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馬威

  以為萍水相逢的人,實則早就被命運的紅線連上,打了死結。


  馬車平穩行駛,孔為安是個話少的人,除了剛才邀請蕭林時說了一句,再也沒開口。


  馬車的速度能快到哪,蕭林一會摸摸縐紗窗牖,一會踩了踩奢華的地毯,最後實在無聊得玩手指。當她無聊到頭上快長草,才等到那句“請蕭姑娘下馬車”。


  蕭林一躍而下,引入眼簾的是一家茶館。茶館整體呈朱紅色,垣牆粉白.鬆柏青翠。整個建築秀美而典雅。她越往裏走,越發覺內有乾坤。


  茶館圍池塘而建,若是在夏天,滿池的蓮花,美不勝收。枯樹掩映之中,幾間別致的茶室,錯落有致,渾然一體。


  用蕭林的原話說,這地方就是古代版的高級私人會所。


  穿過彎彎曲曲的回廊,孔為安停在最大的茶室前:“世子已在茶室,蕭姑娘請進。”


  離上次烏龍鬧鬼事件,蕭林和鍾離暮雲再見時隔了一個月。雖然鍾離暮雲仍舊一身錦衣華服,可蕭林還是從他黯淡無光,仿佛蒙上了一層灰的皮膚和深陷的眼眶中看出他連日裏所受到的煎熬。


  蕭林眸光一暗,她理解鍾離暮雲此時的心情。自己的妹妹徘徊在生死邊緣,身為哥哥的他肯定寢食難安,就像小謙重病在床時自己心如刀割。


  “你…世子找我有什麽事?” 蕭林坐在鍾離暮雲的對麵。


  鍾離暮雲習慣了蕭林“無禮”的率真,他聲音有些許幹啞:“本世子聽聞蕭姑娘明日啟程前往藍洵,求購海銀沙。本世子能冒昧過問姑娘此舉之目的?”


  鍾離暮雲一邊說一邊目光灼灼的緊盯蕭林,一時竟忘了從小到大諄諄告誡的男女大防的教育,小心髒不禁跳得更快。


  其實當鍾離暮雲從他父親口中得知要征選七人去求藥時,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孔武有力”的蕭林。也許是兩次的相救,鍾離暮雲對蕭林有股難言的信心。


  可是火苗般的念頭剛冒出就熄滅,鍾離暮雲雖是有些盛氣淩人,可絕對不是仗勢欺人的紈絝子弟,他清楚自己做不出強迫蕭林去參加選拔的事。


  但沒過幾天,鍾離暮雲居然聽到蕭林真的參加比試,還成功入選,不日之內便出發。


  他還沒來得及為內心深處莫名的、模模糊糊的心有靈犀的悸動而竊喜,又開始為她的安危擔憂。


  幻暮之林危險重重,即便隻是道聽途說,但前兩批有去無回的將士已是前車之鑒。一邊是急需良藥的同胞親妹,一邊是屢次搭救的救命恩人,鍾離暮雲糾結難安。


  這種左右為難的困惑猶如鑽心的蛇蠍,緊緊纏繞鍾離暮雲的心。直到今日,他終究按耐不住,把蕭林約出來。


  而蕭林從未想過隱瞞,不興那套“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卻不告訴你”的白蓮花論。


  “郡主視我為知己,如今朋友有難,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意料之中的回答,鍾離暮雲的心卻情理之外地跳快一拍,紅霞悄然爬上如玉的臉龐。


  顯然,咱們小王爺又開啟他黑洞般的腦洞。


  一會竊喜的想“嘻嘻!蕭姑娘雖不願明說,但我看穿她是因為本世子才甘願冒險。”,一會又同情“哎,即使本世子無意於她,可也被她的癡情所感動。”


  什麽?看官你說小王爺是不是沒聽到蕭林的原話是因為把鍾離椿陽當成朋友才參加征選的嗎?

  鍾離暮雲自然聽見,不過他選擇性忽略了,認定那隻是蕭林的借口。


  蕭林看著鍾離暮雲半低頭,薄薄的嘴唇快速張合,無聲的嘀咕著什麽,不由得慨歎上天是公平的,給了他副絕世麵容就沒給腦子。


  不想再看鍾離暮雲的傻樣,蕭林關心的問:“郡主還好嗎?”


  腦中仍上演自編自導自演幻想大戲的鍾離暮雲頓時沒了笑容,憂緒滿臉:“舍妹已昏睡多日,如今全靠人參吊命。”


  縱然蕭林知道鍾離椿陽病情堪憂,可親耳聽見仍然心裏發堵,悶得難受。印象裏那個活潑可愛,熱心腸的開朗少女卻病懨懨的躺在床上,在生死邊緣掙紮,如何不令人心酸。


  “世子放心,”蕭林誠懇的作出保證:“我一定在最短的時間把藥拿回來。”


  鍾離暮雲不經意對上蕭林晶亮的眸子,淡靜的眼睛裏恍如有著海洋般深不見底的自信。那刻他怔住了,心魄仿佛被吸進去,不能自己。


  “世子,世子。” 蕭林在鍾離暮雲前擺擺手。


  鍾離暮雲打了個機靈,回過神:“哦,何事?”


