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禍起
夏日的午後,太陽正烈,伴著蟬鳴,使人煩躁異常。
鄭老夫人倚在榻椅上,小口地舀著碗裏冰鎮的酸梅湯,身後的丫鬟用扇子為她緩緩地扇著風,身旁的嬤嬤安靜地站在一旁。
“江嬤嬤,這幾天怎的不見織兒過來給我請安呢?”
“回老夫人,老奴聽孫小姐那邊的丫鬟說,孫小姐最近幾日,情緒似乎有些低落,常把自己悶在房間裏,不讓人打擾。”
鄭老婦人手中的金勺一頓,重重地擲進碗裏,不大不小的動靜讓跟在她身邊多年的嬤嬤明白她這是怒了。
“讓人傳話去鍾府,就說我要見見子延。”
一個時辰後,鍾子延匆匆地趕到了太傅府。
隻見鄭老夫人坐在前廳的高凳椅上,正閉目養著神,見鍾子延進來,才緩緩睜開眼睛,慵懶地抬起頭來。
“子延拜見老夫人。”鍾子延恭敬地向鄭老夫人行了禮。
“子延,你可知老婦今日見你,所謂何事?”鄭老夫人神情嚴肅地看著鍾子延。
“子延不知。”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老婦我也不與你彎彎繞繞了,我便直說了。你可知織兒對你的心意?”鄭老夫人仔細地觀察著子延的表情。
鍾子延表情一頓,猛然抬起頭,再緩緩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便輕輕點了點頭:“自然是知的。”
“既然你知,為何又去與那舞女糾纏,傷織兒的心。”鄭老夫人的語氣開始變得重了起來。
“老夫人,子延未曾想過傷織兒的心。”
鄭老夫人站起身來,不急不慢地走到鍾子延身邊,以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地緩緩地開口:“你是真心喜歡那舞女?”
鍾子延為難地點了點頭。
鄭老夫人冷哼了一聲:“笑話,我堂堂太傅之嫡長孫女,竟不如一個民間舞女?鍾子延,若不是織兒喜歡你,你覺得我會在這裏與你費口舌?”
鍾子延沒有開口,他這段日子思緒一直很亂,心情也很複雜。
“老婦最後一次問你,你是選擇和織兒成親,且會擁有更加光明的仕途。還是選擇與那舞女在一起,犯下觸怒我們太傅府的風險?”鄭老夫人帶著威脅性的眼神審視著鍾子延。
“老夫人,我……子延不想傷害任何一個人”
“我看你兩個都想要吧!”鄭老夫人看穿了他的猶豫,重重地把他真實的想法甩在了他的麵前。
鍾子延震驚地退後了幾步,就仿佛被人扒了衣服般窘迫不安,原來近日自己所有煩亂的思緒竟是因為內心深處有了這般貪心的想法,而自己平日被稱讚的翩翩公子的道德不允許自己承認這個事實。此刻被老夫人揭穿,心裏竟覺得輕鬆了許多。
“你是個聰明人,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你走吧。”
鍾子延行了個禮後,便緩緩離去了。
鄭老夫人看著鍾子延走遠的身影,她招手示意江嬤嬤上前來。
“老夫人,有什麽需要老奴去辦的。”
“清影坊的那位,也該安排一下了。”一絲狠厲之色浮現在鄭老夫人臉上。
“是。”
夜晚,佛堂。
鄭老夫人每晚吃完晚飯,便會獨自來這佛堂念經。
“老夫人,事情辦妥了。”這時江嬤嬤在門外輕聲複命。
鄭老夫人手中的佛珠一頓,然後緩緩回應了一聲便讓嬤嬤下去了。
她繼續執轉著佛珠,嘴裏絮絮地念著佛經,仿佛一切什麽都沒發生過。
第二日上午。京城的街市上遊人如織,車馬喧嘩。街邊擺攤的小商販在向路人熱情地吆喝,又是這座都城熱鬧一天的開始。
鍾子延被自己的幾位好友叫了出來逛街市,他本無意出門,但盛情難卻,他隻好勉強打起精神與友人走在街市上,不時也會招來一些小姑娘的不時回望。
“鍾兄,你可好長一段時日沒與我們相聚同玩了。怎麽,莫非鍾兄有了鍾意的姑娘,忘了我們這些好友了?”其中一位紫衣公子意味深長地打趣道。
