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節哀順變
顧君齊努力抑製就要破口而出的劇烈哭聲，企圖將顧東發從睡夢中喚醒。路還那麽長，他怎麽能走到這裏就倒下了。
“爸，你起來啊……我是君齊，爸……”
宋微然緊緊拉著她，試圖叫她冷靜。
顧君齊隻是一邊哭著一邊推喚床上的顧東發：“爸……爸……”
“爸爸，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王子嗎？”
“當然有啊，我的女兒就是公主，將來娶我女兒的就一定是王子。”
“那我也想要灰姑娘那樣的南瓜馬車。”
“好啊，等到王子出現的時候，爸爸就親自給你做一輛，把你送到城堡去。”
“我還要漂亮的水晶鞋。”
“那爸爸可辦不到了。”
“為什麽呢？爸爸不是無所不能麽？”
“水晶鞋要由王子送給你。”
“原來是這個樣子，好啊好啊。”
……
這世上正因為有爸爸，所以，女孩子才通通都是公主。於是，找到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那個男人就被叫做王子。
這一刻顧君齊漸漸覺得，那個可以駕著南瓜馬車將他送去城堡的人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一邊孫青終於不堪負荷，昏倒過去。
醫護人員手忙腳亂的抬她去急救。
顧君齊整個人仿佛魔障了，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
就一直拉著顧東發的手不肯放開。
宋微然靜靜的站在那裏陪著她，最後將她的指頭一根一根的掰開，很認真的告訴她：“爸已經走了，我們不要再打擾他，讓他好好休息吧。”
寧夏帶李琛去複查，如果沒事就可以出院了。
走廊上碰到蘇瑞，思索須臾，選擇沉默。知道他應該像顧君齊和夏北北那樣唾棄她。
沒想到蘇瑞主動叫住她。禮貌的喚她：“寧小姐……”
她停下來看著他：“蘇醫生有事嗎？”
蘇瑞說：“顧君齊的父親去世了，做為朋友，你不打算安慰她一下？她現在的狀態非常糟。”
寧夏怔愣的回不過神來，半晌：“什麽時候的事？怎麽可能？”
“心髒搭橋手術失敗，顧叔叔去世了。”
寧夏僵在那裏，覺得一切突如其來，連她都不知道作何反應。
上學的時候最喜歡去顧君齊家裏吃飯了，孫青的手藝很好，每次她們去，都會做一桌子好吃的犒勞她們。而顧東發也非常好說話，見到幾人溫和的笑著，叫她們時常來家裏玩。
那時候寧夏就羨慕顧君齊的三口之家，溫馨和平，是她永遠也得不到的。
她就在想，如果自己的父母也健在的話，會不會也是這麽和藹可親的樣子？
李琛喚了一聲：“寧姐，你沒事吧？”
寧夏吸了一下鼻子，側首說：“不是寧姐不遵守約定，這會兒我真的太想抽一根煙了。”她哽了一下說：“我一個尊敬的叔叔去世了。”
李琛說：“你抽吧。”
他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她的煙。
寧夏手指輕顫的接過來，著急的點著之後一口一口的吸著。仿佛是以毒攻毒，用一種灼焦將另外一種焦灼壓下去。就像許久前看過的一部電視劇，男主角說：“腳冷心就不冷了。”
她大口大口的吸著煙，整個人迷亂而彷徨。
李琛看了她幾秒鍾：“要是難過，就過去看看吧，送那個叔叔一程，心裏會好受一點兒。”
寧夏搖頭：“他們不會希望看到我的。”
“怎麽會？這個時候死者為大。”
寧夏仍舊搖頭：“不行，我何必去髒了墓地。”
李琛擰起眉頭：“為什麽要這樣說自己？”
寧夏看了他一眼：“不是我自己說的，是所有人都這樣覺得。”
她隻是想著，要有自知之明。
顧家為顧東發舉行了葬禮，所以繁雜的事物都是宋微然在一手操辦。
孫青自那天之後就病倒了，每天躺在床上輸液。
顧君齊雖然陷在巨大的痛苦中，在孫青麵前卻不得不故作堅強。她已經失去一個至親的人了，不能讓另外一個也有事。所以，打起精神守護她。便再沒有別的心思放到其他地方。
宋微然在山上為顧東發買了一塊墓地，依山傍水，也很清幽。
下葬那天顧君齊去看過，真的很漂亮。由其盛夏時節，鬱鬱蔥蔥的樹葉泛著瑩潤的光，陽光透過樹葉灑下來，在地上形成無數細碎而淩亂的光斑，卻顯得那樣惺忪又生機勃勃。就仿佛睡夢魘的午後，聽著外麵的嘻笑聲爬起身。同宿舍的同學在劈裏啪啦的敲擊鍵盤，很安靜。從宿舍的窗子望出去，就在那濃烈的樹蔭下，去圖書館自習的同學三五成群的走過去。而她隻是睡得骨頭發軟，怔愣的坐在那裏，久久的回不過神來。
儀式結束了，參加葬禮的人陸續離開。
也不知是誰不斷的拍打她的肩膀，告訴她：“節哀順變。”