  蕭林微不可聞的輕歎:“我說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家收拾一下行李,以備行程之用。”


  “也是,本世子不便多打擾。待會讓孔為安送姑娘回去。”


  臨別之際,鍾離暮雲苦澀地張嘴:“蕭姑娘…一路珍重,本世子期待姑娘凱旋而歸。”


  “承世子貴言。”


  鍾離暮雲站在原地,望著遠去的馬車,眼神深邃。


  臨行前的這晚,孫高氏為蕭林準備了一大桌好吃的,吃飯的時候還不停給她夾菜。


  “林兒多吃點。” 孫高氏眼眶紅紅,不舍地叮嚀。


  蕭林放下碗筷:“祖母我答應你,我一定平安回來。”


  孫高氏牽強一笑,說著隻為蕭林安心的話:“祖母相信林兒是信守承諾之人。”


  懵懂的孫子謙隻知蕭林要出遠門,孫高氏和蕭林都不告訴他此行的凶險,但他隱約感覺到不對勁。


  “姐姐,你要去何處?去多久?”


  蕭林揉了兩把孫子謙的頭發:“姐姐很快就回來。等姐姐回來後,就給小謙請夫子,好不好?”


  孫子謙落寞的憋著嘴,低垂著頭,當蕭林正想安慰時,他伸出尾指:“姐姐要與謙兒約定,姐姐絕不拋下祖母和謙兒。”


  拉鉤這個動作代表的意思是蕭林教給孫子謙,她欣然伸出尾指,勾住他的小尾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次日天未亮,蕭林就背上簡單的行囊,最早到達集合點。


  沒多久,其他人陸續到來。這次薛南琛沒遲到,他原以為蕭林會奚落自己幾句,誰知蕭林連瞄都不瞄他。


  幻暮之林位於大靕的東北端,與藍洵的西南角相接,麵積不算太大,不過百頃。但是就這百頃的森林好像吃人的妖魔,數百年來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


  就一般而言,從啟丘出發到幻暮之林至少要花一個多月。可現在急事急辦,所以聖上特批,允許他們七人一路使用沿路驛站中最快的馬匹。


  烏古郎估算一下,如果一路過去都騎快馬,縮短休憩時間,十天可趕到幻暮之林。


  決定北上的路線後,曲昆傑事先聲明:“趕路途中頗為艱苦,蕭姑娘和安姑娘皆是女子,也許會有力有不逮之時。但為了病魔纏身的眾多百姓,曲某希望兩位能多多忍耐。”


  “奴家明白。”安靜孌輕聲道。


  蕭林雙手抱胸,鄙視道:“我就不勞你費心了,你管好自己就不錯了。”


  曲昆傑沉著臉,陰霾聚集於眼底,卻沒說什麽。


  薛南琛皺起好看的劍眉,對蕭林獨斷獨行一臉不滿,但是他到嘴的指責被要強的段伯庸搶先。


  “好個不知好歹的無知婦孺,曲兄是好意提醒,姑娘卻不識好人心。”


  “嗤。”蕭林翻了白眼,徑直走開。


  “你…”


  曲昆傑拉住想跟過去理論的段伯庸:“段公子,一切以大局為重。”


  段伯庸怒視蕭林的背影,冷哼一聲,憤而作罷。


  連續被落麵子,段伯庸對蕭林極度厭惡,這種憤恨直至上馬時終是找到爆發點。


  蕭林作為一個生活在現代二十年的人,對馬的認知全是來自影視作品。別說騎馬了,連馬毛也都沒摸過一根。


  於是其他人都上了馬,唯獨蕭林站在馬兒前,略有無所適從。


  段伯庸趁機諷刺:“呦,沒想到不可一世蕭姑娘竟然不會騎馬。”


  “蕭姑娘可真不會騎馬?” 曲昆傑的語氣藏著不易擦覺的嫌棄。


  蕭林反嗆:“誰不是學了就會的,你們有哪位一出生就會騎馬?”


  曲昆傑啞口無言,倒是段伯庸仍在挖苦:“是沒人無師自通,可難道蕭姑娘要我們等你學會了才啟程?即便我等能奉陪,大靕的千萬百姓也耗不起。抑或蕭姑娘擔當的起如此多條人命嗎?”


  蕭林斜睨不斷碎碎念的段伯庸一眼,一聲不吭,然後靠近一直搖頭晃腦的馬兒前。


  在來之前蕭林已經想好對策,隻不過不同於以往的無意識,這是首次有意識的施展威壓,有些生疏,才浪費了點時間。


  蕭林什麽都不做,一言不發,緊盯馬兒,漆黑的眼珠倒映著漸漸不安的馬匹。


  不一會,馬兒不停噴響鼻,四蹄不停地踢踏踢踏地跺,脖頸和頭部向後扭。


  長年從軍的曲昆傑一看那馬的表現,便知馬兒受驚了,正欲張口叫蕭林走開,可下一秒發生的事堵住了即將出口的提醒。


  隻見馬兒乖乖的跪下來,蕭林走到它的旁邊,長腿一跨,輕而易舉地坐上去,然後雙腿輕輕一夾,馬兒聽話地站起來。


  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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