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3 章

  火焰升騰之間帶起陣陣黑煙, 披著彩羽大氅的男人以色彩塗麵,於火前跳著古怪的舞蹈, 念念叨叨的聲音仿佛是亙古的咒文,一串串,一篇篇,有著不同的音律節奏,串聯起來,與那時而變化的火一樣有了不同的含義。


  新生兒被包裹起來,一個婦人把他抱在懷中,當那男人念完咒文,停下跳動的步伐, 來到新生兒旁邊的時候, 婦人雙手舉起繈褓, 讓嬰兒臉麵朝上, 承接來自男人的注目。


  男人的手中不知何時拿了一個碗,碗中是清水狀的液體, 他的兩根手指並攏, 在碗中輕輕點了三下,抬起手, 把那濕亮的手指點在嬰兒的眉間,似描畫第三隻眼一樣上下劃了一下。


  閉著眼睛的嬰兒似有所覺,這時睜開了眼,有點兒抗拒的模樣, 什麽來曆不明的液體就往額頭上點,不怕流到他眼睛裏啊!


  那冰冰涼涼的感覺, 有點兒像是蒸發的水汽同時帶走了身體的熱量, 是酒嗎?蒸發得這麽快。


  一旁的侍者遞過來一張紙, 竹草紙的纖維於火光之下雜質分明,男人看了一眼紙,手上又沾了碗中的水在上麵一劃,淡淡的墨色在紙上顯現出來,若烏鳥無翅,嬰兒睜大的眼睛從紙的背麵看過去,心裏暗歎,又是不認識的字。


  “墨。”


  男人發出了這個音,似洪鍾大呂一般,震在眾人的心裏。


  “這個孩子,名墨。”


  陌生的聲音,陌生的音階,嬰兒的眼中全是清澈見底的迷茫,他們在說什麽啊!


  扁了扁嘴,好吧,又是聽不懂的語言,所以,又要從頭開始。


  作為一個嬰兒,哪怕努力堅持,還是抵不住生理上的某些限製,比如說現在,他實在是太困了,已經無法睜開眼了。


  嘟噥著小嘴巴,閉上了眼睛,腦子裏還想著一定要多聽幾句,思緒卻很快陷入了混沌,隱隱地,似乎還能聽到眾人發出歡呼,是為了那個“墨”嗎?


  還是——為了新生。


  “大人辛苦了。”


  婦人把孩子抱在懷中,跟在男人身後,男人的額上已經被火光烤出了層層汗水,臉上的顏色似乎都有些化開了,眼角下的一抹深紅暈染開,更顯妖異。


  “無礙。”


  他快步走到廳堂之中,脫去身上的大氅,內衫已經是汗濕一片,布巾擦去臉上的色彩,清水洗過,露出一張病懨懨的臉色來,他的身體已經很難支撐這樣的祈福舞了,但為了孩子… …


  “睡著了?”


  他的目光示意,婦人就把孩子抱來他的眼前,讓他看,嬰兒安靜地睡著,小嘴如櫻花般粉嫩,白皙的臉色顯然被養得很好。


  “倒是個安靜乖巧的。”


  為了這個孩子,他也是費了不少心了,希望能夠平安長大。


  “大人,大王派人送來了東西。”


  門外的侍者止步,說著這樣的話,在他身後,還有若幹侍者,捧著托盤,托盤上放著東西,又蒙著紅布,看不到裏麵具體是什麽。


  男人往門外瞥了一眼,此刻他的身上已經換了一件衣裳,汗水被擦幹,新換的衣裳柔軟輕薄,似怕讓他受了夜風著涼,還在外麵加了一件短褂,遮住前後心,坐在那裏的男人就像是等待冬眠似的,有幾分倦意。


  他衝著門外招招手,侍者帶著身後人進來,豎隊變橫隊,托盤一線排開,說話的侍者去掀開了上麵的紅布,幾個托盤之中分別是金鎖,玉如意,木球,銀角,更有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小弓。


  男人一眼瞥過:“有心了。”


  這位大王在王子的時候就以頑劣著稱,當了大王之後,任性所為的事情更是不勝枚舉,如今能夠送這樣規規矩矩的禮物,真的是很不錯了。


  “還有一隻公羊在外麵。”


  侍者遲疑著報出這最後一樣同樣堪稱頑劣的禮物。


  男人臉色登時就不好看了,周遭若幹侍者大氣都不敢出,連那個婦人,分明是男人的枕邊兒人,這時候卻卑微若仆,還抱著孩子,直接就跪下了,聲音惶恐:“大人息怒。”


  “不敬天地,不敬鬼神,我怒什麽,他自有報應。”


  男人這般說著,還是氣得一拍掌,震得桌子上的茶碗都跟著顫了顫。


  周遭的侍者也跟著跪下了,舉著托盤的那些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抬眼去看男人的臉色。


  還是男人自己咳了兩聲,麵色潮紅,又自端了水喝了,這才緩過這一口氣,擺擺手,“拿下去吧。”


  侍者不敢再問那公羊如何處置,忙帶著眾人退去,跪在地上的婦人並未起身,雙眼含淚,銀盤一樣的臉上依稀能夠看到之前的容色姣好,怕是因為產後未複,這才留下了這份圓潤。


  “大人還要保重自身啊!”


