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2 章
事實證明, 紀墨是多操心了。
下山的第一站就是村子裏,道人打聽了一下,知道那牙婆已經走了,也沒追著要把孩子給他, 而是帶著紀墨直接去了城裏, 破舊的小縣城連圍牆都是殘缺不全的, 完全是斷壁殘垣的現實寫照, 裏麵的人, 個子高的,頭都能直接露出牆頭。
這樣的小城之中很多東西都是百廢待興, 連孤寡院都是,這種屬於官府福利政策的孤寡院主要支撐就是官府給出的錢財以及城中富戶的支援。
現在麽, 不過是之前幾個僥幸活下來的孤老還強撐著牌子不倒罷了。
“不行啊,我們這裏,你也看到了,我們都是等死的人,這樣小的孩子,沒法兒養啊!”
哪怕道人能夠留下部分的錢財,也不能讓他們鬆口。
這樣,就隻能去大城了,如此耽擱了些時日, 等到真正把小六送到孤寡院的時候,她才明白過來點兒什麽, 不斷地對著紀墨叫“哥哥”, 小手伸出來, 那有著六指的右手暴露在陽光下, 也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之下, 讓很多人看了都有一種莫名的不喜。
習慣了天是藍的,雲是白的,山勢聳立,水勢滔滔,若是有一天非有人把藍天白雲都換一個顏色,再把那山水顛倒,會是怎樣的情景呢?很多人都會下意識感覺心中不舒服的吧。
這就好像那第六根指頭,本來所有人都習慣了五指,多出一根看起來就是別扭,而且醜陋,並且總會讓人覺得是不是有什麽不詳或者災禍之類的表相。
古人迷信,很多時候都會在一些地方表現出自己的愚昧之處來,把有異常的人處死,就是其中一項。
那樣的目光,紀墨都不由得不忍了一下,擔心小六以後的生活,道人卻沒有一絲動容,直接抱著紀墨就走,腳步都沒有一絲停頓。
伏在道人的肩頭,紀墨看了看小六,她被一個老婦人抱著,老婦人眇了一目,那個眼眶都鼓脹起來,蓬亂的白發隨意插了根木簪挽著,小六在她懷中哭泣掙紮,她的臉上卻沒有一絲動容,鐵鉗一樣地把人壓在懷中,念叨著:“行了,哭什麽,你這樣的,被丟了也正常,能活著就不錯了… …”
話語冷酷無情,紀墨側頭貼在道人的脖頸處,堵了一隻耳,總覺得那話也是在說自己,你這樣的,能被留著就不錯了,不能強求更多,不能要求更多了。
道人找了一處荒宅住下來,也不是什麽好房子,似乎還有些鬧鬼的傳聞,房子主人早就不知道哪裏去了,他們悄悄住進來,也沒人理會,道人次日就開始製作一些東西,盛放工具的箱子被打開,道人從外麵尋摸來的破碗被端正地放在桌上,一並放在桌上的還有一些顏色相類又不相同的碎瓷片,有些上麵還有著明顯的泥巴未曾清理。
“爹爹這是在做什麽?”
紀墨踮著腳,勉強能夠看到桌上的情景,守在一旁,心中有些激動,要開始了嗎?修複?
“做什麽?做一個值錢的玩意兒。”
道人把破碗擺在正中,拿出工具來,他的食指短了一個指節,操作工具的模樣就有些別扭,讓人看著有些費力的感覺,但還是能夠讓人看明白一些的。
破碗上缺損了兩塊兒,碎瓷片應該是用來修補這兩塊兒的,工具可以用來打磨,再有新鮮的膠,選出兩塊兒最相似的瓷片,打磨之後補在缺損的位置上,用的膠可能年久會失效,但當下看來,還是很好的。
其中的工序繁瑣,層層工序下來,紀墨在一旁邊看邊總結,要讓一個破碗成為好碗,首先就要清潔其上的不該有的附著物,然後再用打磨好的碎瓷片去彌補上麵缺損的部分,不是同一個碗上的碎瓷片,花紋也是有所不同的,所以,還要磨掉碎片上那多餘的花紋,盡可能保留能夠用上的花紋,再經過斟酌之後重新描繪上足夠填補的花紋。
這其中還需要在那些顏料上用上一些燒製的手法,經過一次燒製,再經過一次打磨,再作色作舊,等到碎瓷片上的花色能夠與破碗上其他花色相融的時候,再進行粘接填補,這部分需要一定的時間,讓膠晾幹加固,然後再進行最後一次整體的修改定型,再呈現在桌上的碗就是一個好的了,哪怕還有如同冰裂一樣的痕跡,也不是那麽明顯,如果需要,再進行一次填縫就可以了。
工具箱之中的很多工具是現成的,但膠和填色用的東西,都是道人後來調配的,填充材料拿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是被打磨好的粉末狀,分不清原形是什麽,紀墨看了個一知半解。
總的來說,程序都是一步步做,缺哪兒補哪兒,表麵上看沒什麽複雜的,真正複雜的是這其中需要用到的工藝,比如重新燒製碎瓷片的花色時所用的簡易窯爐,完全就是利用了燒火的灶台,在其中放置一個泥做的方形容器,重新描繪了花色的碎瓷片靜置其中,容器密封,放入灶台之中連著燒上一整天,會被拿出來看看花色如何,如果不行就要再燒,這裏麵應該有火焰溫度的考量,再者,單純上色而不是讓瓷器成型,所需的時間也是不同的。
這時候的燃料總的來說就是礦物或者植物顏料,也可能是兩者的混合,燒製一定的時間也要考慮到變色的可能,再有就是一些不可避免的幹裂。
兩個碎片缺口,道人總共做出六個碎瓷片來,平均每個缺口有三個補片候著,一同燒製,最後成功的也就是一兩個,因為還有重複的緣故,還重新弄了一次,又耗費了一些時間。
等到那碗修補完成,幾乎已經看不出來哪裏是被修補上去的,整體渾一,似乎一開始就是如此。當然,它的顏色並沒有變得鮮豔,還是那種舊舊的感覺,看著就很有年代感。
“哇,爹爹可真厲害!”
