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氣人的傅念琛
傅念琛整個身體陷在辦公桌後寬大的大班椅中,左手兩指夾著半截煙,另一手置於眉心處按揉,似乎很疲憊,而且心情極度的不好,聽見敲聲門,眼皮都不抬,她又敲了一次,疏冷的聲音才自那幽淡的薄唇間緩緩而出,“進來。”
敞開的窗子吹進了風,卷起滿地的紙張。
席綰綰走進去,見他閉著眼,便沒有說什麽,見地上的一大疊紙和文件夾,輕手輕腳的一張接著一張的撿起,慢慢整理好,放進藍色的文件夾裏,走過去,放在他的辦公桌上。
“我好像,來的不太是時候。”她摸了摸鼻子,怯怯說。
他未動,墨色的眸子因未消散的怒火而略染了幾分寒涼,淡淡看著她走過來,將文件夾放下的動作,一直抿唇不語。
見他不說話,席綰綰便輕輕揭開手中的文件夾,翻看了兩下,全部是過於四方街的拆遷的。
她大致的瀏覽了下,才抬眸看向他漆黑無際的深眸,“喬弈跟我說了四方街的事情。”
他隨手將煙蒂在辦公桌一角的煙灰缸裏按熄,“嘶——”的一聲煙頭熄滅的聲音,在偌大而寬敞幹淨的辦公室裏仿佛帶著詭異的回響,引的她莫名的覺得有些寒顫。
她基本沒有見過他吸煙,更多的時候,他隻是將煙放在手裏把玩,今天見到他這樣,她確實一驚。
她頓了頓,便接著說,“喬弈跟我講過,四方街那邊的情況,我雖然不太懂,但是我也覺得,從四方街清末時期延續下來的房屋建築風格及特色來看,隻要好好裝點一番,做一些修葺和調整,這樣所創造的旅遊產業的效益和文化效益,肯定要比拆除了蓋一些現代建築強得多。而且,那邊還有一所不錯的養老院,要是拆了,這所養老院該遷往何處去,都成了個問題。”
傅念琛放下杵在眉間的手,雙臂曲起,隨意的搭放在桌上,看向席綰綰,“我知道,你也是說客,我也同樣認為你們說得有道理,但是,我也是萬不得已,這個決策,不是我說了就算的事。”
“那誰說了算?”席綰綰心裏著急,疑惑的就皺眉。
看著傅念琛疲憊的臉龐,她轉瞬就想到。
傅念琛也是受製於人,在他的上麵,還有一位正市長,而傅念琛,就僅僅是四位副市裏麵的一位。
四位副市表麵上分管側重不同方麵,而實際上,則是相互的製衡,牽製。
說白了,就是相互監督對方,控製對方的權力,在必要的時候,當然也會踩著對方上位。
傅念琛也有他的難處,可是……
可是為什麽傅念琛,卻不讓傅擎天參與那場競標,而是用了暗手段,將傅擎天剔除再外了呢?
席綰綰滿腹疑惑,她想開口問傅念琛,卻礙於傅擎天和傅念琛緊張的關係,她沒有敢將這個疑問說出來。
傅念琛盯著她看了半晌,語氣疲憊,道,“綰綰,你現在可以先回去了,我這邊還有事情處理。”
“是這次拆遷引發的命案嗎?”席綰綰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說著,她就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傅念琛麵前的電腦屏幕,當看見裏邊的新聞標題與照片時,她的臉色,又是一變。
她按捺住恐懼的情緒,咬了咬唇,低聲對傅念琛道,“死者的家屬,我認識的,說起來,也算是熟悉。”
死者的兒子,就是家裏小區附近豆漿油條店的師傅。
席綰綰曾經打聽過,為什麽這家店關了門,有人說是這家師傅的老母親中風癱瘓,師傅全家顧不得生意,隻得居家照顧老母親。
那麽這樣來說,這家的老母親,被師傅的家裏人,安置到養老院照看了。
隻是好景不長,因為今天的這場強製拆遷,養老院亂作一團,場麵混亂,一時間,大家沒有人照顧到這位癱瘓的老母親,這位老母親沒有能力自己逃脫,就因此罹難了。
“已經全力封了消息,你是僅有的幾個知情者之一。”他神色淡冷,似是疲憊到了極點,頎長的身子沉沉的陷在大班椅中,眼底諱深。
“為什麽要封消息!這事情不應該曝光在大眾麵前嘛,這是市督辦的事情,他們必須處理!我要給市督辦打電話,絕對不能讓那些行凶者逍遙法外!太過分了!”義憤填膺的席綰綰低下頭,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事情到了市督辦那裏,最終不還是要將文件遞交到我這裏?”
