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惑心鹿情
耳邊是拂風鳥鳴，黑風不算迅疾的速度已經載著兩人進入了樹林的深處。
語兮初時的興奮略有消退，獨處的氛圍漸漸占據她的主要意識。雖不怕會發生什麽，但僅僅隻是應對的抉擇，就令語兮不禁有些疲憊。
“春獵的護衛一直都安排得這麽遠嗎？”
“累了？”祁軒催動黑風慢跑起來，“原先是不必這麽大的。但北苑作為獵場已有不少年頭，為了確保皇帝玩得盡興，不得已才逐漸擴大了範圍。”
想想午前男人的成果，再考慮到其他人隻是有所不及的能力，北苑能有如今的規模也在情理之中。否則哪裏來得源源不斷的野味供皇族遊戲？
語兮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忽而想到他們走得這樣遠，“你出來這麽久，若是營地有什麽急事兒可怎麽辦？”
“如果什麽事都需要由我來處理，你也太小看我帶出來的人了。再說.……”祁軒轉眸分辨了一番方向，左韁輕扯，“侍衛統領也不是隨便拉個人就能勝任的。”
語兮沒有再問，又行了一會兒，就見樹木變得稀疏起來。祈軒勒馬率先躍下，語兮扯了扯裙擺，抬腳落在男人身邊。
這裏的草植已經長得很高，稍稍用腳撩撥，就能感覺到新草的柔軟。
語兮倒也沒有十足的野心一定要獵到什麽，隻是相比起尋常練箭的密林，這裏能遭遇的偶然變多，期待也就多了起來。視線環顧，語兮轉首看向正卸下勁弓的祁軒，“這裏最常見的是什麽獵物？”
祁軒手上動作不停，略一思索，“野兔是最多的，偶爾還能遇到狐狸和野鹿，像明澈提到的虎獅一類，就真的要隨緣了。”說著祁軒抬手指了指天，“山裏也有不少野麻雀，像是大雁也是能碰見的。”
語兮吸收著祁軒告知的信息，聽他說完，轉而疑問道，“那你的黑鷹也是偶然碰上的？”
“這個嘛……”祁軒難得的沒有直接回答，尾音拖了片刻，“你也可以這麽理解。”
聽起來似乎另有隱情，但既然男人不準備說，語兮也識趣地沒有再問。伸手接過男人慣用的黑弦勁弓，稍一掂量，熟悉的感覺就從指尖傳達了上來，“還是這個用得舒服，重是重了點，總比難以瞄準來得好。”
“這麽挑剔早上的木弓，怎麽不見你開口換一副。”祁軒看著語兮神色間的滿意，不覺玩笑道。
語兮聞言瞥了男人一眼，伸手抖了抖衣袖，轉而仔細地將袖口慢慢疊起。
望著認真準備的語兮，祁軒拍了拍黑風，轉首取下箭筒。回眸之時，才發覺語兮的裝束在此刻顯得有些繁重。
晨間的遊戲對於大部分的參與者，到底都是突發的狀況。為了降低難度，還調整了木弓的材質和韌性。幾人一起立在原處玩玩，自然也不覺得突兀。可現下單看語兮一個人……
祁軒抵唇輕笑出聲，“這身衣裳可真不適合現在的你穿！”
還在專注整理的語兮聞言抬眸，繼而垂眼看著自己的裙擺，想著自己在密林深處的造型確實有些滑稽，隻得無奈道，“我隻是來此嚐試實踐的，換了勁裝不就顯得有備而來了嗎？”
“再過段時間，應該就能找到你名正言順的理由。”祁軒順口接了話，不等語兮深究，已然開始了講解，“這裏的獵物不會在原處等你，有時候箭速若跟不上它的跑動，你很可能就錯失了守候已久的機會。”
祁軒牽著語兮移動了幾步，揚手指向遠處的一棵樹，“開始狩獵之前，你且先試試盡你最快的速度三發連射那棵樹。”
目測了一番大致的相對距離，語兮伸手將祁軒手裏的箭筒背在身後。抬手嚐試了幾次抽箭的動作，這才將男人一直攤在手心裏的扳指帶在手上。
語兮的扳指之前交給了憐兒保管，此刻用的是祁軒從自己手上取下的。兩人的拇指粗細自有不同，男人卻一早用黑風身上備著的紗布纏厚了扳指的維度。
語兮轉了轉手上因著紗布不太光滑的扳指，右手五指活動了片刻，轉首朝男人自信一笑。
黑眸中的身形略動，前跨半步支撐住上身，反手抽出身後箭矢，一箭搭上，迅速射了出去。右手快速地再次抽箭，如此反複，三箭很快射盡。
連發的勢頭很足，動作也十分利落，但仔細去看樹幹上留下的痕跡，雖三箭都沒有因為後勁震落，可很明顯的，後兩箭的力道和準心差了不少。