紀墨從頭到尾看完了這一場修複,不得不說,能夠用這樣平凡的手段得到這樣的效果,就像是一場奇跡。
他的眸中似有瑰麗之色倒影,那不知道多久遠之前的碗經過道人的修複重新煥發了生機,盛水不漏,修補之處也不會浮色,所有的細節都被處理得很完美,完美到讓這個碗瞬間就升值無數倍。
“還是生疏了。”
道人摸摸紮手的胡須,這樣說著,臉上還是笑開了,顯然對自己多年不練的手藝還能保持這樣的程度,他也是頗感欣慰的。
“爹爹好厲害啊,我也要學這個!”
孩子式的要求都是如此直白,紀墨追著說,“我也要跟爹爹一樣厲害!”
“好,好… …”
道人順勢答應,笑嗬嗬地,一開始留下這個男孩兒,未嚐沒有留一個傳承的意思,那聲自然而然的“爹爹”,不過是讓這個意思愈發順理成章,隻要他不說,誰知道這孩子不是自己親生的呢?
父子傳承,本就該如此。
主線任務:修複師。
當前進度:莫秉中(師父)——已完成。
隻要對方發自內心同意教授自己技藝,那麽拜師就完成了,不必奉茶叩頭,那些形式上的東西不過是讓這種師徒之間的名分更為清晰罷了。
說是要教授,卻也不是馬上就開始的,莫秉中顯然有自己的打算,他做好這個瓷碗之後,又找了個能夠裝碗的木匣子回來,那木匣子顯然也老舊了,被他巧妙處置了一下,把所有破損的地方都當做了花紋鏤雕,他的工具之中竟也有刻刀,轉折之中盡顯老練,便是紀墨看著,也覺得頗有可稱道之處。
新刻出來的痕跡顯然會比較新,若新的刀口一樣,讓人一看就能明白那是新的,需要進行一些做舊的處理,這方麵就比較容易了,把木匣放在土中埋著,土要挑,幹濕也要挑,一番挑剔之後,埋入土中的時間也需要衡量,等到再取出來的時候,再處理一番,墊上顏色明豔的布料,把那碗放進去,也能顯出那種稀有之感。
這一整套完成,就是另一項修複工作了,是一幅畫,上個世界才做過畫師的紀墨自覺對畫作頗有鑒賞能力,但看到那布滿黴點子,不少地方還已經褪色損毀的畫作時,不說畫作好壞,先覺得這還能被莫秉中挑出來,真是了不起了,也不知道他是從什麽地方挑出來的這些東西。
那碗的年代,紀墨少些鑒賞能力,還看不出來是什麽樣的古物,那木匣子,紀墨卻是認識木料的,哪怕還不知道這樣的木料在這個世界叫什麽名字,但其硬度紋理色澤等方麵,一看就是很優質的木料,價格應該也不在少數,除非遇到不識貨的賤賣,否則… …
拋開畫作上那些損毀的地方來看,這幅畫在紀墨眼中隻能算中上,原因無他,沒有畫境,上個世界,有畫境的畫和沒有畫境的畫,簡直就是兩種東西,前者絕看不上後者,這個世界,可能沒有畫境的說法,所以這幅畫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莫秉中摩挲著畫作的時候,眼中都是可惜之色。
“凡家業,沒有不敗落的。——不敗落,也沒處找這樣的好東西,占得便宜了。”
這一番話,又不知道幸與不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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