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二手彩電
我畢竟已經是大四學生了，找工作的問題漸漸排上了議事日程。幹家教之類的，當然算不上正經工作，那隻是賺點零花錢來補貼生活費的短時應付罷了。現在可是要為找一個也許要為之操勞一生的工作殫精竭慮啦！
我看到報紙上有招聘教師的私人學校之類，提出即使還沒畢業的師範大學生，如果時間充足（不需要坐班），現在就可以去任教一年。可惜必須要遵守一年的合同，否則就算違約，就要扣工資。整整一年嗎？這樣一來，豈不會耽擱了自己參加正式簽約的工作嗎？
這幾個周末，來我校招聘畢業生的用人單位，已經有好幾家了。須知這才是大四上學期，剛開學兩個月啊！看來我所在的這所大學，尤其是我所在的這個盛名在外的中文係，找工作還是相當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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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某縣一中來招聘老師，條件相當優厚，提出一參加工作就安排三室一廳的住房，工資獎金總計每月兩千多元，甚至簽約後，今年就可以立刻預支3000元，幫助完成學業呢！
可是我想，許下的諾言再好聽，也不一定都能實現啊！那麽一個偏遠的小縣城，能有什麽發展前途呢？我即使不能留在齊州，也應該回老家無州就業，報效桑梓嘛！我們無州雖然也不大，可好歹也是一個地級市嘛！
今天又來了駐青島的空軍某部，招收航空後勤人員。條件並不算苛刻，可惜我近視太厲害了，連報名的資格也沒有。唉，好機會又溜過去了一個。看來十有八九，我是得回去建設家鄉啦！
我看了看他們的宣傳，發現在軍隊裏工作，有很多優越的待遇。例如，可以負責落實配偶的戶口、工作，將來子女的就業也是有保障的。而且大學生當兵，一入伍就是副排級幹部，將來真可能混成一個像模像樣的大軍官呢！
而且他們說，在後勤上工作並沒有什麽危險性，和在地方上的機關裏是一樣的工作，主要是寫寫文字材料而已。不過，也許我這種自由散漫的人，即使身體條件過關了，我也是不適合去受那種嚴密的紀律束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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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底留在齊州還是離開齊州的問題，卻真是大費了我的斟酌。
留在齊州的話，待遇更高。據我所知，剛畢業參加工作的年輕老師，月工資也能拿到近兩千元，比在無州的工資高幾乎一倍。而且各種福利也更高，將來幹別的事業的機遇也更多。
可是省城的生存競爭也是比小地方激烈得多的。別說大學生了，就是研究生也滿大街都是。而且大城市消費水準也高，更可怕的是房價太昂貴，齊州的一些高檔小區，房價每平米已經破萬了。一般三室一廳的房子就值百十萬，工作多少年，才湊得起這麽一筆巨款呢？
而在底下小城市裏工作，當然更穩定一些，錢雖然少賺一點，可是花費卻也會相應減少許多。尤其是住房便宜。像我姨夫所在的二中，學校裏籌資建的樓，隻需交5萬元，就可以終身居住了。
雖然在小地方發展有很多局限，例如接觸外界信息少，結交名人的機會少，想幹大事業似乎更困難一些。但是，現在有了電腦互聯網，在哪裏也不至於很閉塞了。何況我作為一個寫作者，在哪裏不一樣寫東西呢？文學是孤獨的事業，何必與文人們呼朋引伴，何必非得在大城市裏廝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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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星期，大伯打電話來，讓我去齊州的舊貨市場，替他買一台二手彩電。
我當時回答說，先給他去調查一下價錢，然後他到齊州親自來挑選，然後直接帶回家。
今天我就在小虎家西邊四五裏路處，找到一家舊貨市場，內有二手彩電數十台，講價200元即可買一台。於是打電話給大伯。
此後不久，大伯又連續打來了幾個電話，約定在本星期二來齊州。我跟他說，將在十點左右，在千佛山醫院門口接他。不知他能否按時順利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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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大伯又打來電話，確定今天來齊州買電視。
我思謀著，大伯來後不久，就到了飯點，得吃午飯了。要是下飯店的話，雖然麵子上好看，可是肯定會花不少錢，還吃得不實惠，倒不如我自己炒點菜，吃頓便飯。
於是今天早早地，我就忙活了起來。去菜市場買了菜、肉，準備炒個葷菜款待大伯。其實也不過是要做一個紅燒茄子罷了。可是，洗菜、切菜、煮肉、翻炒……還真忙出了一身汗呢！
九點半，一鍋香噴噴的紅燒茄子做好了。不不，應該說是一鍋紅燒肉，因為我放的肉多，茄子少呢！
舍友小鵬看我忙忙活活，就在一邊笑話我：
“高治平，你也忒摳了！你大伯百年不遇地來一趟齊州，你為啥不請他到飯店裏吃頓飯？用你這個小酒精鍋做飯招待遠客，也太磕磣了一點吧！”
我搖頭笑道：
“爺倆去下飯店，起碼不得花個五六十元？我哪有這麽多閑錢啊！自己的親大伯來，我何必這麽虛偽呢？我燉的這鍋紅燒肉，要是在飯店裏，不得值好幾十元錢啊？”
小鵬歎息道：
“唉！朽木不可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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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菜後，我連忙換了一身衣服，騎上自行車，從學校南門出去，很快到了千佛山醫院門口站牌處。因為我已經與大伯說好，讓他在這裏下車的。