顧君齊站在那裏盯著石碑上溫和的笑容一聲不吭，隻希望誰都不要吵她。她全身的骨頭仍舊泛懶，眼前晃動的陽光就跟睡夢中的一模一樣，所以，她在等著自己徹底清醒過來。等到自己醒過來的時候，或許就會發現時間回到了某一個點上，而她所經受的所有綿延前行的痛苦，不過就是一場夢罷了。
再度有人喚她：“君齊，回去吧。”
她說：“噓！別吵。”
等著夢醒了，所有虛構的情節與人物就會自動消失。所以，不能再任情節延續下去。任何可以推動劇情發展的台詞，都要被她扼殺在搖籃裏。
她已經站了幾個小時。
宋微然抬手攬上她的肩頭，不得不提醒她：“出來的時間太久了，媽會擔心。
顧君齊慌然抬眸。
整個人被一隻大手迅速拉回現實，要她不得不麵對現實。
宋微然說：“以後什麽時候想爸了，可以隨時過來看他。隻是，媽一個人在家裏，今天必須要回去了。”
顧君齊被他拉著下山。
她幾步一回頭，一想到從此將顧東發一個人孤零零的放在這裏，就覺得於心不忍。這一生她怎麽可以這麽不孝，還沒來得及報達他的養育之恩，就這樣將他永遠舍棄了。
顧君齊抑製不住的掉眼淚。
宋微然不用回頭，也知道她哭了。他聲音略微沙啞的說：“我爸死的時候，我的難過一點兒不比你少。那時候除了失去親人的痛觸，還有天塌地陷的絕望……有的那麽幾次，我覺得自己也活不了，不是不想活，是心裏的痛苦叫自己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我爸他死的很慘，而宋家千金的重擔還等著我去挑，但是，那時的我不過十幾歲。仿佛一生的彷徨都集中到了那一個點上，壓得人又何止是透不過氣來……可是，你看，一樣還不是挺過來了。這世上悲傷的人很多，支撐不住的時候，不如一死了之。可是，那樣的結果就是還有關心我們的人會陷入同樣的痛苦中。況且，死去的人也需要安息。其實我們真正該做的，就是要自己振作精神，才不會辜負許多人，也不會辜負自己。爸那樣愛你，不過就是希望你幸福快樂，如果你由此鬱鬱寡歡，他在天上也不會安心的。”
顧君齊緊緊的咬住自己的嘴唇，任眼淚無聲滾落。
她知道這樣的痛楚不止她一人經受，這世上有很多人失去至親。她也知道要努力從悲傷中走出來，但是，一時半會兒她真的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宋微然說：“媽需要你，所以，你一定要振作精神。”
一句話命中顧君齊心裏最柔軟的那個點上。
是啊，她還有母親，所以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更加不能對她不管不顧。
她是失去了父親不假，孫青一樣失去了丈夫。她還有宋微然陪伴，而從此以後，她才是真正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顧君齊頓時心疼起孫青來，這些日子她隻顧著兀自悲傷，卻沒想想孫青將有多難過。
她將是怎樣的孤獨與絕望呢？
好在孫青有夏北北陪著。
顧君齊回來的時候孫青已經睡著了，聽夏北北說有兩個親戚也是在孫青睡著之前剛剛離開。
她說：“君齊，放心吧，阿姨沒事。”
顧君齊在山上站了太久，上樓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兩腿發軟，一下子跌坐到沙發上。
有氣無力的說：“北北，謝謝你。”
夏北北給她倒了一杯水：“跟我客氣什麽，我照顧阿姨也是應該的。”
顧君齊握著杯子說：“我真擔心她，怕她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宋微然說：“不會的，媽還有你，所以她會很快振作精神。倒是你，不能垮下去，否則媽真是一點兒指望都沒有了。這幾天就住這裏吧，也能多陪陪她。”
顧君齊點點頭，也隻能這樣，總不能將她一個人扔在家裏。
夏北北在一旁說：“你忙的時候我來照顧阿姨，反正我的時間比較多，跟阿姨平時也很有話聊，沒有人比我更合適了。”
當晚夏北北吃了晚飯離開。
下樓的時候看到熟悉的影子在樓下徘徊，她不會認不出寧夏，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一走了之，寧夏轉過去來正好看到她。
夏北北明知故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聽說顧叔叔出事了。”
夏北北心裏一陣難過：“顧叔叔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