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3 章

  莫秉中修複畫作的手法比起瓷碗和木匣都要更為慎重一些, 那幅畫落在他的手裏好幾天,第一天的時候先是被仔細端詳了一遍,然後稍稍清除了一些浮塵和黴菌, 都是表麵上那部分,真正的滲入畫紙之中的汙垢都沒有動, 而有些水跡模糊的地方, 更是看上去就讓人頭疼, 該怎麽清理呢?

  紀墨看著那幅畫,讓他畫一幅類似的畫作,不要求畫境的情況下並不難,但, 仿畫並不是修複, 哪怕是高仿, 也是另一幅畫作了, 不能說跟原來的畫作毫無關係,可到底不是一回事兒。


  所用的也隻是他上個世界學習的畫師技藝, 並非這個世界的修複師相關了。


  “爹爹, 這個要怎麽清理啊?”


  “熱水燙。”


  莫秉中給出的回答幹淨利落,聽得紀墨直皺眉, 水洗?沒開玩笑吧,畫作是在紙張上的,而無論是墨色還是紙張,難道不會在水中化成一團漿糊?以這種紙張的質量,難道能夠泡水不爛?


  那畫作看上去實在是太破爛了,有些地方甚至能夠看到明顯的破洞, 如同蟲蛀一樣, 似乎觸手一碰就能直接化為齏粉。


  紀墨知道自己現在還是小孩子的身份, 根本不會被允許碰這種重要東西,沒有貿然伸手。


  兩隻小手背在身後交握著,自我克製著,就在一旁站著,隻拿眼睛去看,明澈的瞳仁兒內部,疑惑都寫得那樣清楚,看得莫秉中咧嘴一笑,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轉身去看灶台上燒著的熱水好了沒有。


  這已經是第二天了,要開始正式地修複畫作了。


  先找木盆裝盛上一盆熱水,放在桌邊兒等候使用,畫作被放置在桌上平鋪待洗。


  莫秉中從工具箱中拿出一樣形狀有些奇怪的“刷子”,正確的叫法應該是排筆,若好多根筆紮成一排,下方的毛都連成一片,又有些像是某種管樂的模樣。


  一邊兒是筆毛,另一邊兒還有著上翹如爪牙的木質結構,因是上翹的,並不影響筆端的使用,而背朝筆端彎出的弧度,似乎剛好可以克製一下使用毛筆不夠節製,一筆到底的慘烈狀況。


  又或者,在排筆刷洗之後,彎曲光滑的弧度正好可以把畫芯擀平整?


  莫秉中的手法純熟,拿排筆蘸了熱水就往畫芯上刷,看他這動作,因太熟練了,反而有些不夠細致的感覺,紀墨幾乎不忍看,總覺得在這種衝刷之下,哪怕是陳年的墨色也會被淡開,連同紙張纖維之間的緊密結合也會因此有了疏漏。


  “看好了。”


  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樣,莫秉中說了一聲,也沒看紀墨,就揮舞著排筆開始洗畫,一遍刷過,有種用高壓水槍衝洗沉垢之後的那種減壓感,紀墨看得新奇,顏色,竟是沒掉!

  再仔細看,紙張也沒什麽問題的樣子,完全沒有化開的感覺,前麵筆毛刷過,熱水被鋪展開,後麵那背彎的弧度跟著刮過,若一個刮板,把所有多餘的水分都擠出來,兩者配合,竟是無往不利。


  莫秉中是從畫作上方開始清洗的,橫向清洗,這一排筆刷過,便似雨過天青,重新展露出畫作之中晴空該有的顏色來。


  連續幾排刷過,畫作煥然一新。


  這是一幅山野老人圖,晴空之下,樹旁石上,靜坐的老人持著一個酒葫蘆,似乎是半醉未醒,眯縫著眼睛看著斜上方的天空,又似乎是沉吟前路,不覺望天發出一歎,畫作上多有損毀之處,無法看出整幅畫的意境到底是怎樣的,但,吾望霜天多寂寥,應該是這樣的感慨吧。


  莫秉中並不是隻洗了一遍,在紀墨以為可以的時候,他換了一盆水,又開始洗第二遍,這一遍,許多頑固性的汙漬都被徹底衝刷下去了,完全不能抵擋的感覺,直到水色清明,畫上的顏色似乎也清晰起來,若剛剛描摹而上,清晰光亮。


  用軟布輕壓,吸走多餘的水分,殘留的髒水被吸附在軟布之上,一塊兒塊兒軟布被丟棄在一旁,畫作已經跟之前截然不同了。


  接下來就是揭去背紙。


  揭去背紙的過程不必細述,莫秉中做得流暢自然,紀墨看得賞心悅目,在這等專業人士的手中,這些活兒舉重若輕,看起來就像是行雲流水一般無需多費心思,其實未必真的毫無難度,隻是看的時候隻覺得一切都很輕鬆罷了。


  既輕鬆,就無需多花精力在上麵,想要多看一兩秒也不能夠,隻能跟著轉到下一個步驟——揭命紙。


  一幅裝裱好的畫,看上去一層的畫紙部位其實至少有三層,第一層就是人們能夠看到的畫作,可稱為畫芯,其後一層緊貼著的就是托紙,這層托紙與畫芯息息相關,能夠延長作品的壽命,所以也可叫做命紙,承著畫芯之命。再後麵一層托紙就是背紙了。


  有的背紙隻有一層,有的會有兩層之多,如水果的外皮,輕鬆剝下不會損傷果肉,揭下它的技術含量就與揭命紙不同了,相對容易一些。


  命紙則不同。


  “如這等古畫,若要修複,隻記得四個字就好。”莫秉中手上動作著,嘴上卻開始說話,正是教授紀墨其中的要點。


  “哪四個字?”


