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暖池再會
燕平侯府的偏門,難得的在這日剛過戌時的時候打開了。
鍾鳴牽了匹毛發黑亮的駿馬進來,馬上坐著的,便是久未露麵的燕平侯燕祈軒本人。
黑風之後,相繼又有幾匹馬跟了進來,正是裴英和另幾名回府的隨從。
祈軒翻身下馬,鍾鳴微一頷首,轉而就牽了黑風係在楓華旁邊。一直在歇息的楓華被驚動後,略微動了一下,馬蹄踏動,卻並沒有仰首嘶叫。
裴英被一個侍從扶下了馬,立刻就小跑到了祈軒身邊,“侯爺操勞多日,身子正是疲累。這時辰,王妃幸許還未歇下。不如移步凝析堂,由王妃伺候您好生歇息?”
祈軒眼眸都未曾抬起,隻是一擺手,“不必。奔波了半日,本侯累了。別驚擾王妃,她平日處理侯府瑣事也不輕鬆。”說著,不等裴英再次爭取,男人轉首環視一圈,“明日一早,碧暉台議事。今日就暫且先放你們回去休息。”
隨從們抱拳躬身,行禮退下。裴英見狀,諂媚的臉上笑意依舊,一並行過禮告了辭,這才率先朝馬廄外走去。
鍾鳴喂了黑風把幹草,看著裴英最先消失的身影,回到祈軒身邊一拱手,“需要派人跟著他嗎?”
祁軒眯了眯眸,右手隨意轉動著左手拇指上的扳指,“派人守著侯府各個出入口。另外.……”男人說著抬眸,“透露給他的消息都處理好了嗎?”
“是,先生說待過幾日結果有了反饋,就會入京向侯爺說明。”鍾鳴雙手遞上早前收到的消息,複又補充道,“宮裏那邊還沒有大的進展,是否還要再加派人手?”
祁軒將手中的紙條看完,隨手扔進馬廄廊下的燈籠裏,“宮裏先別急,等她有結果了再行動。此事力求隱秘,必須一擊必中。”說著已是負手往外走去。
鍾鳴趕忙跟上,就聽男人又道,“你這大半年來來回回,跟著我在大營裏也受累了。回去歇著吧,我自己轉轉就好。”
聞言,鍾鳴到底沒有堅持留下,男人明顯是想獨處,自是不便打擾。當下與祁軒出了馬廄沒多遠,鍾鳴就在一個小岔口道了別。
……
別了鍾鳴,祈軒就朝著蘭苑所在的方向慢慢走去。
這個時候,於他而言,最想去的不是什麽女人的溫柔鄉,而是自己挑中的這處溫泉池。旁人都以為他隻是看中了這片地,溫泉一事乃是意外。殊不知,他就是衝著這自然的溫泉,才向皇帝點了這塊地兒。
溫泉水雖不是特別難得,但能修入自己的府邸,比每次得去京郊的皇家別院,到底還是方便許多。沐浴淨身事雖小,能去一身疲倦才是最大的好處。
剛經過竹屋,祈軒就伸手抽去了腰上的衣帶。玄色的紗衣外袍直接棄在地上,邊往池邊走邊層層寬衣。臨到池邊,祁軒就連內袍也丟了開來,雖赤膊著身子,倒也完全不覺冷意。
祈軒原就是習武之人,還在皇族的時候雖然隻是為了強身健體,但悟性高,學得極快。後來離開衛京,習武成了保護自己的一種必不可少的手段。師傅的提點,再加上自己對武學的研究造詣,如今早已不是一般人可以近身的了。
但即便有這樣自保的能力,祁軒仍然沒有放棄繼續提升自己,甚至,還另外訓練出了一批跟隨自己的暗衛。
祈軒向來深藏不漏,不是親信,無人知他暗衛的人數布置,更無從探得他武功的深淺。可雖則有如此多的布置和能力,為了避免外人起疑,祁軒的一應用度,仍與年少在京時一般無二。
深夜的秋風加速了池麵的泉水蒸發,霧氣朦朧,讓暖池顯得猶如仙境般迷幻炫目。
祈軒抬手撥開近前的霧氣,抬腳剛準備踏進暖池,就感覺自己踢到了一個有些溫熱的東西。就著劃過的月光低頭一看,竟是個熄滅了的燭台。
彎腰撿起,摸上去尚有餘溫。想來是查芝箬今日曾來過,男人便也沒太在意,跨步便踏進了暖池。
整個身子埋進泉水之中,略高於體溫的溫度瞬間打通了周身的穴位。身體上的舒緩讓祈軒的精神也隨之放鬆下來。片刻過後,祁軒才從泉水中冒頭,使勁搖頭甩開臉上的水珠,頓覺清醒不少。
習武之人的聽力和內力都是不錯的。方才進到暖池,祁軒就察覺到附近有人,但蘭苑暖池畢竟不是什麽私密的地方,有下人經過停留也很正常。
可泉水掃除疲憊之後,知覺也清晰提升了不少。這才剛停下動作,祁軒就察覺到池子裏還有他人的氣息存在,而且自始至終都沒有移動過。
