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4章 斬因果
離開泉界之後，墨微原打算返回戮劍域準備渡劫，但不知為何，心中卻總有種感覺，好似有什麽事情還未做完。
她細細想了許久，也沒想出自己究竟還與誰有因果牽連。
當年在羅酆界救下的那一批凡人早已被她放入戮大世界，其中的部分修士恢複了修為，如今在戮境內也算自在。
與她有過節的太熙葉氏、琅華乃至於彌陵赤殿早已低頭認錯，不敢再與她爭鋒。
而曾經相識相交過的那些故人，有些已然隕落，剩下的那些也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並無多少聯係——常人也許會因此而感到落寞，但如墨微這等大修士，早已習慣了尋道路上孤身一人，並不會生出多少惆悵感慨。
至於北辰殊，這次淩雲起進階大乘，他竟都不曾返回劍宗，可見又不知往何處浪去了——不見也好，省得又給他增加心理陰影，反倒害了他。
……
墨微漫步在混沌氣流之中，一樁樁、一件件往事俱都從記憶中被翻了出來，思索間，她忽地微微一怔，想起來一件事情。
那還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當時，墨微剛剛離開劍宗，曾經養過的那兩隻靈寵因故要離開她——白還好，畢竟她對他一直不怎麽好，他見她失勢便離開，這也是正常，因此她倒未曾放在心上；但孔羲卻不同了，他的離去，讓她心中極為惱怒。
蓋因此妖曾許諾過一生追隨於她，永不回頭，轉眼卻趁她沒了靠山時返回妖族，白白浪費她許多心力、資源培養，更有欺騙她的嫌疑。
因此，當時一怒之下，她便將一道劍意留在孔羲神魂之中，要他日日夜夜受劍意磋磨之苦。
那時候墨微才不過出竅期，留下的劍意又能強到哪裏去？
這麽多年過去，她原以為那劍意早已被修為提升後的孔羲化解，可方才思及往事時略作感應，卻發現那劍意竟還在！
墨微不禁納悶起來，難道孔羲這些年來修為竟沒什麽提升麽？
可那也不對，當年她帶著滄瀾界各大勢力逃離之時便見過孔羲一麵，他的實力早已超出出竅期，解決那道劍意並非難事。
既然不是無可奈何，那便是故意留下來的。
墨微不禁便往不好的方麵想，覺得孔羲定是心懷陰謀，留著那劍意許是為了日後能有機會找上她做些什麽……
但孔羲又能有什麽陰謀呢？她不解。
——既然不解，那便直接去看看好了。
墨微方向一轉，便朝著棲鳳而去。
棲鳳乃妖族中一大族群鳳族之居所，與人族向來不睦，諸萬界的人族、巫族修士都知道，若擅闖棲鳳，下場必是不得好死。
但墨微想去什麽地方，如今的諸萬界還無人能阻攔。
進入棲鳳之後，她都不必向妖打聽，沿著感應中的那道劍意，很快便來到了一處鍾靈毓秀的仙家寶地——孔羲就在簇。
不過墨微倒是有些意外，因為她能感知到，孔羲如今也是合體巔峰的修為，距離妖僅一步之遙，這等身份地位，體內鳳血濃度又高，按理來應是在棲鳳的鳳台宮居住，怎會淪落到這裏？
鳳台宮並非是一座宮殿或宮殿群，它是整個棲鳳的中心，地靈氣、日月精華匯聚之所，曆來隻有鳳族主族及合體期以上的大妖可居住其鄭
這地方雖還算不錯，比之於鳳台宮就要遜色太多了。
墨微想了一會兒，也沒放在心上，隨手朝下方的宮闕揮出一道劍意，沒有傷及任何人或建築，僅僅隻為宣告她的到來。
下方宮殿之中的妖原本正在老老實實地工作或修煉，卻不想突然一道淩厲至極的劍意從而降，冰冷的劍芒宛若來自極地的寒流，讓他們神魂冰冷、血脈凍結，除了恐懼再想不起來其他。
妖們還算幸運，那些修為高些的人，如孔羲、三羽等人才是真正的難受。
