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別離
榕與今日清晨是被一陣莫名的心悸所驚醒的。他不知何緣故，自早上被驚醒過來後，便一直惴惴不安，這是他幾百年來從未有過的感受。
直到他遠遠地看見了阿淵的身影。看到她的那刻，便瞬間忘記了之前的所有不安情緒，隻覺得滿心歡喜。
可是這種歡喜的心情隻持續了幾瞬，便隨著阿淵身影的慢慢靠近，而變得暴風驟雨。她受傷了？
隻見阿淵拖著虛弱的身體，一步步地靠近他，一路走，一路都有血從她身上滴在草地上。她低垂著頭，他看不清她的樣子，隻覺得她痛苦異常。
榕與心髒止不住地狂跳，他腦海裏閃現過無數種可能，猜想她可能經曆的遭遇。可明明昨晚她離開他這裏時還是好好的，為什麽一晚的時間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阿淵艱難地靠著榕與的樹身坐下，自離開街市後，她大腦裏一片空白，她絕不能回清影坊，阿媽會難過的。她不知去何處，隻想找個地方藏著，不知不覺便來到了這裏。
她突然覺得疲憊不堪，連臉上傳來的陣陣刺痛，也讓她無從顧及。她想著昨晚到現在的經曆，隻覺得恍然像一個夢，或許再睡一覺，便會有別的夢來代替了。
榕與一心專注在阿淵身上，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他突然又開始恨自己為何隻是一棵樹，連在她受傷時照顧她的能力都沒有。
阿淵漸漸靠著榕與睡了過去，她眉頭依然緊皺，連在夢裏，她也是疼的。
當阿淵在睡夢中無意識仰起頭時，榕與這才看清了她的臉。隻見她原本精致的容貌被此刻滿臉刺目的刀痕所代替，每條傷痕還不斷地溢出血來，他甚至都看不清她的表情，因為她的臉早已被血染得模糊不堪。
榕與心中猛然一震，隻覺得身體裏有一雙手，在用力地擠壓著他的心髒，使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到底經曆了什麽，她當時得有多疼。她曾擁有一副無雙的樣貌，現在這副容貌被毀，她得多絕望，他不敢想她以後會承受多少非議和打擊。
可他對眼前的一切卻無能為力，他隻是一棵擁有元靈的古樹，沒有真身，沒有法力。隻能再等一百年，他便可以修煉成仙，擁有自己的身體與法力。可他的阿淵，等不了百年啊，他的阿淵沒有了漂亮的容貌，是會死的。
榕與隻覺得身體中所有的藤蔓此刻都紛紛地伸向了自己的心髒，然後層層把它包裹住，使它失去生機，慢慢走向枯竭，他疼啊。
榕與隻能絕望地守在她身邊，什麽都做不了，周身布滿著陰戾的情緒，使周圍的環境變得異常的安靜。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
榕與依然專注地盯著阿淵。這位人間的姑娘從初見到現在，使他好奇，使他歡喜，使他害怕，使他心疼，原來他早已在各種喜憂異常的情緒裏，愛她更甚了。
阿淵漸漸地蘇醒了過來，她迷迷糊糊的忘了自己身處何處，直到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時，才完全清醒，一切都不是夢，她是真的被毀了。
她甚至哭不出來，隻是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自己從小到大，凡是所擁有的，便是靠這張臉去得到的，沒了張臉，自己好像什麽都沒有了。
她扶著樹身緩緩起身，手指觸摸到了自己曾刻的“淵”字。她抬頭望著眼前這棵榕樹，自始至終它都未曾一語，卻總是默默地守在她身旁，見證著她所有的喜怒哀樂，真有些舍不得啊。
阿淵忍著疼，衝榕與擠出一絲笑容，沒笑多久，突然鼻酸，眼淚便順勢流了下來。
若世上真有輪回，下一世，自己隻願做一棵樹，不願再受這世間之苦。
沒過多久，她便頭也不回地拖著虛弱的身子離開了。
榕與眼睜睜地看著阿淵漸漸遠去，她背影單薄得像是一陣風，最後被吹散在了夜幕裏，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榕與再也沒有見過阿淵。一年，兩年，三年.……以後的許多年裏，都不曾見過她。他不願去設想她的處境，隻祈願她平安喜樂，也期盼著某日他在睡夢中又會被她毫無預兆的到來而吵醒。
他一直守在這裏，冷眼地觀望著這座都城的興衰，觀望著世間紛爭，人間疾苦。他經曆著物是人非，風起雲湧。當榕與周圍的物景已時過境遷，他依然還矗立在這裏等著她來。
榕與的心早已蒼老不堪，淡然地在漫長的時光裏苟活。在這後的百年歲月裏，他見過形形色色的姑娘，她們風格各異，長相各異，但始終都不是她。再也沒有一個人讓他產生過酥麻難耐，滿心歡喜的體驗，也再也沒有一個人讓他那麽疼了。
當初她在他身上刻的名字早已隨著歲月風化，融進了他的身體裏，與他一體。
“阿淵，阿淵，阿淵.……”榕與在心底默念著她的名字，其實這個名字他早已默念了百年。
如果他知道她受傷的那晚是他最後一次見她的話，他一定會在那晚及時地開口留住她，哪怕被她視為妖物。
他時常回想起中秋那晚，她在月下起舞的場景。她豔麗的身影，她曼妙的舞姿，她明媚的笑容，她的一舉一動，使他入迷得無從反抗，愛得徹底。
他多想她啊，他的阿淵。
“快修行得道了，怎麽不見你開心。”這時雲雀突然飛來停留在他身上。
“我不想成仙了。”榕與這個決定早已在百年時間裏隨著他對她的思念，越發堅定。
“你瘋啦！千年的修行說不要就不要。”雲雀仿佛像看著一個瘋子一般看著榕與。
“我已經決定好了，不想成仙了，隻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榕與語氣淡然地說著。
“為了那個人類女孩？愚蠢！榕與，為了一個不知道你的存在的姑娘，放棄你千年的修行，值得嗎，舍得嗎，甘心嗎？”雲雀恨鐵不成鋼一般想罵醒榕與。
“她值得。”榕與毫不猶豫地回答，一想起她，連枯燥了許久的心也變得柔軟。
若到時候真能找到阿淵的轉世，他一定克服萬難去到阿淵身邊，守著她，保護她，從此替她抵擋世間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