  紀墨看著他那一把大胡子,總是有些出戲,似乎做著這樣工作的人實在應該斯文秀氣才是,就好像那雙靈巧的手,在處理所有的細節的時候都會輕盈得若跳舞一般,卻又能把所有邊角都照顧到,讓它呈現出一種最好的形態來。


  “洗、揭、補、全。”


  擲地有聲的聲音這般說著,莫秉中沒有講“洗”的細節要點,隻著重說了“揭”,“這揭,其實是揭兩層紙,一層背,一層命,背若撕衣,命若撕皮,衣無黏連,手過即脫,皮貼血肉,便要仔細了… …”


  這個比方真的是足夠血腥了,紀墨聽著,背在身後的小手捏了捏手背上的皮,揪起一點兒匆忙鬆開,疼,真疼。


  這種切膚之痛,也能夠讓人感受到一些其中的重要性了。


  莫秉中說話到此又告一段落,並未細說要怎生個仔細法,做事卻更專注認真了一些,動作較之剛才也更慢,慢到每撕一點兒就去檢查是否損壞了畫芯,或者說在嚴防畫芯被損之餘慢慢撕下命紙。


  他的動作輕緩,讓這一步耗費了許多時間,等到完整撕下來,紀墨跟著鬆了一大口氣,隻覺得到此刻才稍稍能夠放鬆。


  被完整拆下來的畫芯並沒有多麽好看,如同被剝掉衣服的人,光禿禿還有些局促的感覺,放在桌上鋪平,也能看出並不是很整齊的樣子,似乎是揭開命紙的時候有所損傷,能夠看到一些細部纖維。


  紀墨皺眉,這樣看,總覺得像是毀得更徹底了似的。


  已經幹涸在傷口處的衣服被直接扯下,大概就能形成這種狀況的傷痕吧。


  許是受莫秉中那種形容的影響,紀墨看畫芯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個受刑的人,剝皮之後,就是填充了吧?

  洗、揭、補、全,以這四個要點為大步驟來看,連續揭下背紙命紙之後,僅剩的畫芯也就隻需要補全了吧。


  補不必說,隻看畫上的蟲洞就能明白,應該還有貼補之意,全呢?


  完整?


  紀墨一時有些無法想象這最後的步驟是否是重新裝裱,以此為全。


  但現階段,隻完成了這一步之後,莫秉中就沒有再做了,天色暗下來了,他們如今還沒什麽進項,天天吃的都是以前積攢下來的那些糧食,再要點燈熬油,可真是太浪費了。


  暫時把修複工作擱置下來,莫秉中讓紀墨留在家裏,自己去外頭轉了一圈兒,回來就帶回來了晚飯,大城市比小村落好很多,但饑荒剛過,很多食物也不豐富,連著幾天都是幹饅頭就醬菜的紀墨看著如出一轍的包裝紙,眼神都跟著黯淡了,這可真是不如菜湯了。


  起碼姐姐們製作的菜湯還是盡可能照顧到口感的,現在麽… …等到莫秉中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紙包打開,看到裏麵香噴噴的雞肉的時候,紀墨的眼睛都跟著放光。


  “像我,就愛吃肉。”


  莫秉中說著,放下紙包,在紀墨的頭上拍了一下,看到紀墨沒有貿貿然就伸手去捉肉吃,笑著捏起一小塊兒雞肉,塞到了他嘴裏,“小心吃,別被骨頭卡嗓子了。”


  這雞不肥,烹製的水平也不太好,能夠感覺到雞肉似乎還有些柴柴地費牙,可真正入嘴之後的滋味兒又讓人覺得此間樂,不思蜀了。


  紀墨吃得高興,把雞肉趕到一旁腮幫子裏,還不忘招呼莫秉中:“爹爹也吃啊,爹爹今天累到了,一定要多吃一些。”


  說話間,還去弄了熱水過來給莫秉中喝,灶台上還燒著水,柴火不費事兒,院子裏隨便抓一把幹草也能點一會兒了,沒有茶葉,就放兩片花瓣,紀墨仔細分辨過,那花應該是野菊花,嚐著味道也相似,應該不會吃出毛病來。


  碗筷都是從院子裏翻找出來的現成的,用熱水燙過仔細清洗過,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紀墨在衛生方麵一向仔細,能夠講究起來的地方絕對不輕忽,相較之下,莫秉中就活得糙多了,不洗臉不洗腳不洗頭,也可以安然大睡,捉到虱子還能放到嘴裏咬一咬再吐出來,若不是衣裳還有幾分整潔,恐怕真跟流浪漢沒什麽差別了。


  可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誰又甘於當流浪漢呢?紀墨認為,自己這個兒子如此受寵愛,除了係統給的無形光環之外,必然還有自己能夠當個生活上的小管家,照顧好莫秉中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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