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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弑兄奪位(一)

  “你站在這裏做什麽?兄長呢?”無恤拎著一把彩漆美弓朝我走來。


  “紅雲兒,明夷他,他是衛太子的……”我張了好幾次嘴卻始終吐不出“孌童”二字,我心裏那個謫仙一樣的男子,那個最喜幹淨的明夷,他如何能與這兩個字合在一起?

  “你們都下去吧!”無恤打發了身後的仆役,拉著我走到一處幽靜的角落,“你都知道了?明夷告訴你的?”


  我心痛地搖了搖頭:“蒯聵就是那日在汾水邊折辱我的人,我當日說我是男子,他卻還死抱著我不放。我不肯從他,他就扒我的衣服對我用強。他喜男色,他叫明夷佼奴,他把我咬成了這樣,他當年又讓明夷遭了多少罪?”


  “是他……”無恤眼中陰雲驟起,他的臉繃得死緊,憤怒的雷聲仿佛即刻就要從我頭頂落下。可他忍住了,他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平息了自己猛烈起伏的胸膛,“阿拾,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後悔自己碰了你。”


  “可他現在死不得。”


  “我知道。”


  無恤後來對蒯聵做了什麽我不清楚,隻聽說趙鞅派軍隊送蒯聵回衛國的戚邑準備明年的奪位之戰時,原本驍勇善戰的衛太子居然沒有像往常一樣,禦車執戈站在隊首,而是被人悄悄地抬進了一輛密不透風的馬車。他是缺了胳膊,還是斷了腿,我沒有興趣知道,但是明夷從趙府消失的事卻讓我憂心不已。


  明夷不告而別之後,伯魯甩了侍從獨自出城去尋他,半路淋了一場雨,又因著幾日憂思難眠,回來後沒多久就病了。待我去看他時,原本添了肉的兩頰又陷了進去,麵色也是不尋常的潮紅。荀姬說,他每日晨起、入眠總要咳上許久。白日裏稍好點,但吃不下什麽東西,精神不濟,人也有些恍惚。我給伯魯煎了幾天藥,但他心有鬱結,喝再多的藥也不見好。


  這一頭,明夷走了,伯魯的病不見起色。另一頭,無恤離晉的日子卻越來越近了。


  四兒因為急著要見於安,早早地就把行李備好了,每日坐在院子裏等日升日落,掐著指頭數著要出發的日子。


  可我心裏越發慌亂,總覺得這個時候離開新絳,會出什麽亂子。


  周王三十九年,暮春,晴明。


  四兒一大早就把小院裏裏外外清掃了一遍,不可久存的蔬果、肉脯都被理了出來,打算著一天內吃完,吃不完就明天帶著上路。前兩天洗淨晾幹的幾箱衣服又被她淘了出來,一件件攤在蒲席繼續曬太陽。


  “死丫頭,現在是春天,你給我帶熊皮襖子做什麽?”無邪拆開四兒給他收拾的一個巨大的包袱,怨聲連連。


  “小狼崽,你知道齊國有多遠嗎?走到那兒就是夏天了,我們要是再待上幾個月,回來可不就得是冬天了嗎?”


  “阿拾——我們要在齊國待那麽久嗎?我聽大叔說,齊國到處都是死魚的味道,臭得很,我們能不能不去啊?”


  “行啊,要不——你就留下來看家?”我把準備給伯魯的草藥打成了一個小包背在身上,一邊套鞋一邊對無邪說。


  “你送了藥可早點回來啊。”四兒囑咐了我一聲,轉頭對無邪道,“狼崽最適合看家了,我看你還是別去了。”


  “那怎麽成?我要是不去,誰看著趙無恤那小子!他要是想對阿拾使壞怎麽辦?”無邪拔高了聲音頗是激動。


  “我會替你看著的。”四兒笑道。


  “你?等你見了那個於安,魂都沒了,我還能指望你看著趙無恤?”無邪忿忿地把熊皮塞進自己的包袱,“臭就臭吧,死活不能讓趙無恤那小子占了便宜!”


  “行了,我先去趙府把藥送了,明天一塊兒去齊國吧。”我揉了揉無邪的頭發,離開了院子。


  等我把草藥托付給趙府的巫醫後,便去看望伯魯。他今天似乎比前兩日好了些,雖然咳嗽依舊,但精神已好了許多。


  “今天太陽好,我扶你出去曬曬太陽?”我陪著伯魯進了早食,又提議去他的後院看看他養的魚。


  “你明天就要和紅雲兒一起走了吧?”伯魯順從地讓我在他身上多加了一件外袍。


  “嗯,在晉陽的時候就答應要陪他一起去齊國了,難得師父也同意。不過你放心,你的藥我都托付給府裏的巫醫了,每天記得喝,會好的。”


