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局外人
再見莫唯風。
同樣是在巴黎。
安溪想,這是她見過的莫唯風,最為安靜祥和的模樣,身穿灰色的針織衫,裏麵搭了件白色襯衫扣緊,氣質如同大學裏儒雅的教授。
人總歸一步步成長,當年那個在莫氏裏掙紮著的年輕人,終於找到他自身的位置。
安溪的確為他高興。
莫庭琛因為早年的風濕,如今已經坐上了輪椅,莫唯風推著他一步步朝她走近,三人目光相視,均是一笑。
“什麽時候來的?”莫唯風溫聲問道,隨後向她解釋:“我現在在大學裏讀研究生,今天帶父親來散步,沒想到碰到你了。”他心中如是想到,這是緣分吧。
安溪微笑:“三天前剛來的,我就住在前麵不遠的小區裏。”
莫庭琛看了兒子一眼,然後衝安溪笑道:“不介意讓你的人陪我這個老頭子走一走吧?”經過了歲月的洗禮,原本愛爭愛鬥的中年人也已服老,享受兒承膝下的晚年幸福。
“白夜,推著莫叔叔走一走,不要太遠。”
得到命令的白夜應了一聲,便不快不慢的推著莫庭琛離去,但隻要他們一回頭,就仍能夠看得到雙方。
巴黎如今是秋天。
安溪和莫唯風走出了綠園,往一旁的人工林間小道走去。
楓葉一片片掉落,落在頭上,落在肩頭,安溪還未伸手去打落,莫唯風已經行動了。
他看到安溪沒有躲閃,眼睛有些許的光芒,淡笑:“要在巴黎待多久?如果有空的話,下午和我一起去學校吧,很久沒有和你一起走校園了。”
安溪回答了半個月吧,然後驚訝道:“以前我們有一起走過操場嗎?”
“我就想你應該是不記得的,嗬嗬,”莫唯風淡淡的笑,但卻苦澀垂在眼角,“那時候不知為什麽,你和溫若妮像是迷上了散步,每天放了學都在操場上走了大半個小時才回去,我經常和同學跟在你們身後,一圈圈的走著,後來你去美國了,這習慣也改不掉了。”
最後到了巴黎入學,還是沒有改掉這個習慣。
那時候莫唯風想,如果能夠再與安溪一起步行在校園中,不是一前一後的互不認識,而是肩並肩的走著,那該多好。
隻是沒想到,如今竟然在巴黎碰到了安溪。
安溪笑著點頭同意。
一起用了午餐,安溪和莫唯風還有白夜一同將莫庭琛送回了家中,然後在裏麵小坐了一會兒,她看著莫唯風輕聲交代金發女傭等莫庭琛醒來後該給他吃什麽藥,不能喝太多濃茶,以免夜晚睡不著覺這些瑣碎的事情,他才起身與她一同離開家中。
出了院子,莫唯風笑著問她:“沒有覺得麻煩吧?我父親生病了跟小孩一樣,總要特別交代過才能放心。”安溪笑笑表示沒什麽,然後道:“能照顧老人是福,我很替你高興,真的。”
莫唯風收斂了笑容,語氣不由感激:“我昏迷的那段時間,父親幾乎變賣了所有的家產給我治病,相比起我做的這些來說,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安溪沒說什麽,跟在莫唯風的身後,總覺得這個大小孩終於成長得像一個男人了。
他的肩膀不隻是用來給予父親一個家庭,還給了他晚年的幸福,怕是如今的莫庭琛,該是感激沒有放棄過這個曾昏迷不醒的兒子吧。
安溪想到以前為了爭奪權利時莫淩風的模樣,在莫東來麵前顯得那麽小心翼翼,如同螻蟻般活著,而如今即使因風濕而直立不起的雙腿,卻有了由心而發的笑容。
她突然覺得,人生本該如此。
隻是,這些,她一生都無法擁有了。
抵達了校園,安溪與莫唯風並肩步入校門,巴黎的所有東西都一向浪漫,就連大學的裝潢都浪漫得如同教堂。
校門是用一排長長的鐵柵欄圍起來的,沒有門衛的看守,隨意進入。
置身於其中,安溪有種隱隱的錯覺,這不是在一個學校,而是在一個充滿了浪漫氣息的國度,裏麵的人多半都是結伴的,很少有獨身一人。
安溪看莫唯風麵帶笑容與和他打招呼的人簡單問好,還聽到幾個八卦的女生看了她一眼,然後問他:“Mo,這是你的女朋友嗎?她可真美!”
“不,她是我愛的人,但不是我的女朋友。”莫唯風突然表情變得凝重,看著那幾個女生,語氣認真得像是在總結一份重要的報告。
那幾個女生麵麵相耽,然後了然的點頭,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愛情的路上總是漫長的,希望你的女神能夠為你垂眸。”
聽到這,安溪不由失笑,引來莫唯風看她,然後麵帶尷尬的問道:“你聽得懂法語?”