語兮到底有些意外這個結果，揚手將箭矢拔出，耳邊就飄進一句話，“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麽輕鬆，不是嗎？”
語兮也不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閉眸回憶了一番整個過程中自己的用力和調整，隨即轉了身子朝向另一棵樹，依舊是三箭連發，但效果卻強上了不止一點。語兮麵露喜色，下意識地轉身去看祈軒的反應。
對於語兮簡單兩次試射的差距和進步，祁軒不由有些吃驚。
從未接觸過的一介女子，憑何會對箭矢的技巧掌握得如此迅速？沒有深入說明的指導，隻靠她本身的領會力，居然就能在短時間內獲得這樣的突破。思及語兮對馬術的掌握能力，莫非她就是對此有著莫名的天賦？
但想法歸想法，祁軒並沒有吝嗇此刻該給予的鼓勵。覆手輕拍，“很好，再試幾次，我們就去尋真正的獵物。”
眼見男人說完已是抬眼望了望天上剛飛過的一群鴿子，心底的興奮蓄勢待發。語兮活動了下手腕，趁著男人移步拔箭的功夫，已是換了一棵樹繼續練習。接下來的箭矢始終保持著整齊的分布橫列在樹幹上，語兮換箭和瞄準的時間也相繼縮短。
正想詢問可還有需要注意的地方，祁軒已經拍了拍一直在旁側踏蹄的黑風。駿馬好似得了允準，男人的手還未垂下，黑風已經朝林中的某個方向走去。語兮正是不解，祈軒卻示意她噤聲跟隨。多餘的箭全部塞回箭筒，語兮隻架了一支隨著祁軒跟在黑風背後。
兩人一馬緩緩地走了一段路，就聽左側傳來草木簌簌的聲響。語兮凝眸看去，確定具體位置後已是張弓搭箭。
祈軒偏頭看了看語兮，自始至終沒有對她的反應作出任何評價。
弓弦即將拉滿，草叢中卻突然跳出一頭小鹿，腦子還未多想，箭已離弦向著小鹿跑開的方向射去。語兮低呼一聲，本未必能命中的箭矢反而因為小鹿的跑動擦過它的脖頸，受驚的小鹿一下子就踉蹌著跌了下去。
黑眸微眯，卻不見語兮補箭，轉首看去，她似乎並不開心，“怎麽了？雖未一擊致死，可好歹也是你獵到的獵物啊！”
吃著男人獵回來的野味時，語兮並沒有深想什麽。可當自己真實地成為獵殺的一員，女子天生的憐憫心就被莫名地擴大。語兮垂眸看了看自己穩定的右手，自言自語般，“我還沒準備射出去，怎麽身體的反應已經快過了意識。”
聽清語兮的話，祁軒若有所思，還不及決定什麽，就見語兮已經放下弓箭，抬步就朝跌傷的小鹿走去。情急之下，祁軒伸手拽住語兮，“沒有經驗，你就敢直接靠近野鹿？別管它看起來多麽無助，這是深山密林，沒有什麽是當真無害的。”
語兮原先滿是質疑和不解的眼眸慢慢緩和，很快也明白過來自己的魯莽。男人將她扯至身後，雖依然在朝小鹿靠近，嘴裏卻繼續說教著，“它沒有傷到腿，本能會驅使它迎擊所有靠近的危險。即便是小鹿，他們後腿的爆發力也不是隨便就能承受的。”
祁軒說著輕輕歎息，“你好歹為了我顧慮一下自己啊。”
腳步因言停駐，語兮看著男人小心靠近的背影，自責的情緒越發強烈起來。
剛剛站起的小鹿，可以清晰的看見它脖上的那道血口子裏正慢慢向外沁出鮮血，一雙獸眼驚恐而瑟縮，竟沒有立即逃跑。
尚還保持著距離的祁軒回身抽出語兮袖中的手絹，粗略一疊，就著周邊可以看到的草藥挑了一些，用嘴嚼爛，繼而試探性地靠近。興許是小鹿剛離開鹿媽媽不久，對周遭的一切滿是好奇而非戒備，漸漸也就溫順下來。
祁軒敷上草藥，簡單包紮之後，才示意語兮慢慢靠近。
因著愧疚而略有低落的語兮，動作輕柔地撫摸著鹿脊，安撫的眼眸有些無神地不知看向何處。
察覺語兮的情緒，祈軒沒有多留似乎有所依戀的小鹿，抬手驅趕它鑽回林子深處。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屈指勾起語兮的臉，“別責備自己。你若有錯，我也會替你背負，你沒必要逼自己麵對。”
語兮眼眸微垂，繼而轉首離開祁軒的控製，視線跳遠，望著小鹿消失的方向，“我沒有逼自己，我隻是.……”
男人好似輕輕一歎，“記住，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