  “你不用擔心我,我這身子自己曉得,老毛病了,好得慢,但也死不了。”伯魯拍了拍我的手,扶著門邁步走了出去,“倒是你們兩個讓我放心不下。齊國現在亂得很,你和無恤要多加小心,有些事若是成不了,也不要強求。”


  “嗯,我知道。我跟著他去了,也多個照應。有事在他身邊提點著,總會好一些。”


  “自打遇見了你,紅雲兒變了很多,我看在眼裏不知有多高興。”伯魯一側頭用袖子捂著嘴又連著咳了好幾聲,“阿拾,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是人總是會犯錯的,紅雲兒以前要是做了什麽讓你難過的事,你別怨他,多想想他對你的好。”


  “怎麽突然想到說這個?”我拍著伯魯的背替他順了順氣,心裏想來想去也記不起來趙無恤做過什麽讓我難過的事。


  “沒什麽,隨口說的。”伯魯笑了笑,低頭繼續往前走。


  “明夷的事你也別太擔心了,他不會有事的。”


  “要不是我中箭受傷,他就不會回來,他不回來,就不會遇上讓他難過的人。”


  “這不是你的錯,明夷一定不會怪你。”我扶著伯魯在後院的魚池旁坐了下來,“他許是有什麽急事離開了,過些日子說不定就回來了。”


  “嗯,他一定會回來的……阿拾,我聽說衛太子出發前一日在酒肆裏和幾個醉酒的遊俠兒打起來了,這事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怎麽了?”


  “蒯聵的腳上被人剜了一塊骨頭,以後莫說駕車出征,能不能跑也尚未可知。”


  “哦?有這回事?”我挑眉笑道,“他若作了衛侯,自有人替他打仗,瘸了癱了都不礙事。”


  “衛太子當年以驍勇著稱,沒想到臨回國倒成了廢人。”伯魯拿了一陶罐魚食,自己抓了一小把,剩下的全都遞給了我。


  我接過連魚紋黑漆小罐,用兩個指頭捏了一小撮魚食撒進魚池,原本躲在池底的紅皮鯉魚爭先恐後地遊了上來。我看著碧水之中爭食的鯉魚輕笑道:“驍勇善戰的武將若是不能征戰沙場,活著是沒多少意思。不過幸好廢人也能做國君,那些個沒禮數的遊俠兒總算沒壞了卿相的大事。”


  “這事不會是你做的吧?”伯魯試探著問了一句。


  我看著池中的紅鯉,抿唇笑道:“我?我與衛太子無怨無仇的,何苦要找他的麻煩?”


  “嗯,這倒也是。”伯魯笑了笑,便不再追問。


  這時,一個穿著褐色深衣的年輕男子突然從前院跑了進來。“世子——世子——”他大叫著衝到伯魯麵前。


  “郤理,何事驚慌?”伯魯看了那男子一眼,起身拍了拍手中的魚食。


  “世子,被卿相派到平邑的趙大夫沒了。”男子喘著粗氣抬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


  “趙大夫怎麽了?”郤理嘴裏說的趙大夫正是幾個月前被趙鞅派到平邑去的趙孟禮。


  郤理看了一眼伯魯,吞吞吐吐道:“趙大夫的馬車在離平邑十多裏地的一條山溝裏被人找見了,聽說是駕車的馬瘋癲了……”


  “你說沒了是什麽意思?”伯魯雙拳緊握,一張臉沒有半點血色。


  “馬車附近有兩具屍體,臉都被野獸啃爛了,但其中有一個人穿了趙大夫的衣服。”


  “你是說,我大哥死了?!”伯魯的身子猛地一搖,我伸手想要扶他,可還沒等我碰到他的衣袖,他已經雙眼一閉暈倒在了地上。


  “世子——”我衝上去抱起伯魯的腦袋,大喊,“世子,你醒醒啊!郤理,快去叫人!”


  伯魯被急忙趕來的侍衛背回了房間,府裏的巫醫橋很快就帶著草藥趕了過來。他又熏又掐又揉,折騰了好半天伯魯才幽幽地醒了過來。可他醒後一言不發,任我們怎麽安慰勸說,都隻愣愣地盯著頭頂的梁柱發呆。


  “巫醫橋,這些是治驚厥的藥材,府裏若沒有就趕緊派人上山去采吧!”我把寫了藥名的竹片遞給了巫醫橋。


  巫醫橋把我寫給他的藥單讀了一遍,待墨跡風幹後慎重地收進了懷裏:“巫士,這些藥府裏都有,隻是——”他看了伯魯一眼,欲言又止。


  “隻是什麽?”我問。


  巫醫橋往前湊了湊:“世子不是中了什麽妖邪吧?死了的趙大夫是因為世子才……”


  “巫醫橋!”我即刻打斷了他的話,“世子隻是體虛受了驚嚇,過會兒就會好的。你也是府裏的老人了,卿相平日最忌多言,和趙大夫有關的話同我說說沒關係,若被旁人聽去了,你是想步巫醫吉的後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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