席綰綰翻看電話薄的動作停下,抬眼驚愕的看看他。
對啊,傅念琛就是市督辦的上層官員,她幹嗎還要給市督辦打電話?
不由的,她放下手機,有些尷尬的搓了搓手,猶豫了一下,才想好了自己應有的措辭,“那你……這件事情,你打算怎麽辦?”
“事情的經過的我已經知道了。”傅念琛墨色的眸子淡淡的落在她身上,停頓了一下,繼而沉聲道,“我自有分寸,盡量找一個比較中衡的方法解決這件事。
“中衡的方法?解決?”席綰綰忽然就笑了,“無非就是給家屬一些錢打發了事,是不是?”
他抿唇不語,似乎是默認了她的說法。
她立時瞪著他,“太荒唐了,你們怎麽淨用這種方式來解決事情!給錢有什麽用?給錢就能買回老人的生命嗎?給錢就能彌補老人家屬嗎?在你下邊的那些人貪汙受賄隻會用錢來平事也就罷了,我真沒想到你傅念琛也是這種人!”
她一時氣急,澄澈的眼底冒火,一字一字咄咄相逼。
他凝眸淡看著她,不惱不怒。
“我就是生氣,你們每天收稅納稅吃著老百姓的辛苦飯,張口閉口說著為民辦事,可你們辦了嗎?拿錢解決問題算什麽自有分寸?你傅念琛在政界風生雲起的混了這麽多年,就隻會用這一種方式解決嗎?!難道說,你以前就習慣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想不出別的方式了嘛!”
他眉心一結,“綰綰,不要亂說話。”
“你管不了我!既然你們這樣做了,就不該怕我來說,依我看,你們幹的都不是人事!”席綰綰是真火了,“有本事就不要封消息,你們把這些照片都公開出來,讓大眾評評看,把那些照片和新聞握在手裏做什麽?有膽子害人就有膽子擔著呀!錢多了不起是不是!草菅人命,知法犯法,還真是好戲呀!”席綰綰越說越氣,悲劇距離她這麽近,讓她不能避嫌!
男人聽著,眸色漸深,卻是薄唇抿成一條線,看著她氣的小臉通紅張口閉口都是痛恨,忽地冷笑,“看樣子你是被欺壓已久,一直沒找到機會發泄。”
她呼吸一滯,聽著男人說的,她也陡然笑了,“嗬嗬,是呀,你正好說對了!我就是被欺壓已久了,在政府機關工作就是受氣,你們這一堆堆的人都不正常,你不正常,葉茹不正常,你們都是變態,一群人,就知道欺軟怕硬!”
她憤慨著,將從葉茹那邊受的氣,都撒在了傅念琛身上。
這幾天受的委屈,都在這裏,亂撒一通。
男人聽著,眉頭卻是皺緊,喊她的名字,“綰綰!”
言語裏,隱隱透著責備的意思。
席綰綰聽著,隻覺得傅念琛話語裏,透露出的都是冷意,她從未聽過傅念琛用這種口氣喊過自己的名字,頓時臉色青了青,咬住下唇,猶豫了一會兒才放低了聲音,說,“我很生氣,生氣你們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這不是錢的問題。”
傅念琛輕笑,“那你有什麽好辦法解決?就是公開消息,然後讓公眾質疑政府?讓政府的公信力下降,很難挽回?”
他挑起疏朗的眉宇,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臉上的一陣青一陣白。
席綰綰撇撇嘴,低下頭不吭聲。
她弄不清楚傅念琛的意思,傅念琛說得確實有理,裏麵的意思也很多,有一層讓她心裏惶惶。
傅念琛這是在指責她,給他的工作添堵嗎?
