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時間的見證
“我一直不願意依賴你太多,到頭來還是隻信你給我的,才是最後能保我命的東西;你一直以為你對我來說根本就是無可必要,可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對我來說究竟有多重要多重要。”
將短刃緊緊的握緊再握緊,仿佛那是她如今唯一能夠安心的源泉。
“春華扶柳雲霄過,惘然回首已太池,如今,便更不能讓你知道了!”
聲落風蕭蕭,寒冬裏的大漠氣候更是磨人。
她的發絲凜亂,衣衫淩亂,卻僅僅個將整個人卷縮在厚重的棉衣裏,抱著自己縮著,搖著,任耳邊狂沙呼嘯冷風席卷,不肯再動彈分毫,久了依稀能從她厚重的棉衣中傳出輕盈的低聲吟唱,無詞自成曲,慢慢悠遠而綿長,像是哄孩子入睡的搖籃曲,又像是少女閨中無趣的低吟清暢,純碎而幹淨,此刻的她,更像是在自家院子前百無聊賴的時光消磨中,反而無法窺視她的恐懼,她的害怕,亦或者,此刻她已經沒有了這些情緒。
聲音越傳越遠,以至於最後被東風帶遠又給繚繞回來,似是不願離去,纏綿在她的發梢和眼簾間,她的世界如此之靜,她的人是如此之靜,身邊卻有太多東西企圖要擾亂她的清淨,這也不是如今她逃,便能逃得掉的了,與其狼狽十分的迎接的手足無措,倒不如靜心以待,再差,還能差到哪兒去?
再慘……
還能有多慘?
易幼颺東臨尹等人尋著她的聲音找來,已經是太陽西斜,晚霞當空了。
騎士踏馬而來,遠遠的隻看見她縮成小小的一堆……
遠遠的距離,所有人是看不見她究竟是誰的,隻是她身邊有馬兒來回不肯離去,而且顯然是在撕咬著什麽東西,後來近了他們才知道原來是具屍體。
易幼颺就那麽堅定的認定她在哪兒,並且一意孤行的獨自奔過去。
“就是她沒錯!”
“二弟!以防有詐!”
雍正軒也沒能攔住他,東臨尹便隻好帥花穀暗衛緊隨他其後。
同來的不僅有東臨尹雍正軒,太子殿下一行護衛也同時尋找了,見周圍實在不像有伏擊的狀況,太子殿下也上前勸道。
“大將軍,應該是無事的,整個軍營除了我們的人找人外,其他人根本毫無動向,想必非隊伍形式的行動。”
雍正軒遠遠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隻感歎道。
“但願如此!”
如此說,卻也同時駕馬而去。
“辛兒!辛兒!”
易幼颺匆忙下馬奔到她身邊的時候,她身上頭上已經布上一層厚厚的沙土,有多狼狽已經不重要了,她一直維持著一種姿勢僵持不動的樣子確實讓易幼颺嚇一跳,他還能聽到那吟唱,低低的,有些斷斷續續的從她口中傳出來,已經無疑了,她確實在以歌聲在求救,隻是在冷風中的時間太久,以至於讓她的感知遲鈍了而已,隻固執的還停留在,一個人堅持的意識中。
“辛兒!辛兒,你醒醒呀?我來了,二哥來帶你回去了!”
他將她頭上身上的塵沙都拍掉,總算她深埋著的臉從棉袍裏挖出來,這才注意到她上的傷,以及她林亂不堪的衣衫。
趕到的眾人也是一驚,卻容不得他們驚多少,感知漸漸恢複的辛兒,意識到身邊有人的第一時間便是揮動手中的短刃,厲聲警惕的後退著。
“誰?走開!走開!”
“辛兒!”
易幼颺不備,給她劃了個正著,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印染手上,不過此時他卻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他著急將受驚過度的人重新守護在自己的雙臂下,幫他堵絕所有傷害以及恐慌。
“辛兒,別怕,是我!”
辛兒在被他強迫抓著後才漸漸恢複,隻是一時間還無法跟上正常人的思維,反應什麽都是慢半拍的。
“是我呀?二哥!辛兒!辛兒!不要這樣子,別嚇二哥!對不起,對不起,二哥不該讓你一個人麵對這些事的,二哥再也不會放你一個人了,再也不會了!”
“二哥?”
“對!是我!”
他試著拿下她手中的刀子,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他試試就可以拿下來的,於是他不得不懷疑,先前除了那個死去的士兵,她究竟還經曆了什麽?
