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野史
第110章野史
曲江在蒼月被稱為曲江,在南順被稱為沱江,在長風被稱為濱江,江面寬闊,一望無垠,讓蒼月,長風和南順成為一衣帶水的鄰邦。
趙錦諾站在江船的三層甲板處,憑欄遠眺。江風有些大,吹起沒被束起的青絲凌亂拂面,她伸手綰過耳發。
南順地處偏南,冬日裡本就比蒼月京中暖和上不少,再加上身上披著厚實的披風,也不冷。
過往在新沂的時候,她就時常往南順去,這條水路再熟悉不過。
只是這次,是同阮奕一處。
趙錦諾笑笑,瞥目望去。
阮奕正同袁開陽在船頭說著話,神色輕鬆,一襲暗黃色的官袍,丰神俊朗,談笑之間,氣華高然,似有榮華萬千。
許是察覺到趙錦諾這處目光,他餘光瞥過。
趙錦諾正好收回目光,不讓他看見。
他笑笑,唇角勾了勾,繼續同袁開陽一道說著話。
一行大約有四艘江船,整齊得在江面行駛著。
周圍跟著四五艘朔城駐軍派出的護衛船隻,他們這艘江船便在隊伍的中間位置,除非遇見幾十年難遇的暴風驟雨,都很安穩。
朔城到慈州要走三天水路,今日是第二日,明日黃昏前後便能抵達慈州。
趙錦諾見鴻臚寺主事王大人也上前,應是有事尋阮奕,那阮奕這裡一時半刻都還會在甲板上,趙錦諾也站了些時候,轉身折回船艙。
阮奕看了眼她,眸間淡淡笑意,沒有多問。
官船上安全,又無旁人,他不用擔心她安全。
趙錦諾想起當去看看盧風大人了。
盧風是此行的後勤官,早前從未出使過南順,沒有坐過這麼長時間的江船,不知道自己暈船,結果剛上船一個時辰就吐得天昏地暗,而後這兩日幾乎都是在船艙里趴著過去的。
「盧風大人。」趙錦諾敲門。
「進。」盧風的精神似是比早前好了不少。
趙錦諾捧了果盤來,眼下,盧風還是趴床榻上,沒有坐起來,但明顯臉色不似昨日那般慘白。
趙錦諾上前,「盧風大人,我給你帶了些水果來。」
盧風奈何嘆道,「阿玉小哥,還是你照顧我。」
趙錦諾笑道,「這一路不都是盧風大人在照顧我嗎?應當的。」
盧風也跟著笑了笑。
盧風年紀不大,約莫二十五六上下,也是年前才入得鴻臚寺做王主事下面的副手,官職不大,瑣事頗多。
盧風這一路對她多有照顧,除了她是阮奕身邊的小廝的緣故,還因為阿玉雖是阮少卿身邊的貼身小廝,但事兒少,人好,又無架子,也好變通,再加上看起來個頭嬌小,似是年紀又不大,所以盧風平日里對她的照顧便也多些。
禮尚往來,趙錦諾也拿了特製的暈船藥給他。
雖然隨行的太醫也備了暈船藥,但趙錦諾的暈船藥還是早前譚悅給的,她怕阮奕暈船,一直都帶著,但阮奕沒有暈船,盧風卻暈船,所以趙錦諾便將葯給了盧風。
譚悅的葯,自然同太醫院給鴻臚寺的官員備的不同。盧風也是服了趙錦諾給的葯,才覺暈船暈得稍微好受了些。
只是一整日都趴在船艙內,其實無聊,又不能看書,怕好容易好些又暈船了去,所以盧風同趙錦諾說了好一陣子話,等盧風差不多又犯困了,趙錦諾才起身回了船艙中。
船艙中點了碳暖,很暖和。
趙錦諾取下披風,掛在一側的衣架上。
案几上,放著昨夜阮奕未看完的書。
趙錦諾早前一直覺得阮奕自好了之後,多油嘴滑舌,但直至這一路出使同行,才見阮奕是個極喜歡看書的人,政史經綸,各國列傳和風土人情,他看得都不少,其中還有不少晦澀難懂的書籍,她翻了兩頁都翻不下去,但阮奕可以忍著枯燥看完。
自十月二十日離京,到眼下將近臘月中旬,阮奕看過的書她似是都數不過來。
她看書看得極慢。
但阮奕就是看書看得極快那一類人。
但他看得快,卻尤其專註,也不喜歡被人打擾,有時她都睡了,阮奕還在獨自伏案。有時候趙錦諾都恍然覺得,阮奕身上有著這個年紀不當有的老成持重。
她閑來無事,正好坐在案幾前,看他昨夜沒有翻完的這本。
是,南順野史?
