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0 章

  等到紀師傅再想起之前的問題的時候, 順帶著就會想到紀墨的誇獎,沒有什麽比一個孩子的誇獎更真誠的了,他們還不會大人的虛偽和狡猾, 能夠更加直白坦然地表達內心的感受。


  可惜, 紀墨是個偽小孩兒。


  被捧得飄飄然的紀師傅並沒有直接忘了今日出來的主題,他沉默了一會兒,平複了心情之後繼續講課, 這一次, 卻不是提問形式的了。


  “江河之上多有橋,也會造橋連接兩座山峰, 江河之橋,材質無非木、石而已,其形又有梁、拱之分,其橫跨江河的長度也可分大、中、小三等, 這是固定橋, 若要移動,又有開啟橋和浮橋… …另有索橋, 長索橫江, 更多幾分難度… …”


  若幹橋梁種類, 娓娓道來,紀師傅依舊是那一張宛若鄉間老農的麵孔,可在他說起這些的時候,整個人莫名有了幾分指點江山的意氣風發, 在自己的領域內,他便是王者, 那種自信的光讓他那背負雙手微微駝背的姿態都有了幾分傲然淩人之感。


  紀墨看著, 聽著, 知識點在一點點增加,本來知道一些,散落在日常生活之中的雜聞,這一刻都在逐漸被梳理,漸漸整理在一起,排序之後,又把那些空出來的缺位給補上了。


  如橋梁這種接地氣的存在,日常要說一無所知那是不可能的,現代的時候,誰沒去看過古建築,課本上難道不曾講過一兩座名橋,還有那名橋建造者的故事嗎?

  未必有係統地講述這些,可感興趣的,隨便在課外搜一搜十大名橋什麽的,也必然能從那些夾雜著圖片的文字之中看到一二經典來。


  更不要說,這些傳世千年的名橋本身就是著名的景點,寒暑假日,來一趟,看一看,石碑上有刻文,介紹橋的來曆,導遊也會講,這橋的故事,未必是側重建造技藝方麵,但,肯定有些相關的小故事,無論真假,都在講述這座橋麵世的不容易。


  怎樣的設計凝聚了怎樣的心血,怎樣的艱難困苦方成一橋,又是怎樣的造型決定了它能夠存在千年… …


  那經典的側拱減重模樣,紀墨至今都記得那橋的樣子,當時看著隻覺得好看新奇而已,感慨一下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是怎樣做到那樣的精準測量的,千年不倒,是用料好,是造型佳,也是那堅固無比的地基、正確測定的重量… …多方的作用下,才有了那樣著名的古建築,讓後世人歎為觀止。


  古代的測量工具,若說以前紀墨還沒概念,現在經過這麽多個古代世界,哪怕世界不同,測量工具也不同,但某種度量衡的標準,不說外頭,在自己這裏還算是很有標準的,但這些標準要經過怎樣的複雜運算,才能在一座橋未成之前,便已經知道哪裏的載重該是多少,哪裏需要加固,哪裏需要設置橋墩… …


  這些,僅僅是想到“圓心角”一詞,紀墨就有一種窒息感,角度該怎麽測算?


  真以為拱橋就是隨便把木材打個彎兒,把石材弄凹凸就能做到的嗎?


  或者說,那樣的確能夠做到外形相似,但真正的屹立不倒,開玩笑,不用水衝,隨便一碰就散了。


  再有橋墩,在普通人想來——起碼紀墨以前是覺得不難的,橋的鋪設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在江河之中放下水泥墩或者什麽石墩之類的作為橋墩,再把長度剛好能夠到達橋墩的材質,無論是木材還是石材,平鋪在上麵,固定,這樣,一座平橋就簡單地搭建起來了。


  這就很像是那種搭積木的遊戲,不去考慮江河行船的可能,也不介意多幾個橋墩堵塞江河,加大建造的難度和成本,隻考慮簡單上,有什麽比這樣更簡單呢?


  若是浮橋還要考慮浮力問題,拉伸度問題,唯有這樣造橋,幾乎不用腦子,哪裏不能承重了,底下加一個橋墩就好,哪裏出現問題了,找點兒水泥或者什麽膠補一補就好。


  能不能撐住歲月悠悠,風雨侵蝕,何必考慮那麽多呢?


  若是再簡單一點兒,連橋麵也不要了,就在水中每隔一段距離放下一個石墩,這個距離,就是人跨腿能過的距離,好像很多景區內都會有的那種,專門供遊人尋找一種山野之趣的布景,看著孩子們歡笑著跳過一個個石墩,順利過“橋”,那種感覺,水也活潑了。


  可惜,不行。


  水是生命之源。


  水,也是命脈,決定著所有靠水吃水的人生。


  那些行船的,那些走商的,那些依賴著水路謀生的,河麵之中每多一個石墩,影響到的可能就不隻是一兩個人的生死。


  “… …每次一到造橋的時候,周圍就有人過來打招呼… …”紀師傅講著講著,自己就開始講偏了,講到了附近百姓對橋的看重,或者支持造橋,或者不支持,支持的原因不用說,就是為了讓內外連通,讓他們所在不會閉塞,方便出行。


  不支持的原因——


  紀墨訝然,實在是想不到不支持造橋的理由在哪裏,這就好像城市裏修建地鐵,有幾個不希望經過自家附近,以便交通?房價都能因此漲一漲的!