“辛兒!有二哥在這裏,二哥不會再讓人傷到你了,聽話,刀子給我,你拿著會傷到自己。”
辛兒癡癡的反應,手上的刀子卻絲毫不受他的控製,來脫離她的手心。
“不行!他給的,就算是冷的,危險的,也是我的,我的……”
這一刻,易幼颺一時到,或許她還是無法認清“二哥”這個人究竟是誰的。
勸不回她,安撫不了她,他悔斷肝腸,將她擁在懷裏一個勁的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世界好像不與他們一個空間裏,而身邊的人究竟是誰,似乎也沒有明確的意識,隻在喃喃自語。
“我等了好久,等了好久,你們怎麽才來?我還以為就要和這個人一起埋在這裏了,我看不到,什麽都做不了了,隻能在這裏等著,可是我能殺人……易幼颺你看到了嗎?這個人也是我殺的,他死的時候,應該像是見到鬼的樣子吧?很難相信一個廢物為什麽還能殺人吧?”
“不是,不是!”
他否決著她,卻阻不住她繼續往思緒的深淵裏沉淪。
“你看到了嗎?易幼颺,你愛的這個人,就算一無是處還是能殺死人的,根本不是你心目中的那麽好,所以你還有一次反悔的機會。”
她摸索著抓住他的衣襟。
“這次不走,再有一次柒兒的事,我保證,你的下場,比他慘,懂嗎?”
說著推開他,拒絕他伸過來的任何一次攙扶。
“別逼我,真的,不要再逼我做這些事了,我很不喜歡!”
在冷風中凍的久了,雙腿也有些不太聽使喚了,鏘鏘啷啷起來,走三步跌倒兩步,她卻不放棄自己起來,腕上掛著那把足有一臂長的細刀,每每都險險從她手邊掉落。
易幼颺攙扶她不讓,太子殿下下馬扶她她依然拒絕,不知道有什麽目的,就算毫不知情腳下踉蹌,她還是固執的一個人從那片她曾經努力過,掙紮過,同樣,更是她手上又一次沾染鮮血的地方走出來了,雖然……
她依然狼狽。
東臨尹出現在她麵前,對她伸出的雙手倒是沒有遭遇她的拒絕,雖然看不到,她似乎能夠很清楚的分出,此刻究竟誰才是她能夠依靠的,找到了,抓到了便不鬆手了。
東臨尹抬頭望了眼她身後,那是兩個目光糾結的要死的男人,最終哀歎一聲,將自己身上的披風結下,利落的罩在她身上,將她整個人包好,抱起上馬,調頭便先帶著花穀暗衛離去了,遠了,他才對身前一直處在神遊狀態的人沒好氣的說。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將人都趕走,多的是鼠輩想要趁機將你叼走,下次你就未必有這樣的運氣了!”
在他懷裏的辛兒緊緊揪住身上的鬥篷,倒是比剛才安定許多了,聽他半真半假的這樣責備,也不願,不氣,隻是很沒精神的隨口應他。
“是!絕度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這樣的行為,自然不會再有第二次,拿自己小命開玩笑的事,一次就算了,再多,就不是鼠輩們的問題了,而是她真的活的不耐煩了,這樣的情況不好,不能有,不能有……
辛兒走後,所有人這才有機會勘察她的周圍。
一個屍體,是鐵甲軍士兵的服侍盔甲,這個沒有人能比雍正軒更清楚……
屍體的衣服被馬兒撕開,有一塊凱金木牌半掩在沙土中,這個,確實沒有人比太子殿下更清楚的。
兩人相視一眼,目光追隨了那個離去的人一會兒,又轉向了被留下的這個,抱著辛兒拉下的手杖外殼黯啞哭泣的人……
無論願不願意承認也好,這兩個人終究是皇權下要犧牲的人,而他們之中,一個安然知命,一個尚且還在懵懂中,能不能走到一起會不會走到一起,已經不是他們的意願能夠決定的了。
她一個人幫你承擔了那麽多,易幼颺呀易幼颺,你可知,你可知……
太子殿下無論是個人條件還是背景條件,都是無需嫉妒隻是一介商人之子的,唯獨一條,足以讓他將他記恨到骨子裏。
因為那絕對是他無論多麽努力也無法達到的,一個女人的心,說著好聽,隻要付出相對的努力,一定能夠有回報的一天,真正的結果,隻有當事人知曉,隻要他們兩人知曉即可。
回到軍醫帳的辛兒再次進入了“閉關”狀態,軍醫帳的坐診也讓人安排取代了,辛兒又回到了除了明英和小鯷幾個小侍女,誰也不見的生活,易幼颺幾次拜訪,也被攔截在外,那天他帶回的手杖也回到了辛兒手中,但他的“審判結果”依然沒有任何音信。
他請求明英見辛兒,沒有經過辛兒同意,明英便直接回絕了,想是經過這次事件後,明英也對他輕易做出承諾,而無法堅守的行為感到質疑了。
事到如今他誰也不怪,誰也不怪不了,等待的日子刻刻難熬,雖然在混沌之中他感覺自己好像摸到什麽觸角了,再前進一步,卻是一無所知,糾結再三,如今竟也沒有任何前進之法。
易校尉愁苦到練兵也無心,於是大將軍便看不下去了,再不能讓這個一根筋的在這兒鑽牛角尖。
易校尉這兩天碰壁後直接躲了起來,大將軍找到他的時候人家小公子正在哪兒吹笛排解鬱悶,雖然不知他吹了那麽久,曲子裏為何還是有股子幽怨,他也隻能理解這人心中的怨氣,不是一般人可理解的便是。
不過也奇怪……
他不是無怨無悔愛著的嗎?這又是做什麽?
