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紀墨的大姐叫做紀菊花, 就是野菊花的菊花,很是普通,村子裏頭好多重名的, 常常叫一聲“菊花”總能聽到幾聲回應, 家裏的人便一般叫她“菊兒”,兒化音不是那麽明顯的感覺,透著幾分悠長的調子。
“別著急, 晚上的時候才弄呐。”
紀菊花說著把繞著自己轉圈兒的紀墨趕了趕, 用膝蓋頂了頂他,讓他往一邊兒讓開。
白天的時候, 他們已經把曬幹的菊花都碾成粉末了,又跟米粉充分混合,搓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丸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放在曲室之中培育了, 這個培育涉及到三個階段, 需要更改三次溫度,中間高溫的那次還好說, 前一次和後一次的低溫就不太容易掌控了。
晚飯後, 紀菊花帶著紀墨到了廚房, 讓他看著自己把那些盛放著酒曲丸的托盤送入曲室之中,見到紀墨目光灼灼,她側頭笑了一下:“一會兒你感受一下,溫度要低點兒才好, 就是那種有些涼,卻又不是很涼的… …”
如果有個具體的溫度計, 那麽這個溫度還好說, 是多少度就是多少度, 刻度清楚,數字明確,但沒有的時候,這種概念就不太好傳遞了,一度兩度,幾度的溫度差才是正確的呢?
紀菊花已經放好了托盤,在關好門之前,讓紀墨摸了摸曲室內壁的溫度,“感受到了嗎?這樣的溫度就可以了。”
比體溫低一些,卻又不是完全失了溫度的那種,比溫水還要再涼一些,卻又不是很涼… …紀墨神情認真,心中卻滿是無奈,既以眼力看火溫,到以聽力辨音準,再到現在,連觸覺都不放過了嗎?好吧,應該是早就沒有放過觸覺了,雕刻的時候不也是要依靠手上的感覺嗎?
簡直不敢想自己學了這項技能之後的神奇程度,以觸覺分辨溫度,就算是隻能分辨那三種溫度,也算是個小技能了吧。
而這,在釀造酒的技藝之中,隻能算是一個前奏。
紀墨不知道古代釀酒是怎樣的,但聽他們的說法,似乎就是把酒曲混入原料之後就可以了,可能還有蒸煮之類的手段,聽起來,應該都離不了溫度的控製,在這方麵,還是要下些功夫才行啊!
紀菊花分神看到大弟弟那嚴肅的小表情,不由噗嗤一聲樂了,他們習以為常,還真的不覺得這是什麽為難的事情,一度兩度的誤差,那叫做誤差嗎?哪用得著這般緊張?
“別著急,這次記不住,還有下次,總會會的。”
紀菊花不以為這是什麽了不得的技能,確定溫度差不多,是記憶中那個樣子之後,就關好了曲室的門,晚上這個時候關上,保持著爐子的溫度不變,緊貼著爐子的曲室之中的溫度就不會變化。
灶上架了一口大鍋,一直燒著水,一會兒上麵會放上蒸籠,做一些軟口的麵餅出來,這一晚上,都要勞碌一些,盯著點兒火,早上就著這樣的爐火往鍋裏加一把米,就能熬出一鍋香甜的米粥了。
那個時候,曲室的溫度也該變一變,另外一邊兒的灶眼就會用起來,兩邊兒爐火同時開動,保證曲室內的溫度跟體溫一樣,如此一晝夜之後,再就是降溫了,降低的溫度形容上還是比體溫低,但比起最開始的溫度卻又要高一些,那個時候多是借助兩邊兒灶膛之中的餘溫,保持一晝夜,再悶上一段時間,取出烘幹,酒曲丸就算是製作好了。
最後的那段時間隻需要讓它逐漸降溫,倒是方便了許多,不需要人為再多加關注了。
其中的難點就在時間和溫度上,這兩項都是知道怎麽做,但做起來未必真的如意的關鍵點,需要多費點兒心思,其他的那些,相較而言都頗為小兒科了。
紀墨如臨大敵地跟了一整遍的流程,紀菊花幾次都忍不住為他的小樣子發笑,哪裏至於這樣了,她學的時候也沒覺得多難啊!
有些事情就是這般,在不在意的人眼中,隨便一些調料加入,翻炒兩下,就能夠成為美味菜肴,而另一些需要拿著秤稱量調料的人眼中,多少誤差都是讓人頭疼的概念。
一勺,少許,是多大的勺子,是多少的“少許”?都是值得量化的,而沒有量化工具怎麽辦?