我在站牌下左顧右盼，確定大伯還沒有來。然後翹首遠望遠處駛來的客車。但是，博州乃至沂州的車，一輛一輛“嗖嗖”地駛過我的身邊，卻始終沒有見到無州的車。
唉，等得我好不心焦！眼見時間悠悠忽忽地飛逝，從東南斜射來的陽光，漸漸已是從南方當頭而下，卻仍然沒有等到無州的客車。
我心裏不斷地轉著念頭：是不是大伯沒坐上從無州直達齊州的那輛車呢？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就隻能先坐到明水的車，再轉車到齊州了，那樣就不一定會走經十路了。那麽我的等待也就毫無意義了。
但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是，正在那裏躊躇鬱悶之時，肩膀忽然被人狠狠拍了一下，倒把我嚇了一大跳。我吃驚地轉回頭，發現卻是我的舍友大民。他嗬嗬笑道：
“你還在這裏傻傻地等誰呢？你大伯早就坐在咱宿舍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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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又驚又喜。連忙從路邊小店裏買了十個饅頭，騎車趕回學校。
我推開宿舍門，果見大伯正坐在西邊床上。他戴著一頂氈帽，一身灰撲撲的老式中山裝，腳上蹬著一雙布鞋。唉，倒也真是農民本色啊，大伯竟然也不打扮一下，就直接進齊州府了！
我心裏不由地暗暗責備他：大伯也不給咱們老高家長點臉啊，你又不是沒有像樣的好衣服，幹嘛穿得這麽土裏土氣的，就出門了？
大伯見我進來，也高興地站了起來，走過來幾步，與我拉了拉手。我問道：
“大伯怎麽沒在約定的地方等著，倒自己找到宿舍裏來了？”
大伯還未答話，先笑了起來，一臉的皺紋，像核桃皮似的。大伯真的老啦，雖然也不過才55歲的人，可是竟然已經有了老頭子的氣象。他單薄的身子，真是瘦弱可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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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同學給我大伯倒了一杯開水，我心裏倒也一陣感動。大伯邊笑邊比劃著，說起了找我的曲折經曆。原來我叫他在千佛山醫院門口下車的話，他沒有聽清楚，而是在千佛山下的曆山路口下車的。
本來從南門到我們宿舍樓很近的，因為我們宿舍樓幾乎就在學校的最南端。可是大伯逢人就打聽路，步行從外麵圍著學校轉了一大圈，才走到了學校的北門。然後再一路向南，居然也打聽到了我的宿舍所在。
大伯倒也沒嫌累，還有閑情逸致，口裏嘖嘖有聲，一個勁地誇讚河東師大校園的美麗，建築的宏大壯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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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屋裏沒有外人的時候，大伯又說，家裏也沒有什麽可以給我帶來的東西，他本來想帶一些薑蒜來，又想這些東西對學生來說也沒什麽用（他還不知道我炒菜用得著呢），所以他就想隻給我一些錢，這樣更實惠。
我連忙推辭道：
“大伯，我的錢夠花的，你千萬別破費了。家裏掙個錢也不容易，辛辛苦苦地種那幾畝地，一年也不過收入個幾千元吧。我在這裏雖然隻不過隔三差五地出去做個家教，掙的錢卻也足夠自己吃喝了。謝謝大伯的好意了，錢我真不能要。”
大伯看我堅決拒絕，也不再讓了，但還是說，等一會，看看買的電視價錢如何，如果能剩下些錢，扣除了車費就都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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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說了好一會兒話，知道了家裏我父母的近況。我父親還讓大伯給我捎來了一封信。我展開看了，也不過仍是那些注意鍛煉身體、團結同學、努力學習之類的“諄諄教導”。
看看已經11:30了，我連忙端出做好的那鍋菜來，點上酒精爐熱了一熱，然後我們兩人洗手吃飯。
我知道大伯早晨忙著趕車，早餐肯定沒吃飽，勸他多吃飯菜。大伯開始還有些拘束似的，不肯大口吃菜，我一個勁地讓他說：
“在親侄子這裏，還有什麽客氣的呢？我也就是個窮學生，沒辦法去飯店款待大伯，等我參加工作後，大伯有事來找我，咱們一定下館子吃大餐！”
大伯誇獎我做的菜味道還真不錯。我說：
“這也算我自創的一道菜吧，我放了好幾包方便麵的調料，還有醬油、味精什麽的，肉也是早晨新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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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邊吃邊談，一會兒風卷殘雲，一鍋菜就吃光了。看來大伯真是餓了，一氣吃了四個饅頭呢！我才不過吃了兩個饅頭，就很飽了。
吃完飯，我給大伯拿出了一個大梨，可惜櫥子裏就隻剩下這一個梨子了。我用水果刀削了皮，給他遞了過去。大伯還想拿刀切開，與我同吃。我連忙說：
“嗬嗬，哪有分梨子吃的啊？分梨——分離，多不吉利啊！”
大伯憨憨地笑了笑，這才慢慢地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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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時間已經12點多了。大伯為了趕下午那輛經過河東師大回無州的客車，催促我趕緊去買電視。我又讓他再多喝些水，免得回家路上口渴，因為買了電視之後，他就沒有時間再回學校裏來了。然後我們就出發了。