  勸聲誠懇,女子以夫為天,若是沒了這般依靠,懷中的嬰兒隻怕也不能久活,到那時,她也唯有一死了。


  “起來吧,不是什麽大事兒,已經習慣了。”


  男人隻覺得心累,目光再看向嬰兒,已經多了些希冀,這孩子,要快快長大才好啊!


  夜色深沉,火光也漸漸熄滅,沒有蠟燭,那些熾熱的火把一旦滅掉,溫度好像都隨之降下來了一樣。


  蚊蟲在周圍繚繞,被紗帳隔開了,紗帳之中的悶熱卻也讓人難過,大床上,年約四歲的孩童躺在竹席上,一會兒就翻個身,換個姿勢,滾到竹席的另一邊兒,煎煎餅一樣來回翻麵,隻怕把席子暖熱了不舒坦。


  床很大,一旁隻占著一個小小角落的婦人手上拿著扇子,勻速給他扇動著,微風拂來,紗帳都跟著向外鼓動,驅散了那些不知疲倦的蚊蟲。


  “夏娘,你再給我講個故事吧。”


  孩子翻動了一會兒,實在是睡不著,幹脆又讓人講故事。


  他知道這婦人是他的生身之母,奈何這年代又不知道怎麽個規矩,反正娘不是娘,要直呼其名。


  這個府邸之中,最大的就是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是這個國家的巫祝,這不僅是職業,也是官職,當正式成為巫祝之後,他父親的名字也不能夠被人提起,而要稱為“大人”,連同他,對父親的稱呼也是如此。


  不見絲毫特殊之處。


  若非從小就有記憶,恐怕還真的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的孩子,還是鬼神的孩子了。


  所有人對他的教養都說是上天賜給大人的孩子,將來是要接替大人成為巫祝的。父母這個概念都從未給他引入,作為生而知之的孩子,要在這些地方不露餡,暴露出自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知識,紀墨也是壓力很大。


  主線任務:巫祝。


  當前進度:啟(師父)——未完成。


  任務還是這樣的任務,師父的名字很陌生,但根據“巫祝”這個特殊的職業判斷,也隻能是他的父親了。


  一個國家之中隻能有一個巫祝,而巫祝是繼承製的,父傳子,子傳孫,除非哪一代出現傳承問題,否則隻能這樣順序傳下去。


  這也是沒辦法的,很多技藝,也唯有這樣的傳遞才能讓後人得到真傳,不會缺一點兒少一點兒,不倫不類。


  巫祝之事,更是如此。


  關於這個職業,因為大人就是巫祝,所以紀墨能夠打聽的也多,這裏麵其實是包含兩部分內容的,一部分是“巫術”,類似所有對這個詞的已知概念,玄學範疇,另一部分是“祝由術”,若說祝由術可能很多人都以為是巫術的另一種叫法,其實祝由十三科,也是古代醫術的一種流派,不用針灸或藥物就能治病,要用到意念、符咒產生的場來治病救人,總的來說,大概可以算是心理學的範疇。


  當然,現在紀墨所知並沒有這些,他知道的就是要成為巫祝並不簡單,需要學習的是兩方麵的內容,“巫”溝通鬼神,“祝”溝通天地。


  這裏麵又有一個隱含的意思了,為何“巫”在“祝”前。大人沒有給紀墨講這些,紀墨自己的理解,按照“盡人事,聽天命”這句話來理解就好了,當然也可以按照“重要的放在後麵”來理解。


  鬼神總在天地間,小範圍在大範圍裏麵,如此而已。


  或者說,人間事,鬼神已足,不必事事問天地,天地那麽忙,沒工夫管那些瑣事的。


  “故事,我哪裏有那麽多故事啊!”


  婦人笑得目光溫和,輕輕搖著扇子,抿著唇想了想,不想讓孩子失望,說,“我就給你講講大人是怎麽驅邪的吧。”


  那是一個為人津津樂道的故事,古代就有的“中邪”之說,在這個似乎更古的時代,更是廣為流傳。


  早在知道還有人祭的時候,紀墨就知道這必然是個更早的,文明還未及開化的古代,奴隸什麽的,無獨有偶,也不是第一次那麽震驚了,若要改變,當然可以,但還需要好的時機,現在能夠做的,不過就是盡己所能不去欺辱他們,加重他們的苦難罷了。


  “好啊,好啊,我就想要聽大人的故事,我最喜歡大人了!”


  紀墨很想在大人麵前刷好感度,奈何,這位大人可是不易見的,似乎因為自身有病,總是求賴鬼神,怕影響了紀墨,並不親近於他,但那種喜愛,還是能夠感覺到的。


  因為兩人的父子關係,紀墨覺得這次的拜師任務毫無難度,也就不是那麽操心任務的事情,反而更想要知道這個職業的種種,巫祝,聽著就很神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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