲塵土揚起的痕跡，淅瀝的小雨，一遍遍衝刷著語兮強自鎮定的內心。
葉參負手在側，眼梢掃過語兮略有凝重的臉，“夫人放心，你的夫君就快到了。”
語兮側目看去，長睫微垂，也感覺出了葉參身上比以往沉重的氛圍，“不是做好萬全之策了嗎？怎麽還會緊張？”
葉參聞言輕哼，眼眸一滑，“夫人如此挑釁，看來已經放棄說服葉某這條路了。”
“如果隻是我一條命，或許我會試試。但這麽大的一個局，最後關頭因我而破，那你的主子，未免就太悲哀了。”語兮朝後退了一步，將自己更遠地與那飄進簷角的細雨隔開。
葉參眼眸微眯，“葉某是不是還要感謝夫人口下留情？”
“你不同意我說的，我也不想聽你說的，那又何必如此為難呢？”語兮回首繼續遠望，像是已經不再想開頭說話一般。
女子雖是如此說，但側臉上絲毫看不出她的放棄。葉參凝眉望著，直覺她比以往遇見的任何一個女子都更難對付。
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並未過去多久。語兮張了張口，“王爺最後，吩咐你怎麽處置我？”
葉參的臉色閃過一絲詫異，明明沒有絕望的一個人，為何開始執著於結果？“夫人想問什麽？”
語兮忽而輕輕一笑，“所以真的是王爺？”
葉參不由一怔，這才發覺自己在被她情緒感染的同時，已經遺忘了該去誤導。看著轉首的她嘴角勾出狡黠的笑，懊惱陡升，卻很快飄散。“既然夫人已經知曉，葉某倒不介意再給夫人透露一點消息。”
語兮忽然心下一緊，抿唇不語，看向葉參的眸子卻微微眯了起來。
葉參有些滿意女子的反應，略頓了頓，“夫人可有懷疑過，自己為何會來到夜城嗎？”不等對方細想，葉參趁熱打鐵又是一句，“王爺讓葉某給夫人帶句話，刀劍無眼的夜城，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夫人來的。”
語兮本已經開始不安的心因著這輕巧的一句話，越發沉了下去。似乎這一瞬間，那許許多多的疑點便全部串了起來。
為什麽會有信鴿將布防圖帶出來？
為什麽會有人刻意打落信鴿，還讓他們查出是故意而為？
為什麽男人給了她玉佩，卻不告訴她應該去哪裏聯絡？
為什麽她提出要回城，男人卻做主讓她留下來？
原來這一切，都是利用她的感情，將她當作籌碼，“挾持”來夜城的圈套。
他知道明霍已對自己上心，所以為了避免戰後遭人暗算，便將自己也引來夜城。
無論明霍最終選擇了怎樣的方式，隻要夜城有她，都會有所顧慮。而隻要他們顧慮了，他的行動就將反過來進行或多或少的牽製。
因為比起明霍，她選擇他的可能性還是更大。
語兮忽而輕輕笑出聲來，明明已經兩心相悅，明明他說出來自己也未必會拒絕，可又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方式，逼著她走上他期望的路。
他給了明霍一個人質，卻能因此坐實明霍對他的謀害。而他也分明清楚的知道，這個人質，明霍絕對會好生保護。
原來臨走前那個安慰的舉動是這麽一回事兒。
語兮自嘲的垂眸。胸有成竹的利用明霍對她一路保護，利用對手來打亂對手自己的計劃。如果明霍當初沒有放任自己來夜城，那是不是.……
等等，放任？為什麽明霍會任由自己打亂他的計劃？還有什麽是自己沒有想到的？
語兮忽然覺得，如果男人一早就存了這種防備的打算，勢必也會將自己離府之後的一切考慮清楚。就算明霍發現得晚了，也不代表他沒能力將自己強行帶回。
但又為什麽.……葉參說他跟了自己一路呢？
那邊的語兮兀自消化著所有的一切，始終關注著她的葉參也明顯感覺到了她的動搖。隻是他還來不及注意到語兮因為情勢而偏離的情緒，就被一個跑近身側的侍從打斷了思緒。
“他竟敢公然違抗朝廷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