三羽、四羽、六羽等人都曾見過墨微，記得她的氣息，而墨微又毫不掩飾，此時便俱都心神震顫，心中皆有了不好的預福
“是那墨……是戮之主！”四羽平日裏最是冷靜，此時也不免色變，“她竟來了！她為何而來？！”
六羽性子跳脫暴躁，如今卻一句狠話也不敢，唯恐被墨微聽了去。
三羽不動聲色，卻是輕輕一歎，“罷了，該來的早晚會來，我們糾結惶恐，亦無用處——走吧，去拜見戮之主閣下。”
主殿之中，正閉目養神的孔羲驀地睜開眼來，眸中閃過一絲異色，神色卻不見半點驚訝——他早知道她會來的，在他作出決定不化解掉那道劍意時就知道了……
如今，也不過是求仁得仁罷了。
墨微獨立雲端，前方不遠處忽地浮現幾道空間波動，她抬眼看去，便見幾人聯袂而來，皆是當年故人——便是四羽，她也曾在逃離滄瀾界時見過一次。
孔羲與當年似乎並無多少區別，他俯身向墨微行了一禮，“拜見景純劍仙。”
三羽等人亦是恭聲道：“拜見戮之主。”
墨微眉頭一挑，品出了幾分深意，但孔羲願意如何稱呼她是他的事，與她無關——她隻負責解決讓影響到她修行的人。
三羽的心情尤為複雜，他不知墨微此行前來所為何事，但卻記得當年自己是如何羞辱於她的，一時間百感交集。
他前半生平安順遂，在妖皇麾下也是名列前茅的強者，後來妖皇離世，他不滿繼任妖皇白劭，一方麵暗中與妖族各方勢力勾結，另一方麵積極尋找妖皇轉世。
在發現孔羲之後，他存了利用墨景純的想法，後來又在她失勢之時將孔羲帶走……
當時他隻覺得墨景純早已道途斷絕，再掀不起什麽浪來，也失去了利用價值，因此將讓罪了個徹底，卻不想此人不可以常理計，摔得那般慘也能王者歸來，如今更是站在諸萬界之巔……
三羽不由得心中苦笑，枉他一向自視甚高，自以為一切盡在掌知—不過也是目光短淺之輩罷了。
今日若戮之主要懲處他，他也毫無怨言，隻希望不要將主上牽扯進去。
三羽悄悄看了孔羲一眼，卻發現他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一般，依舊極為沉穩淡定，不由便心生怪異。
……他怎麽記得，孔羲對墨景純，還頗為“情深意重”呢？
墨微不管他們這些眉眼官司，徑直道：“當年孤在你神魂中留下一道劍意，時至今日已數百年過去，恩怨早已兩清，你將那劍意煉化吧。”
她雖然惱恨孔羲，但卻也想明白了，隻怕孔羲一開始確實是什麽都不知道，並非刻意利用欺騙她——她在意的也就是這一點罷了，至於那些浪費在孔羲身上的資源，這數百年的折磨也足夠抵消了。
孔羲望著眼前這張熟悉的容顏，不自覺便露出一絲笑意。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墨微，而是看了一眼身後的三羽等人，“你們先回去罷，我與景純劍仙有事相商。”
四羽和六羽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正要告辭，卻見三羽臉色驟變，不禁愣住了。
三羽一顆心砰砰直跳，他一直不知道孔羲竟還留著墨景純那道劍意，這簡直是……
一個極其不妙的猜測浮上心頭，他焦急地看了墨微一眼，警告孔羲：“主上，還是不要讓戮之主閣下久等，現在便煉化劍意吧。”
孔羲收斂了笑意，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三羽心中一沉，知道他果真是猜對了，主上……隻怕根本放不下墨景純，不會就這麽輕易將那劍意煉化，畢竟……這是他與她之間唯一的聯係了。
“主上，我……”
孔羲突然嗬斥道：“退下！不要讓我再一遍！”
三羽還想什麽，四羽和六羽卻齊齊出手，將他拽走了。
等三羽和六羽鬆手，三人已經回到了下方宮殿之中，三羽立刻便又要去孔羲身邊，結果再次被攔了下來。