“誒,嘉明兄,這你可就不懂了。子延兄與那靈織妹妹可是青梅竹馬,他將來可是要當太傅大人的孫女婿的。”另一位友人站了出來反駁道。
“那靈織妹妹自然是好的,隻是那太傅府的老夫人著實令人生畏,她又極疼靈織妹妹。鍾兄你可別惹靈織妹妹不開心才好。”那位叫嘉明的紫衣公子輕聲說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著,鍾子延隻能勉強地笑著應付著。
“喂,你們看,怎麽前麵圍著那麽多人。走,我們去看看。”他們中一位少年發現前麵的街口圍滿了人,便興致勃勃地拉著其他幾個一起趕上前去看個熱鬧。
阿淵趴在地上慢慢地恢複了意識,瞬間感覺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感向她襲來,耳邊不時傳來亂七八糟的議論聲。她緩緩地睜開眼,觀察著周圍的情況,隻見自己周圍已經圍滿了密密麻麻的人。他們都用各色神情盯著她,或同情惋惜,或者驚恐好奇,或高興暗爽……
阿淵艱難地爬起身,隻覺得全身發軟,意識還有些模糊。她發現自己的衣衫上早已被血染得通紅,脖子上被血沾得有些黏膩。她搖了搖頭,努力想回憶起自己此前所遭遇的經曆。
她隻記得昨晚去郊外的榕樹那裏坐了一會兒,便早早地回了。在回去的路上,突然聞到一陣異香,然後自己便沒了意識,醒來時已經是現在這般情景。
她看著周圍的人們對她議論紛紛,有種無所適從地無力感,她甚至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鍾子延一行人趕到人群中,他發現了站在人群中間那熟悉的身影,她看著怎會這般虛弱?“阿淵!”鍾子延急忙擠了進去,來到阿淵身邊。
阿淵聽見有人喚她,轉身便看見了鍾子延,正欲走到他身邊時,她發現鍾子延滿臉的驚恐,並且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與她拉開了距離。
阿淵不解地看著鍾子延的動作和神情。
“你,你的臉……”
阿淵聽到說自己臉,便立馬掏出自己腰間隨身攜帶的小妝鏡。當照到鏡子那刻,她近乎快瘋了,她甚至不敢相信這是自己。隻見鏡中的自己滿臉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血痕,每一道都被劃得深可見肉,特別是那道斜橫在鼻梁上的長長的一道血痕,長得幾乎貫穿了她整張臉,條條疤痕都皮開肉綻,裏肉還不止地有鮮血流出。就算現在及時就醫也隻能止血保命,但這張臉還是永久地毀了。
阿淵絕望得全身發抖,手中的小妝鏡嘩啦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許多裂紋。她隻覺得猶如平地一聲雷,在心中轟得她無從反抗,隻覺得自己快死掉了。
她抬頭看了看周圍的人看她臉時眾多意味的神情,又看了眼鍾子延,隻見他猶豫地退回了人群邊,低著頭不敢看她。她想起了她曾問他,如果不是這樣這樣一張臉,他是否還喜歡自己。
阿淵垂下頭胸腔一陣顫抖,她漸漸地笑出了聲,她止不住地笑,甚至都忘了因自己笑意而被扯動的傷口所帶來的疼痛,她眼裏堆滿了暗淡的光,她得忍住不讓這些光溢出來。
她拖著虛弱的身子笑著走出了人群,地上是被滴了一路的血,她背後是鍾子延後知後覺喚她名字挽留她的聲音,還有熱鬧的人群,繁華的街市,以及一路因她殘破的臉而引起路人非議的刺眼目光。
阿淵感覺自己就好像正處在一個陡峭的懸崖邊,下麵是無盡深淵,那個深淵不時向她發出來自地獄的聲音。告訴她,下來吧,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