也隻能老老實實地發動身體的所有感官,去一遍遍記憶這個溫度了,要讓那種感覺牢牢地停留在記憶裏,成為稍一觸及就會了解到適合做什麽的條件反射。
紀墨在某些方麵自詡聰明,但在這些身體技能方麵,他找不到任何取巧的做法,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加深記憶,跟著紀菊花守了一晚上的爐子,對方還忙著換換蒸籠倒騰倒騰麵餅什麽的,他這裏就是反複觸摸曲室的門縫,試圖從這種密封的縫隙之中感受到其內的溫度是否發生了變化。
也會觀看爐火的燃燒情況,若是能夠通過火光亮度之類的細節輔助記憶曲室溫度,似乎也是可行的,但這也要考慮如果曲室不是這種小型的,直接壘砌在爐火邊兒的,而是那種看不到直接的爐火的,又該怎麽辦。
這種小規模的家庭製曲的方式,顯然不適用於大規模的製酒,或者說若不是有足夠的村莊分散了這些酒曲製造的數量,僅憑一家一戶製作的酒曲,也釀造不出多少酒來,自家喝都不夠,更不要說暢飲買賣了。
說起來也奇,這邊兒家家都能做酒曲,卻沒有一家自己釀酒的,不是說他們不會,村中孩子們到了一定年齡,就可以去堡塢的酒坊之中工作,學徒工或者什麽都好,他們也會跟著流程學習釀酒,之後也不會一直困在酒坊之中,還會回到村裏來,可以說村裏的大人好多都是在酒坊待過的,便是現在,都天天如同上工一樣去酒坊勞作,但他們卻不會自己家釀酒,似乎是有什麽說法?
紀墨對這些潛移默化,大家都明白的潛規則不太理解,趁著紀父去了酒坊,紀母照顧孩子的空檔詢問了大姐。
“自己家釀?還不夠浪費的,味道也不好,又招人眼,像是起了外心。”
別看紀菊花現在很有溫柔端莊的大姐範兒,但在大弟弟沒有降生之前,跟著潑辣娘的她也是很能獨當一麵的,私下裏也如假小子一樣頑皮,自己釀酒是試過的,釀造出來的也就是最劣質的雜酒罷了。
浪費工夫又不能換錢,喝起來也沒紀父從酒坊拎出來的那些好,後來自然就不再玩兒這個了。
“大姐釀過?給我說說,怎麽做的?”
紀墨想要提前了解一點兒釀酒的流程,就當是預習功課了,真正學習的時候不是兩眼一抹黑,心裏頭便會有些底氣,平生出自信來。
越自信越從容,做人做事,都還應該自信點兒的。
看紀墨很感興趣的樣子,紀菊花撕下一口麵餅塞到他嘴裏,“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自有了你,家裏頭都不覺得冷清了。”
這話完全是照搬紀母的話,對方說起紀墨這個大兒子,總是說“那小嘴叭叭的,也不知道哪來兒那麽多話,吵得我的頭哦,都脹了”。
“大姐快說啊,我就是想知道啊!”
三兩下咽下嘴裏的麵餅,宣軟的還帶著絲絲甜意,這是新下來的麥子磨成的麵粉做成的,味道之中似乎還有著自然的清香,像是陽光和風的味道。
紀墨拉著紀菊花的胳膊輕輕搖晃,難得有了點兒撒嬌的感覺。
紀菊花笑得眯起了眼,有個弟弟,還是不一樣的,那種平生的底氣,還真是讓人感覺不錯。
“這有什麽難的,且把那米糧煮過,放得稍涼之後拌入酒曲,趁熱再放入陶罐之中,保持這個溫度兩三天就能有酒味兒了,之後再靜靜地等上二十來天,就能夠打開喝了。”
紀菊花說得簡單,好像這件事真的很簡單一樣,然而紀墨聽到的都是難度,其中的溫度控製,再有一些細節問題,比如說米糧煮到什麽程度,半熟,全熟?要不要再加水?或者過濾?保溫放置的過程是否就是發酵?
他還記得小時候姥姥總是會用的麵起子,在沒有酵母粉的時候,就是用那種發酵,透著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好像用來和麵還要加堿麵什麽的,他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應該都是同樣的發酵過程沒錯吧。
所以,現在製作的酒曲丸,其實就是酵母?不過是丸狀的酵母?所以,使用的時候是要把那一個個小丸子捏成粉末嗎?
對了,原料裏頭是用了野菊花,那麽,是不是釀造出來的酒就能夠稱之為菊花酒呢?
還是說若要菊花酒,就要在其中再加入菊花與米糧一起煮過,或是直接拌入煮過的米糧之中?
另外,應該還可以蒸餾的吧,蒸餾酒這種說法,他還是聽說過的,所以,蒸餾的用具是什麽?是現在還沒有,還是說各家用不到這樣的複雜手段?
現代蒸餾都是用儀器,古代呢?有玻璃器皿嗎?該怎麽滿足蒸餾的條件,得到純度更高的酒呢?
如果沒有,自己再“發明”的話,這般取巧… …紀墨忍不住動小腦筋,就像是嚐過了簡便算法的好處,就什麽都想找點兒簡便算法一樣,如同慣性思維,不可遏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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