趙錦諾忍俊,稗官野史大都是民間看的趣聞,哪有出行的主使官會看野史的……
趙錦諾又翻了翻案几上的書冊,似是在江船上的這兩日,阮奕看了不少南順國中的人文歷史和風土人情,有正史,也有野史。
眼下這本就是野史。
趙錦諾隨意翻開他用書籤標出的幾頁,其中一頁說的是南順朝帝。
趙錦諾對南順朝帝沒有多少印象,感覺南順的皇室似是離她很遠,其實蒼月的皇室離她應當也遠,她也不知為何在月牙湖一趟,似是在帝後跟前都露了臉,還得了帝后賜婚,這段經歷若是放在幾月前同她說起,她許是都不會信。
言歸正傳,重新回到這本野史上,說的正是朝帝。
野史上真假難辨,但一般都敢講。
朝帝並未是先帝的兒子,而是先帝的弟弟。
先帝臨終前,傳位給了自己的親弟弟,而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所以,按照野史的說法,朝帝的皇位來路不正。
朝帝登基之時,尚有不少朝中老臣反對,覺得應是早前的太子即位。
但太子的生母在後宮病逝,太子的生母一家因謀逆的罪名被誅殺,太子只是個空殼,即便有老臣的支持,也扶不起來。久而久之,朝帝在朝中的地位越漸穩固,再加上查辦了不少巨貪,又興修水利抵禦了洪峰,在朝中和百姓心中的威信與日俱增。
到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人再提先太子之事。
朝帝年紀在二十七八上下,但膝下一直沒有子嗣,民間有說,怕是先帝對先太子的福澤,若是朝帝沒有子嗣,日後這國君之位,應當還會回到先太子手中。
所以,朝帝同先太子的關係不遠不近。
雖然不是太子名義,但卻仍以叔侄相稱,朝帝亦對先太子照拂。
趙錦諾看得心中唏噓。
若是按照野史的說法,朝帝沒有子嗣,先太子的處境尚且如此,朝帝若是有子嗣,只怕先太子的處境更加艱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來阮奕看這些野史也並非沒有道理,只是,可以避過不少坑。
趙錦諾重新將書籤別好。
又翻到了下一處書籤處。
趙錦諾目光怔了怔,似是說的譚悅。
其實,她對譚悅的身世並不熟悉,雖然早前也時常來南順,對寧遠侯也有所耳聞,但大抵都是聽得旁人茶前飯後的閑談,她認識的多是明大家的弟子,畫佛像的譚悅,也只知曉他是南順京中的世家子弟,卻沒想到他是寧遠侯。
師娘同她說起過,譚悅的身世多波折,小時候吃了不少苦,所以性子有些冷淡,有時候也有些偏激,但師娘也大都是一語帶過。
眼下,趙錦諾似是知曉來龍去脈。
譚悅是朝帝的表弟。
譚悅的母親是朝帝母親的妹妹,但年紀相差許多,譚悅和朝帝的年紀也相差許多。
譚悅的母親嫁了先侯爺,生下了譚悅,但在譚悅小的時候,因為宮中的風波,寧遠侯府受了波及,譚悅的父母被害,六七歲的譚悅被忠心的家僕貌似救出,但是為了躲避當時禁軍的搜索,譚悅在臘月的時候在江水裡呆了三日,雖然有家僕護著,勉強撿回了一條命,但從此落下了病根。
譚悅雖討了出來,但寧遠侯府的罪名仍在。
而後的四五年裡,譚悅一直東躲西藏,過得顛沛流離,按照野史中說的,譚悅最凄涼的時候,甚至做過乞丐,被人當街打罵,後來被好心人所救。等到後來先帝登基,平了寧遠侯府的冤案,先帝將譚悅接回,承襲了寧遠侯的爵位。
按照野史的說法,寧遠侯當年是替先帝擋了罪名。所以,先帝對譚氏一門有多愧疚和感激,便對譚悅有多照顧和縱容。
寧遠侯十二歲襲爵,先帝將他捧到了朝臣中無人可及的尊崇位置上,譚悅做任何事情,先帝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朝中對譚悅大都禮讓幾分。
後來先帝過世,朝帝登基,但譚悅又因為是朝帝表弟的緣故,聖眷不斷。
寧遠侯府早前在先帝跟前如何,如今在朝帝跟前如何。
趙錦諾眸間微滯。
野史中說的救譚悅的好心人,應當就是老師和師娘,所以自那個時候起,譚悅便跟在老師身邊學畫畫。
心中有悲慟和怒意,也有想替父母祈求的虔誠,老師才會讓他練習畫佛像……
她記得初識譚悅的時候,譚悅待人多冷淡,卻唯獨同丹州要好。因為只有丹州這樣性子的人,才會不斷去撩譚悅,譚悅不搭理他,他也不泄氣,而後兩人好得可以穿同一條褲子。
她也記得早前說起趙家時,譚悅目光一直看她。
後來,他在江上泛舟時,輕聲問她,「你小時候也時常被人欺負嗎?」
她當時並未明白譚悅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但似是從那次江上泛舟之後,譚悅對她的態度莫名好了起來,也對她多有照顧,更看不慣,她被人欺負……
原來,是這般緣故。
趙錦諾闔上書冊,良久沒有出聲。
……
翌日黃昏,江船緩緩抵達慈州碼頭。
慈州碼頭是周遭碼頭中最興盛的一個,慈州也是南順國中最繁華的城市之一。
今日蒼月時辰來,碼頭全然清空,有鴻臚寺的官員遠遠迎候。
江船依次靠岸。
阮奕同王主事先上前,這樣正式的場合,趙錦諾自然不方便跟上,同終於下船如獲新生的盧風一處,在最後一波下船的人當中。
趙錦諾遠遠見到阮奕同譚悅,還有兩國的鴻臚寺官員一處寒暄。
阮奕年輕雖輕,卻應對有度。
而一側,譚悅似是根本不想花心思應付南順國中的鴻臚寺官員,南順國中的鴻臚寺官員似是也不想招惹他。
他不經意轉眸,似是在江船後面的隊伍中看到她。
譚悅朝她使了使眼色,她順著譚悅的目光看去,見碼頭遠處有人在墊腳,翹首盼著。
丹州?!
趙錦諾忽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