我們在南門口坐上了K56路車，票價兩元，我們兩人就是四塊錢，我還沒來得及付錢，大伯就搶著付了。從這些細節看起來，大伯倒是一點也不木訥。
我們坐車近半個小時，一路閑談，大伯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望著車窗外省城的繁華世界。他對一座座摩天大樓，縱橫交錯的立交橋，巨大的體育館……咋舌瞪眼，驚歎不已。
漸漸到達西郊段店附近，那裏有服裝批發市場，有酒水批發市場，有摩托車市場……我們要去的卻是家電舊貨市場。是的，我們早已商定要買的，就是一台二手彩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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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的，現在一台新的彩電，價格也不過千把元，甚至我看到在大潤發超市，有 21英寸的彩電，才賣七百元呢！我跟大伯說過這種情況，可是大伯卻說：
“我都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又何必花上近半年的收入去買這個無多大用處的勞什子呢？一個老農民，老眼昏花，餘年不多，買個新的彩電，隻怕會讓兒媳婦嫌惡，惹得她罵我窮酸啊！”
說的也挺有道理的。何況在我們無州，就算買台二手彩電，恐怕也得花個五百塊錢左右，到齊州來買，怎麽也能省下個幾百元錢吧。
本來大伯也想不到這一招。還是我有一個同學，去年從齊州舊貨市場花300元買了一台二手彩電抱回家了。暑假我在家裏的時候，當新聞說了。不料父母又把這事兒告訴了大伯。偏巧大伯家的黑白電視給雷擊壞了，也正想買台彩電瞧瞧過過癮。所以就在上星期給我打了個電話詢問。
我當然爽快地答應了。前幾天還特意沿著經十路，一路打聽，終於摸清了舊貨市場二手彩電的價格，才給大伯打了電話。我讓他隻帶三百元錢來就行，於是就出現了大伯來齊州府的“遠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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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我們到達了目的地。與那家店的老板娘討價還價半天，終於用200元錢買下了一台20英寸的長虹彩電。不過出廠日期竟然是1993年，光從時間來看，也就是說這台電視，人家原主人可能已經看了8年，似乎有點太老舊了。
可是呢，也許這台電視賣出去，比出廠的時間又晚了兩三年，而那家主人又是很善於保養的，總之電視還新得很，而且還是時髦的平麵直角屏幕呢！打開試看，圖像非常清晰穩定，能收到的電視節目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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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定了之後，老板娘找了個紙箱子，把電視裝起來，又找來一根繩子，捆住箱子，我和大伯一塊提著，往附近的公交車站牌走去。
在車來之前，大伯又提前掏錢準備買票。卻同時拿出了50塊錢，塞在了我的上衣口袋裏。我連忙說不要，掏出錢來還他。而大伯卻固執地緊緊攥住我的手，再次把錢塞在了我的口袋裏。同時按住了我想再掏錢的手。大伯笑道：
“治平，你上學這些年，我也沒有怎麽支援你，這點錢也不多，你就留著改善一下生活吧！”
我感動地說道：
“大伯，你這是說什麽呀！你平時對我已經夠看顧的了！再說咱農村的日子難熬，大家都不容易，不像人家城裏人錢好賺啊！你這次大老遠來一趟，我都沒舍得花錢請你下個館子，想想真是過意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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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56路公交車來了，我們抬著電視上了車。一路上頗有些身邊的乘客打問價錢之類。還有個與大伯年齡相仿，同樣一臉風霜的人，滿眼羨慕之情，一個勁地打聽那個舊貨市場在什麽地方呢！
下午兩點鍾，我們到了千佛山醫院門口的站牌，下了車，蹲在路邊，等著回無州的客車。
我有些尿急，忙去附近省疾控中心找個廁所方便了一下。回來不久，大伯也說憋得慌，卻直接在路邊冬青叢之中，像個婦女似的，蹲下就小解了！真是典型的老農民的粗豪不羈啊！
到了兩點半，客車來了，我與大伯把電視放在了客車下麵的行李艙裏，然後大伯上了車，我們匆匆別過。汽車往東行駛，轉瞬間就沒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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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在宿舍睡了個大覺。晚上六點鍾，接到了大伯打來的電話。他說五點就到了口鎮，然後轉車回家，一切都很順利。現在電視已經在演著精彩的節目了，能收五六個頻道，圖像竟然比他兒子結婚剛買的電視還清亮得多！
大伯還說，這就叫我的父母也過去一塊看看。他們一直看的是黑白電視，還沒過過看彩色電視的癮呢！
大伯的語氣極其高興。我也感到很是欣慰。雖然現在我還沒有參加工作，但畢竟也能幫家鄉父老辦成一點事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