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無故理由
月光斜撒，更漏提醒著入眠的人，今夜的四更天已經到了。
黑暗裏的床幃內，一雙幽深的黑眸緩緩睜了開來。指節動了動，嗅著身側的淡淡香氣，唇角不自覺地就勾了起來。女子的睡顏很安靜，柔和地側臥在一旁，雙手疊在胸前的空當裏，填充著他們之間的距離。
抬手擦過她的臉頰，觸感滑膩而溫暖，心裏不覺很是滿足。
祁軒輕輕撐起身子，右手自語兮身後探進她的頸下，緩緩將讓她枕著的左手抽了出來，這才真正坐起了身。
披衣穿襪，一應洗漱穿戴過後，祁軒回身將榻邊兩人的衣物拾起扔到一邊，重又將另一套幹淨的女裝推到桌上顯眼處，這才轉回床榻。俯身蜻蜓點水一般吻了吻女子的唇，掖好被角，蹲身將她的鞋襪擺放整齊，這才消失在房間裏。
……
經過斷斷續續的幾次長眠，語兮終於沒有再日上三竿。
醒轉的人兒朝床外望去，身側的床榻已是微涼，也不知男人是何時離開的。
擁著衾被慢慢坐起，腰間有些發酸，身上還有微微麻意，但也並非難以忍耐。
語兮就這樣坐著發了會兒呆，片刻，似乎才找回真實感，眼睫微垂，小心地揭開衾被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耳垂不覺就有些泛起粉紅色。捋了捋身後發絲，搖頭一笑，終究是彎腰勾過自己的裏衣，攏著下了榻。
男人其實沒有過分，知道自己是第一次，並沒有過多的向她索求。隻是這感覺太過難以形容，讓語兮也沒法在事後極快地消化平和。
所以最終的結果就是，原本計劃出府衙轉轉的兩人，最後隻是在府衙內四處走了走，然後就回院繼續休息了。
眼下語兮洗漱完畢，穿戴整齊，正立在先前好似沒有看過的銅鏡前拿木梳梳著發。身子因著第一次而產生的疲累和綿軟已經慢慢消散，但那些穿衣時在身上發現的紅紫印記，卻是一時褪不下去了。
語兮一手固定著發髻，一手將木梳推回桌邊，正取了玉蘭簪準備插進發髻固定，就聽外間的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了。
沒有特意繞出查看，語兮顧自將簪子推進發髻裏。手還沒放下，眼梢就見一個人影自外間衝了進來，不似料想的身量，正轉首去看，一聲高亮而興奮的聲音就衝進耳中。
“軒哥哥！”
語兮微微一滯，瞧著麵前那個看起來似乎隻比莠兒大些的姑娘，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衝進來的姑娘顯然也沒料想到會遭遇這個狀況，愣了愣，突然衝口而出，“你是誰！你怎麽會在軒哥哥的房裏！”
軒哥哥？語兮蹙眉考慮著這個稱呼，再看對方那種可算是有些厭惡的模樣，搭配那雙瞪著自己的大眼睛，眼眸微轉，抬步靠近，“你軒哥哥不在。不過要是有什麽急事，你同我說也是一樣的。”
“那怎麽能一樣！”那姑娘氣鼓鼓地回了一句，背過身去就要朝外走，自言自語道，“什麽來路不明的人都帶進來，軒哥哥也真是的。”
聲音不大，但或許是沒有刻意回避，話音還是清晰地傳到了語兮耳裏。
語兮眯了眯眸，稍作思量，已是抬步跟在了那姑娘身後。
能進到府衙，並且暢通無阻的抵達祁軒的臥房，定然不是一個普通的角色。而府衙的守衛能夠任由她如此，想必也是往日裏見得多了。
既然和祁軒早有所交往，又稱他為“軒哥哥”，情緒這般外露，看起來也算單純，應當是不需要太過戒備的。看她匆匆忙忙趕來，或許是真的有什麽急事。如果當真因為自己不想說出來，那至少幫她早些找到祁軒也是好的。
正是作著這種打算，語兮已跟著那姑娘步上了長廊。還未行多遠，便有一人迎著二人跑了過來。語兮稍一辨認，正是之前將自己攔在衙門外的其中一個守衛。腳步放緩，刻意拉開距離，想聽聽這姑娘是何身份。
那邊兩人相遇，守衛已是先開了口，“舞小姐，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你就一溜煙跑不見了。侯爺這一早巡營就還沒回來，這會兒是不在衙門裏的。”
被稱作舞小姐的姑娘本想張口爭辯什麽，但原就是她心急沒等人把話說完，一時間也怪不到別人頭上，不高興地跺了跺腳，“那你去幫我傳話，讓軒哥哥快回來。”
“舞小姐，侯爺去大營不歸，定然是還有事兒要處理。你這有什麽事兒，先說說，我們能幫的便先幫你做了。”那守衛見對方又鬧起了脾氣，神色有些無奈，笑意卻沒消減多少。
聽起來這姑娘的個性似乎確實和自己的猜想差不多，隻是光論稱呼，仍舊沒法知曉她是怎樣的一個妹妹。想了想，既然男人沒有提過，自己還是不要多加追問得好。
起身後還未用早膳，走了這麽會兒，不覺開始餓了。
