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碎夢者

  蹲在馬路邊上，摸著隱隱發痛的胸口，我隻能長歎一聲。


  就算是我豁出去把自己知曉的事情都講述給了洪雲聽，但這並不能改變他的現狀——他依舊開著他的蛋糕店，守著那個麵目混沌的女子。


  反倒是我被暴怒的洪雲揍的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疼。


  “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喚醒這個家夥呢？”我手托著下巴，盯著不遠處車來車往的路麵，陷入了沉思。


  固然好夢由來易醒，但你也沒辦法去喚醒一個裝睡的人。


  現在洪雲的狀況，就是他自己不願意醒來。


  這一點，我感觸相當深刻。


  “喂，能和你聊聊嗎？”正當我苦思冥想到底該如何做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輕柔的聲音，帶著些許怯怯的羞澀。


  是洪雲身邊的那個女子。


  我轉過身，露出了謙和的笑意，“當然可以。”


  “嗯。”女子點了點頭，“對不起啊，我為我丈夫對你動手的事情，表示抱歉。”


  我擺了擺手，表示沒什麽。


  這是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一張不見五官的臉麵對著我，但我卻不能表現出任何的異樣……因為我看不到她的麵部表情，但她卻能清晰的洞徹我的所有神情。


  “你說的那些……”女子說著，聲音中帶著欲言又止的意思，“是真的嗎？”


  “你覺得呢？”我抬頭看向了女子，眼神灼灼逼人。


  “我覺得……你說的應該都是真的。”女子垂下了頭，避開我的視線，“其實就算是你不說，我也一直覺得這裏的一切，都很虛幻。”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突然，我意識到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洪雲不是一個人，洪雲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他擁有自己的魂魄，但與此同時他體內還有其他人的魂魄。


  煉魂入體，是洪雲的劫難，也是洪雲的修行。


  而且他修煉血影功的煉魂入體方式和洪氏三老的有著本質區別。


  所以，此時我麵前的這個女子之所以是麵目混沌，或許並非僅僅是因為洪雲不知道她該是一副什麽尊容，還有可能是這個女子的身份中，攙雜進去了三個人的魂魄。


  雖然當初洪雲說是他煉魂入體的三道殘魂都已經被純陽之火焚的化為灰燼，但那隻是洪雲自己的說法。


  “你覺得這裏的東西虛幻，那是因為它們本來就是虛幻的。”我說道。


  “誰的夢？”女子問道。


  我搖了搖頭，“之前我以為是洪雲的夢，但現在……我已經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蝶入夢，焉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洪雲練殘魂入體已經有不斷的時間，我想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見的能分清楚自己在一些事情上動的念頭到底是出自本意還是受到了那些殘魂的影響。


  “原來你也不知道啊。”女子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失望。


  “我不知道很正常。”我說道，“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是一個由多人夢境組合勾連而成的虛擬世界。每一個人的出現，都有可能是在別人夢中，也有可能是在自己的夢中。”


  “所以所有的東西都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女子恍然道，“那換個說法，就是你很有可能是個騙子……”


  我麵色微微一冷，沉聲道，“所有的東西都可能是假的，唯獨我是真的。”


  “為什麽？”女子不解地問道。


  “因為我是碎夢者。”我說道，“我的任務，就是喚醒所有沉睡在這個夢境中的人……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活著離開。”


  女子輕歎了口氣，“難怪洪雲不會信你。換做是任何一個大腦健全的人，都不會信你的那一片鬼話。”


  “可是你信了。”我說道。


  “我說我不信，你信嗎？”女子幽歎了聲，“其實，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說的話。理論上來說，你的話的確是天方夜譚，不具備任何可信度。但是在我心底，始終又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我默然。


  “你能不能告訴我關於洪雲和……那個她之間的故事？”女子問道。


  “你為什麽會對這個感興趣？”我問道。


  女子又是歎息了一聲，“因為，我始終覺得這個世界太多餘虛妄，洪雲對我來說也太過於迷幻。即便是我們打小就認識，而後初中、高中、大學都是同學，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是，我一直都不了解他心中所想，覺得他似乎有什麽事情在瞞著我。”


  我也是歎了口氣，“你想聽，我就告訴你吧。”