黑眸立刻警覺地掃視四周。透過緩緩散開的霧氣,祁軒終於發現了那個在更深處的池邊背對他趴著的玉背裸露的女子。
回首的竹屋依舊安靜,隻一人平緩的呼吸,並不像是往日查芝箬過來會有的排場。
兩人隻身前來,讓祁軒不由心下起疑。不是查芝箬,府裏還有什麽人敢來這裏沐浴?而且還挑這種時辰。
完全不在意是否會驚動那個熟睡的女子,走動間蕩起的水花,層層疊疊的在暖池中來來回回。
許是先前入水的聲響就已驚動了她,眼前的人兒長睫微顫,已然是快要醒來的樣子。
尚還在思索這是哪個院子裏的人,醒轉過來的深褐色眼瞳便對上祈軒的眸子。那種入眼清澈無暇的澄澈感,就像沒在水中一般,水盈盈的一片。
眼前的人顯然沒有料到當下的場景,驚嚇之餘,下意識地朝旁一退。沾了水的肚兜貼在身上,隨著動作而起的風過,絲絲涼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一雙手不知所措的想要遮擋身前誘人的曲線,臉上頓時起了紅暈。
祈軒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隨意地往後靠在石沿上,“多日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不知這暖池是什麽地方嗎?”
那人兒聞言有些發愣,祁軒能看到她的眸子眯了眯,她的脖頸起了很細微的雞皮疙瘩,但她卻在考慮了什麽後,緩緩垂下了擋在胸前的雙手。
嘴唇微微有些發抖,語兮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不是被查芝箬抓住,卻是被這個不知怎麽會在今夜出現的男人抓了現行。
盡力穩住自己的聲音,語兮緩緩開口,“妾身柴氏,見過侯爺。”縱然此刻衣著難以合意,語兮還是蹲身福了禮,“妾身今日擅作主張私自來此,一時困倦在此小憩。擾了侯爺雅興,還望侯爺恕罪。”
暖池的背景,霧氣的環繞,貼身的粉色肚兜,讓語兮的作為不免滑稽可笑。
祈軒默然收了笑,看著女子強自克製的窘迫,有些熟悉和陌生。那個被殺手緊逼的慌亂模樣仿佛根本就不是她,可上一次見麵的她,似乎也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無風拂過,泉水的蒸汽再度蒸騰而上,迷了祁軒的眼,更繞在語兮身上不濃不散。
眼前的人因為那種朦朧感顯得更加嫵媚,神情雖泰然自若,羞紅的臉卻是藏不住的。嬌羞的模樣比顯得她的姿容更加動人,倒難為她如此情形如此裝扮,還能鎮定地垂下雙手任他打量。
自己的出現這般突然,分明讓她全無準備,可她卻依然很快的決定了應對策略。
自然的反應,配上從容的應對。這女子,很清楚自己該幹什麽。
語兮等不到男人的回答。原本想要在事發後為自己爭辯的理由一條也說不出來,心裏發毛,卻隻能等待。
徐風漸起,本就沒來及擦幹的身子更覺有些發涼。語兮悄悄抬眸看去,卻見男人若有所思,恐擾了他的思緒,隻得抿唇繼續垂首在旁。
又起了一陣更大的風,耳邊響起些水聲。語兮抬眸,就見男人的那雙黑眸看著自己,勾了勾唇,張口引誘,“過來。”
男人的聲音似乎跟記憶裏的有些差別。語兮抿唇,沒敢拒絕。原就相距不遠的距離,幾步走過便到了近前,“侯爺有何吩咐?”
“知道本侯要說什麽嗎?”祁軒凝著語兮微微抬起的臉,語速悠悠道。
語兮緩緩將身子下沉了些,與靠坐的男人兩相平視,“妾身明白。妾身並未見過侯爺。”
祁軒聞言一笑,稍稍挑眉凝向語兮,“那本侯如何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妾身嫁入侯府,自當以夫家為重。”語兮回望著男人那黑亮的雙眸,一字一句認真道,“侯爺不希望發生的事,那就根本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