“如果沒有更好的辦法,我們就隻能這樣解決。”他說。
她想不出來辦法,隻能低著頭,悶悶的不吭聲。
他眯眸,“綰綰,有些事情,絕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你注重感情,也容易感情用事,但在我這個位置上看來,這些感情用事是萬萬要不得的。”
她僵了僵,不情願的抬起頭來,眼神不怎麽善意的瞪著他,“但是我就是覺得你不對!”
他隻覺得有些好笑,“用錢打發確實不是上策,但是至少已經是中策,而你出的主意,隻能是下策。”
“麵對兩個老人的生命,你居然隻想用錢來打發!”
他看了她一會兒,才啟口,“不然你希望我怎麽做?我向大眾公開事實的真相?讓市民對政府從上到下各個階層產生強烈的不信任,造成轟動?現在的社會現象你難道不懂?官民之間的互不信任,醫患之間的互不信任,這一切都是共通的!我所處的這個位置,在考慮事情的時候,並不僅僅隻能意氣用事,善良與正直的品質誰都有,但你要看清楚眼下麵對的是什麽情況!”
說到後處,他的語氣已經變重。
席綰綰聽著他的口氣,脾氣越發的倔強,“那既然你一直覺得自己有理,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但至少,那些奸商就該得到處理,這個項目,就不該繼續交給這些奸商,重新招標至少可以挽回一些。”
她心裏有自己的盤算,隻要傅念琛答應重新招標,傅擎天就會有對策,一定能夠扳回一城。
他不語,隻是別過頭去,漠然。
席綰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深呼吸一口氣,說,“真是奇怪,那些奸商犯了錯誤,就是賠錢了事,他們非但沒有受到懲處,反而能繼續掌握著四方街的拆遷。果然是官商相護,沆瀣一氣!”
她實在氣急,將一些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都給說了出來。
“現在的狀況,是利益平衡的結果,我沒有辦法幹預。”他沉聲道。
“沒有辦法嗎?真的沒有辦法?”她確是不相信。
傅念琛隻是彎了彎唇角,“很多事情我不是看不見聽不見,隻不過解決問題需要時間,相要處事果斷也不能太貿然,因為有很多人或事會牽連太多方麵,就如一盤圍棋,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我所處的位置每一天都像是在下棋,一招一式都不能疏忽。”
她慍怒,“時間,你說需要時間?那你就繼續讓奸商進行拆遷?他們這些奸商,第一次用錢輕而易舉的解決了問題,難保第二次、第三次犯錯!”
“我可以保證,你說的事情,將永遠不會發生。”他將一直陷在大班椅中的身體坐起,抬起左手捏了捏右肩,想了一會兒,對她承諾說。
席綰綰卻覺得,傅念琛的這個承諾非常的滑稽。
傅念琛要是能控製房地產商,那位老人的悲劇,就根本不會發生!
她心裏不滿,奮力瞪他,但是他卻未曾看她一眼,她心裏慍怒,卻不知道該怎麽將火發出來,隻得將拳頭捏得緊緊的。
半晌後,她終於受夠了這種氣氛,道,“傅念琛,如果是我請求你呢?我為了那些老人,請求你,我們可以重新招標。”“不可能。”男人將頭別過去,道。
席綰綰從這邊,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隻聽到他的聲音低沉,裏麵有一抹若有似無的堅定,意味著——不可撼動。
她知道他的意誌不會改變,沮喪落寞的低了頭,說,“好,我知道了。”
她沒有跟他告別,低著頭就走了出去。
門開門合,她屏氣斂息,等著他挽留她,可惜,沒有一句話的挽留,連一句“路上小心”都沒有。
她失望至極,耷拉著頭走出來,走了幾步,她才慢慢的抬頭看路,就看到劉謙一臉審慎的看著她,眸子裏都是探索。
她偏了偏頭,說,“沒什麽事情了,我先走了。”
“綰綰,我們一起。”身後,有一個溫煦如春的男聲傳來。
席綰綰聽著,身子陡然一顫。
他怎麽來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