  至於一些擔憂,噪音擾民,人員雜亂之類的,多半都是那些喜歡安靜守舊的老頭老太太們的擔憂,他們對新事物的出現,難免抱有一些不理解的怨言。


  那麽,橋能夠帶來什麽?

  本身不是交通要道,就不必擔心車馬來往過於頻繁,或者說這時候的車馬不會帶來太大的噪音,反而能夠帶來大量的財源,像是那些在景區附近開農家樂的一樣,若是來的人多了,自然也會有人為吃住花錢。


  附近的村舍開個家庭旅館什麽的,也不會有人不買賬的。


  借宿本來就是古代常有的事情,正經的客棧都在城鎮之中,而城鎮是少數,村莊是多數,來往在道路附近的人都知道該怎樣敲開那些村莊的門方便自家住宿。


  一個村子,村長為此奔波都不稀奇,這可是坐著就能賺錢的好事兒。


  “為什麽會阻止呢?”


  紀墨有些不明白,偏著頭看紀師傅。


  紀師傅笑了一下,說:“要看情況,有的是村中的巫婆說不行,她們怕引起水神發怒,不再庇佑他們… …”


  這是怕凡人冒犯了神明的權柄。——迷信。


  “有的是村中的族老說不行,他們不喜歡外人來到這裏,而橋是通著路的,造好了必然要有人過來,這些外人,他們認為會帶來不好的東西,不希望他們到來… …”


  聽起來頑固到不講理,可又是真正存在的。——守舊。


  換一個角度似乎更能理解,族老們的權威靠什麽維持,他們在村子裏真如父母一樣,說一不二,那些年輕人服從他們,是因為見識短淺,吃的飯還不如人家吃的鹽多,自然要聽從,可,若是外來的人多了,外來的知識多了,他們又憑什麽來維持自己的權威呢?


  隻要有被冒犯的可能,就在初期打壓下去。對維護自身權力的敏感… …


  “有的是怕影響生計… …”


  這一條讓紀墨費解,多了橋,多了外來的人,不就開發出坐地收錢的買賣了嗎?哪怕是收過橋費,也是穩賺不賠的好事兒,怎麽就影響生計了呢?

  多了謀生路才對吧!

  “… …他們怕水裏落了橋墩,影響風水,不好捕魚,再有,若是有了橋,撐船擺渡的就不能在這裏賺錢了… …”


  古代的商業是被打壓的,但這並不是說他們就沒有發展,各行各業都有個魁首之類的,若商會會長那樣的角色。


  就是撐船的,這種日常交著保護費的也天然有一個圈子,多少撐船的人家勾連起來,就能把造橋的人直接趕出去,趕到他們不能觸及的地方去。


  免費的橋,收錢的渡船。


  隻要前者出現,有多少人還會去尋求後者?

  這可不是物資豐富的現代,總有些人願意尋找悠然古趣,在古代,能省錢的事情才是大家都喜聞樂見的,沒有哪個會放著免費的不要,偏要去花錢。


  哪怕是富人,也隻會為了額外的享受而花錢,他們要做渡船,也必然是那種裝飾精美,連內裏都配得上他們身份的舒適,而這些,多半都是他們自家的,不與外人混用。


  那些撐船的,賺的就是一個苦力錢,來往都是普通人,若是有了橋,連這普通的客戶都沒了,那可真是要斷了一家子的活路了。


  這可不是什麽男女都能賺錢的時代,作為家裏挑大梁的男人,若是他不能賺錢了,一家恐怕都要等著餓死了。


  這樣的理由,足夠他們反對造橋了。


  一邊兒是官府之令,紀師傅選擇了適合的造橋地點,另一邊兒則是多少人的生計,可能因此麵臨餓死的絕境。


  其中的矛盾是實際存在的,而麵對這些,紀師傅的選擇就是——換一個地點。


  紀墨訝然,這麽容易就妥協了?太… …軟弱了吧?怕事兒?

  “記住,你以後造橋的時候也要記得,不要花費時間在這些上麵,江河那麽長,總能找到合適的地方,若是實在不行,也不要自己為此出頭… …”想到三哥的腿是如何斷的,紀師傅就總不會忽略這些普通人的惡毒。


  他們何嚐不知道是官府的命令,可,窮人隻會和窮人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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