語兮轉身正欲回院子那邊再尋個人幫忙領自己去廚房，就見一隻黑乎乎的小東西顫顫巍巍地趴在廊柱邊，同毛發一般漆黑的眸子幽幽撞進語兮眼中，忽然就想起了那個人來。
蹲下身，試探性的伸出手，“小東西，到姐姐這兒來好不好？”
也許是太瘦的緣故，那小東西即便靠著廊柱也有些站不太穩。黑色的眸子在語兮和她的手之間來回轉悠，許久，才慢慢探出了一隻爪子。
語兮這才完全看清，那是一隻瘦弱的小黑貓。孤零零一個從躲藏的廊柱下走出來，興許也是花了它極大的勇氣吧。
誰知，小黑貓才剛靠近了幾步，眼眸就立刻警覺地轉向了語兮的後方某處，隨即受驚般地又退了回去。語兮起身想再去尋找，但已是遍尋無蹤，隻得有些無奈地回首去看那嚇著小黑貓的“罪魁禍首”。
本是察覺有人的守衛將舞小姐護到身後，警惕地看著那個起身顧自尋找著什麽的背影，意識裏有個答案呼之欲出，恰好那人就已回身看了過來。
守衛稍稍一怔，但很快已是垂首抱拳，“屬下見過夫人。”
語兮雖想到可能府衙裏的人都被男人先行吩咐過，但畢竟自大牢出來，除卻鍾鳴，她也沒見過什麽人，不應該一見到自己就默認是侯爺夫人的。可轉念一想，府衙裏怕是也沒有別的女子，遇到一個，自然而然就能對上身份。
語兮淡淡一笑，微微頷首以示回禮。眼眸一轉，就見那姑娘自守衛身後震驚地看著自己，揚手就指了過來，“你是軒哥哥的夫人？你怎麽會來夜城？我好不容易才盼到他回一次夜城，你都跑來打擾，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語兮聞言蹙眉，這話說得可就有點無理取鬧了。也不知是跟祁軒感情深厚還是如何，但咄咄逼人的模樣，莫名地讓人不想搭理，以免引來她更多的抱怨。
思緒已定，語兮轉首不再看她，朝那守衛笑了笑，“不如你先帶她去找侯爺吧，若是急事，也不能不讓他知曉。”
“我說的，當然是急事！”那姑娘橫眉冷對，哼了一聲，拽著那守衛就往外走，“別跟她浪費時間，我爹還等著呢！”
守衛聞言神色稍變，“烈將軍怎麽了嗎？”
似乎是不願意在語兮麵前多言，這位舞小姐沒多作解釋，已是拉著人向外走去，一邊還催促著對方趕緊派人去大營傳話。
本已準備回房的語兮聽過兩人的對話，略作停頓，到底還是跟了出來。
烈姓的將軍，印象裏，並不常見。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十多年前一位封號為風逐的烈將軍。
記憶裏關於這位將軍的描述可算是曇花一現，但就算隻是曇花一現，並不代表他不是一位令人敬仰，縱橫沙場的好將軍。
語兮記不清他逐漸消失在大眾視野裏的原因，但風逐將軍確實不是一位毫無作為的將軍。
眼下突然被人提到這個姓氏，不免還是想看看是不是心中所想。
跨過府衙的門檻，眼見那姑娘還在催促守衛傳話，比起探究她的父親，語兮不覺已是開始思量她的目的。
不管這位烈將軍是不是當年的風逐將軍，如果當真是她的爹爹出了急事，她不該還有時間在這裏糾纏守衛。無論是闖入房中，還是派人去大營傳話，最終的目的，都不過是讓祁軒出現在她麵前罷了。
結合她對自己的態度，看樣子，是個愛慕某人的“妹妹”無疑了。
看著那個被她逼迫的守衛，正想著要不要開口從中調和，一陣馬蹄聲已是自遠處傳來。
須臾間，衙門口就揚起了一層煙塵，馬駒嘶鳴，踏蹄在前。馬上的男人掃了一眼，“舞兒，你過來，可是師父出什麽事兒了？”說著已是躍下馬來，抬眸朝階上的語兮看了看，見對方點頭回應，這才將視線重新落回。
“軒哥哥，你可回來了。”從舞小姐變成舞兒的姑娘一下子就衝到了祁軒麵前，一臉的興奮，哪裏還有一點對待語兮時的不耐煩。
祁軒稍稍抬手將兩人的距離架開，沒理會烈舞熱烈的情緒，重又問道，“是不是師父出了事兒？”
烈舞見祁軒沒有買賬，稍稍努起嘴，“我爹都是老毛病了。就是今日晨起後，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總是說些你以前在營裏的事兒。我想著他可能是想見你，所以就找過來了。”
不等祁軒應聲，烈舞已是繼續道，“既然你都回來了，就隨我一起去看看爹爹吧。”
下馬後走近的靖承和鍾鳴，聞言已是大概明白過來，頗有深意地對視一眼，一個垂首，一個唇邊揚起笑意。
語兮雖然也聽出來並非什麽嚴重的大事，但看靖承和鍾鳴的反應，似是對這姑娘找的理由見怪不怪了。
既然祁軒言語中一直提到師父，那比起自己去認證他的身份，還是先把時間留給他們得好。當下，朝望過來的靖承欠了欠身，正欲回房，就聽男人的聲音穩穩傳來，“靖承先帶舞兒過去看看，我隨後就來。”
說著便在眾人的注視裏側身讓開烈舞靠近的身影，抬步走上台階，朝聞言回首的語兮伸出手，“一起去看看我師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