這人,也是讓人難理解!
曲子是聽過的,如果他沒記錯,那天辛兒求救哼唱的也是這支小調。
望著那個與印象中相比健碩不少的背影,雍正軒有一刻鍾的怔然。
不知不覺中時間都過去了這麽久,半年的時間說長不長,卻也足以讓一個人曆練成長的了,這段時間放在易幼颺這樣不知世事的大少爺身上,更是被深刻的見證。
不能說不心疼,不能說不愧疚,但男子漢啥的,這些感情多流露了也是困擾,若以他很少放任自己真正的感情,這也總是他為什麽能在與明英的感情混亂之中保持清醒的主要願意,大將軍,永遠都是那個最鎮定的!
走近,他將人托給他的東西遞給他,雖然不見得是多麽難得或者珍貴的東西,甚至隻是用一層油紙包裹著,可他知道,這裏,一定有他意想不到的東西。
易幼颺的笛子放下,望著這個油紙包,再望著大將軍的小眼神更是不明所以。
大將軍受不了易公子的單純了,歎息,無奈道。
“拿著,東臨尹那小子讓我交給你的,說是你想要的,我不知道是什麽,想來應該是你前一陣子惦記的新年禮物吧?辛兒不是事事斤斤計較之人,既然是你在意的話,想來也是用心給你準備了,滿不滿意其次,這份心意你不能不收。”
見他好似還是反應不過來,雍大將軍心情不是很好了,喝道。
“拿著!”
易校尉這才反應過來接過。
當下解開,裏麵竟然還有一層深藍皮革的套子,套子展開,一應俱全的精巧雕刻工具展在眼前。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一瞬間的懵了,這都是多長時間之前的事了?一句無心之語,他竟記到如今嗎?以至於在他提及想要他的新年禮物時,她第一時間想到這樣一套他曾經喜歡,卻因為更喜歡給他的一支發簪而放棄的工具……
……
“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麽?我又用不著的,這明明就是女孩家會帶的東西。”
“誰說一定要女孩子帶才可以?你看,不是很好嗎?”
“你看,你戴這個簪子多好?長的這麽可愛,你說你若是真正的女孩子多好?二哥就可以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誰見了誰不羨慕?哎呀!你若是真正的女孩子,那該有多好呀!”
“公子的眼光好,這銀簪玉石的顏色形狀,確實趁這位小公子,小公子氣色不太好,可以提神添色,臉上也會應些潤色,絕佳不過。”
“好毛好!當本神醫是你女兒呀!還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這麽喜歡打扮女兒,回去和你那些大小丫鬟生一窩去,愛打扮多少打扮多少,少來糟踐本神醫!”
“哎,哎!你怎麽說話呢?我又怎麽著你了?”
易幼颺給她削的莫名其妙,拿著她塞回給他的那枚銀簪就要追出去。
“哎!你怎麽知道我家有那麽多大小丫鬟呀?你對我很了解嗎?”
“哎哎!公子,簪子要不要?”
掌櫃攔住他,指著他手中的東西問,易幼颺急急的推給他,連聲道。
“要要要!連剛才我挑的那些小刀,都給包起來。”
……
當時那麽大方,最後才知道自己早已囊中羞澀,從出發後他們幾個大的反而是受他這個小的照顧,以至於如今他突然無助了,他想要幫助他些什麽,已經無從下手,隻剩下幹著急的份了,正如同當時他不明白不過一支發簪,她怎麽會有那麽大反應……實際上,至今他都不太明白這一點的。
……
“辛兒!我又說錯什麽了對不對?我保證絕對不是有心的,你別和我計較,我說錯了什麽,你別悶著,告訴我,我改還不行麽?”
……
但以後的某一天,他總算知道他那些曾經百思不得其解的心思了,原因很簡單,轉換個角度,“他”成了“她”,很多不解都能解釋的通,他眼中難懂的“他”,也沒那麽難懂了。
隻是,那是不久之後,甚至經過很久沉澱後,他才能到達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