安溪聽到後,還特地用法語對他說道:“我很抱歉的告訴你,我曾經在巴黎住過三年,我這次來巴黎,是因為我子女的忌日。”
聽她說罷,莫唯風原本尷尬的麵色不由變得歉然,他道:“真抱歉,我不是有意提到了你的傷心事。”
“這是事實,要傷心早已經過了,如今隻是滿心緬懷罷了。”
說著話,她看了看與他們揮手告別的幾個女生,回頭看向莫唯風,然後說道:“不是要跟我一起走一遍操場嗎,要過了這個時間,我可不恭候了。”
在莫唯風麵前,安溪覺得異常輕鬆,或許這就是局外人的魅力吧。
因莫唯風身在巴黎,A國的那些彎彎繞繞的事情他都不知道,況且A國在他看來是一個傷心地,既然已經身處在了巴黎,就沒再去了解的必要。
所以在他麵前,安溪不需要防備什麽,更不用太過於糾結什麽。
如今的人沒有了那些年滿身的稚嫩氣息,像個儒雅的學者一樣,令人滿心的放鬆。
她想,如今在巴黎的大學中,莫唯風想來應該是十分受歡迎的吧,女生要愛慕的男人這一種應該不會漏網的,看這與他打招呼的人數就了然於心了。
兩人走在操場上,時不時會有運動員跑過,帶來的風有些涼,莫唯風走到了安溪的左邊。
一圈過後,安溪聽他道:“我看你不開心,是出了什麽事嗎?”
微微一愣,她搖頭繼續走著,過了會兒才組織好該說的語言,她太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了,而無疑身邊的莫唯風是上乘之選。
“這些年,我總在經曆著死亡,或別人,或我,無疑最痛苦的人是我自己,我所留下的疤可以被高超的手術治愈,但那留在心裏的疤痕卻是一刀接著一刀鐫刻得深刻,有時候我寧願自己就那麽長睡不醒,再不會接受這些煩擾。人生下來便是命,免不了就要吃苦,但這苦到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這些話,她不能對莫淩風說,不能對安子晏說,更不能對衛青尹天傲說。
以至於藏在她心中實在太久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邱澤明的事情還未解決掉,葉菡的事情還未得到解決,又出現一個溫若嫻。
幾乎將她半條命給殺了。
而如今,暗影中又有內鬼,若是在之前她仍有所懷疑,莫淩風毫無猶豫聽到她的話便撤掉了灰影和白影,她的懷疑就已經得到了證實。
太累了。
安溪如實的想。
對於安溪所經曆的,莫唯風雖不是全部清除,但仍能夠明白其中的一些。
那時她失蹤導致腹中雙生兒致死,回國無非就是為了報複當年害她子女死亡的凶手,而又被爺爺所綁架一係列的事情就算放到一個普通男人的身上,都不一定能夠挺得過來。
可安溪就那樣過來了。
沒有人知道她的那些年究竟是如何過的,她也不曾真正與人詳細解說過。
或許那些年早已經成為她心中的痛,又或許她下意識刻意遺忘,又或許,他不是她能夠敘述的人……
莫唯風偏頭看向身邊的人,時間的沉澱,歲月的洗禮,她越發美麗了,早年的天真與灑脫早已經蛻變成為了沉靜的美,美得驚人。
隻是,這外表的美是否能夠讓她的心得意祥和一些。
“如果接受不了,何不嚐試放下?”他淡淡開口,聲音有種釋然般的魅力,讓安溪的心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她沒有情緒的答道:“我願放下,但他們並不會放過我。”
一切的一切,都歸根於彼此的執拗。
她當初想要不顧一切的複仇,也嚐試過放下一切隻為了抓住快要流失掉的幸福,而卻又被再度拿起仇恨,因為那些事實讓她幾近崩潰。
如此的她,早已經不能夠放下,孰是孰非早變得不重要。
或許在早前,她還能夠理直氣壯的對溫若嫻說,我不欠你,我從不欠你,但你卻欠我三條命,這卻不算我的,她也能夠對邱澤明說,你害我兩個子女,隻因雲歌被莫淩風的爺爺害死,所以你要莫淩風嚐同樣的痛,可這與我的子女何幹?
然而如今,卻已是不能。
“三條路,我們手持利刃,道路黑暗,我們唯有一直向前,殺掉彼此,或者被殺。”她不是個善良的人,從來都不是。
她那早已泯滅的善意早被那些強行冠上的仇恨強行加諸。
莫唯風伸手放到安溪的肩上,聲音仿若能夠穿透一切,再看到安溪的麵目再次變得平靜後,他心中苦笑,修的是心理學,但第一個病人卻是心中摯愛。
“安溪,你這樣下去會很累,你的情緒經不起這樣的起伏。”
她移開視線,平靜的說道:“你這句話,我聽過不下5次。”
莫唯風驚訝,“你見過心理醫生?”
“我曾患有躁鬱症。”
簡短的幾個字,讓莫唯風麵色劇變,他不敢置信的看著麵前的人,這樣平靜的容顏與淡淡的目光,竟是患過那不斷傷害自己以得到解脫的躁鬱症?
後來,他們說了很多,大多數都是安溪在訴說,莫唯風在傾聽。
他有些難受卻又開心的想,這還是第一次,安溪對他說這麽長的話,並且像是要將她整顆心剝出來給他看,但又為她所經曆的而痛心。
整整走了一個午後,莫唯風將安溪送回綠園,看她邁著平緩的步子經過那片油亮的草坪,目光悠遠而深長。
愛你,便接受你的所有。
而因為愛你,才能夠將你的過往聽過便忘,因我是局外人,才能這樣愛你不至於造成你的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