  你永遠無法喚醒一個裝睡的人，在我看來，洪雲就是那個我無法喚醒的裝睡的人。


  要想讓洪雲醒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無法繼續睡下去。


  當我把我知曉的關於洪雲和那個風塵女子的事情一一講述後，坐在我對麵的女子已經泣不成聲。


  “你說的這些，都好像是我的親身經曆……”女子抽泣著說道。


  “或許，本來就是你的親身經曆。”我沉默了下，說道。


  許久，女子才起身看了看天色，似乎是在判別時間的遲早，而後對我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該回去了。”


  我點了點頭，目送女子的身影消失不見。


  從日落到月上中天，我始終坐在了原地一動不動。我在等，等我等的人。


  一直到清晨，東南天已經吐露紫色霧靄，身後才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你不該把那些告訴她的。”洪雲的聲音傳來，顯得很平淡。


  “但是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沒有回頭，“既然我出現在了這裏，我就必須把你帶走。”


  “要是我不願意走呢？”洪雲的聲音依舊平靜。


  “我無法喚醒一個裝睡的人，但是我能讓一個正在做夢的人沒辦法把圓滿的夢境持續下去。”我說道。


  洪雲沒再說話，隻是微微歎息了一聲。


  身後傳來了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但是我知道，他已經醒了。或者說，他一直都醒著，所以才會見到我後暴怒不止，甚至不惜出手揍我。


  中午時分，我再度來到了洪雲的蛋糕店前，我卻是沒能看到那個女子。


  “嫂子呢？”我問道。


  “走了。”洪雲淡然說道，聲音中不帶絲毫感情波動。


  “去哪了？”我有些愕然。


  “去她該去的地方了。”洪雲說著，伸手在玻璃櫃中拿出了一塊糕點，緩緩塞進嘴裏。


  是一種我昨天不曾見到過的品種。


  “這種你新製作的糕點，有什麽說道嗎？”我問道。


  洪雲漠然瞥了我一眼，說道：“它叫絕望，八百八十八塊錢一斤。你要來點嗎？”


  我點了點頭。


  糕點是苦澀的，入口到入吼，都是苦的。


  “你說，你是碎夢者？”洪雲問道。


  我點了點頭，“對你來說，我應該算的上是碎夢者吧。”


  “我不該遇見你的。”洪雲歎了口氣，“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你已經連續兩次毀掉了我的夢。雖然最後的結果是兩次夢醒後，我都有種解脫的感覺，但終究……我是恨你的。”


  我聳了聳肩膀，“夢不醒，以後可能會永墜夢境萬劫不複。”


  “萬劫不複又咋樣，反正劉老前輩已經和洪家達成了和解，洪家最大的外患隱憂解除，你覺得還需要我這個所謂的中興之才嗎？”洪雲臉上，浮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狡兔盡，走狗烹。洪家是不希望一個所謂的天才來更迭家族那些已經許久不曾變更過的利益的。”


  洪雲的話，讓我心中微微一怔。


  話中有話啊。


  “你的意思是——”我心中騰起一絲不好的感覺。


  “洪氏三老，比我預期中要棘手的多。”洪雲目光越過外麵的天際，投向不知名的地方，“就算是加上劉老前輩，現在我們之間的對弈其實也就是個兩敗俱傷。你難道不覺得，這是一處驅虎吞狼的好戲嗎？”


  我倒吸了口冷氣。


  洪氏三老和洪雲的爭執，是我始料未及的。


  本來我以為這是洪家的贈禮，但經由洪雲的講述，我才發現，洪家的這一步棋可謂是下的秒到顛毫。


  我和劉大公子之間的關係，讓劉大公子有了來這邊出手的理由。


  洪氏三老的目標，則是一直想要去天龍山找劉大公子的麻煩。


  當兩者相遇的時候，必然會是一場不死不休的局麵。


  固然劉大公子強悍無匹，但洪氏三老也不是吃素的。真正生死相搏的話，劉大公子身邊還帶著個劉洛洛，極有可能成為劉大公子的羈絆。


  但無論是劉大公子勝出，還是洪氏三老勝出，對洪家都毫無影響。


  當然最理想的狀態應該是洪氏三老和劉大公子相互耗到油盡燈枯，而後洪家是既除內憂也排外患，一舉多得。


  洪雲搖了搖頭，“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一直沒醒來了吧？”


  “所以你找到我的時候，我是真的險些動了殺念。”洪雲垂下眼瞼，以眼觀鼻，以鼻觀嘴，一副老僧入定狀，“好夢難做。真要是在給我一次機會，我會選擇二話不說先殺掉你。”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了。


  洪雲把手中的最後一塊糕點塞進嘴裏，口齒含糊，“走吧，去洪家祖傳秘地看能不能找到洪氏三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