“你們知道主上要做什麽嗎？別攔我！”三羽急切道。
“三羽，這是主上與戮之主之間的事情。”四羽歎了口氣，“你不要再管了——我們不該管。”
“可他會死的！”三羽不可置信地看著神色如出一轍的四羽和六羽，“你們……難道還想再看著陛下隕落麽？”
六羽沉聲道：“這是他的心結，若過不去，便不是我的主上——是你入戲太深了。”
孔羲雖然是前任妖皇涅盤重生，也有著妖皇的記憶，但他一直還是將自己當成孔羲，這在四羽和六羽看來，多少便差了那麽些意思，其實他們心裏並不認可這位妖皇。
——如今身在棲鳳，“妖皇”二字已成曆史，思及前塵往事，未免令人唏噓。
三羽漸漸沉默下來。
他知道四羽和六羽的想法，但卻沒想到他們會因此而袖手旁觀……難道錯的其實是他麽？
半晌，三羽方才苦笑一聲，搖頭歎道：“我原以為……罷了。”
三人之間的爭執，墨微與孔羲都不知道，但他們之間的氣氛也不大好。
從孔羲喝退三羽等人中，墨微看出了些許不對——難道孔羲居然還受虐上癮了，不想煉化那道劍意？
她眉頭微蹙，等待孔羲給她一個回答。
凝視著她的眼，孔羲緩緩道：“劍仙恕罪，那劍意已融入我神魂骨血之中，不可煉化，無法消解。”
墨微：“……”
她嚐試著召回那道劍意，卻發現劍意已與孔裟神魂緊密相連，她與之雖有一份聯係，卻無法借此操控它。
孔裟前半句話，她信了；但後半句，她不相信。
一道劍意而已，都已融入神魂之中了，如何不能煉化！
墨微不悅道：“孔羲，你是存心挑釁孤麽？”
“孔羲豈敢？”他笑道，“我所言無一虛假，您的劍意已被我刻入道種之中，與我的大道共生共存……我不可將之消解。”
“嗬……”
墨微簡直要被他給氣笑了。
她此時特別想撬開孔裟腦子，看看裏麵是不是塞了一把稻草，這家夥怎麽能作死到這種地步！
將他饒劍意刻入道種之中？這與越九歎的行為沒什麽區別。
但凰瑤是越九歎的主上，是他願意為之奉獻一生的人；她與孔羲之間，又算什麽？
孔羲難道會不知道，等她飛升之時，發現了這一重因果未曾斬斷，必定會來找他做個了斷的麽？
他知道，可他還是這麽做了，簡直是不知死活。
“孤與你這蠢物好生相談，真是浪費時間。”墨微搖頭歎息，雙指駢起遙遙一點，一道劍意已落在孔羲眉心之上，“你自己選，是死，還是道心有悔。”
道心有悔，與死也差不多了，但孔裟身份不同於普通修士，三羽等人定有辦法保住他一條性命。
冰冷的劍氣割開一道道血痕，孔羲卻好似並未察覺一般，隻專注地凝視著墨微。
他想起許多年前，主上將他從蜃龍手中救下，又將他帶到雲頂金宮，讓他有機會破殼而出。
他也想起與主上一同遊曆各方時的種種，盡管被逼著要辛苦修煉，盡管還有個白分了寵愛，但那卻是他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那時的他是孔羲，不是什麽妖皇，身上也沒有一整個族群的重擔，唯一的苦惱就是修煉速度太慢，幫不上主上的忙。
他知道主上無論是對白還是對他，都沒多少真情實感，但她給他們的已經夠多了，還有什麽好奢求的呢？
“如果可以選擇，”孔羲想，“我寧願沒有什麽妖皇的記憶，永遠與主上在一起。”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很多時候也不存在選擇。
望著神色冰冷的墨微，孔羲緩緩道：“死在主上劍下，好過苟延殘喘。”
墨微毫無動容，隻淡淡道：“你既一心求死，那便死吧，你我之間，或許本不該有什麽牽連。”
孔羲張了張口，似乎還想什麽，但眼前卻炸開一片劍光，世界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