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人之最難事
第281章
人之最難事
穆麟驍“表白”的結果,是被轟出去,直到傷愈都沒有再見到他那位認定的媳婦再露麵,讓穆都尉著實著急了一把,甚至最後都還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
同樣的二傻還不隻一個,辛兒那邊,多少軍醫不知用了多少方法,才好不容易將吊著一口氣的辛兒救回來,易幼颺在辛兒的小帳篷離,離得了床前離不了10步遠,為了更好的照顧辛兒,更為了避免辛兒至今還對易幼颺保留的秘密被提前泄露,明英芙兒更是交換著,親自守在辛兒身邊照顧,奉陽孜斷定已無生命危險的第二天傍晚,她才醒來。
醒來的第一眼見到的,自然就是又粘在她的小塌便,趴著睡著的易校尉。
入眼的易校尉雖然還不至於連戰甲都沒換下來,可是蓬頭垢麵的,眼下有很重的陰影,臉上也更見形削骨瘦,可見已經很多天沒有休息好,她不禁苦笑。
“都已經出門這麽久了,怎麽還是這個樣子?如果真的沒有一個人在你身邊,你倒是該怎麽辦呀?”
“那你就竭盡全力,讓自己好好的呀?”
明英端著清淡的吃食從屏風外進來,輕聲對她說。
她醒來的時間和奉陽孜預料的相差無幾,所以明英看到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一點也不意外。
將東西放置一旁的小幾上,看了眼小塌邊上趴著的清瘦少年郎,伸手將他臉上的亂發撫到他的而後,才和辛兒說。
“你看你,你一個人倒下,我們這些人跟著吃不好睡不好還都是小事,二哥可是從回營後一直沒有離開過的守在你身邊呀!如果不是幫你治傷上藥必須得讓他離開,估計我們都沒辦法讓她和你分開一步,辛兒,雖然我不知道你至今對他還隱瞞著你的身份究竟因為什麽,不過我真得先提心你一句,以後你或許會遇到對你更好的人,不過你再也沒辦法遇到對你最真的人了,他或許不是最好的,這麽久以來,你對他不是已經動情了不是嗎?人生最難得,心上之人在眼前,不要再猶豫了,好不好?”
辛兒苦笑。
“若我隻是平凡的女子,或許真的不用再猶豫了,可是我為什麽不是呢?為什麽要在那個時辰出生?為什麽會生了這麽副殘敗的身軀?”
她不禁哀歎,帶著淡淡幽怨。
明英不解。
“那個時辰出生?為什麽?你的多災多難,和你出生的時間有什麽關係嗎?”
辛兒眼簾不著痕跡的掩了下,才又對她道!
“不太清楚,小時候又人幫我算卦說我出生的時間不太好,所以比較多災多難吧?”
“辛兒!”
“就算我真的有勇氣,頂著那麽多風險拖他一起下水,英兒,如果我堅持不住,如果我的時間也就短短這兩年,不逼他強大起來,你說,他到時該怎麽辦?”
明英將她眼角的晶瑩擦掉。
“你何不問問二哥呢?既然這是你們兩人的事,便不能由你自己說得算,二哥也有權利選擇的呀?”
“我怕!活了這麽多年,我就鼓起那麽一次勇氣,他的猶豫慌亂讓我卻步了,我不敢將全部的真相告訴他,我怕,得到的是讓我更無法接受的結果,那時,恐怕我連和他見一麵都是痛苦的,英兒,我再也不敢冒險了!”
明英搖頭。
“你呀!你天不怕地不怕,刀子駕到脖子上也能讓拿著刀子的悔恨終身,怎麽就這麽怕折在一個[情]字上麵呢?”
辛兒也不多言,隻說。
“人心之強大,不過一個[信念],最脆弱,不過一個[情]字,其中傷人最深也是這個[情]字,我再怎樣也跳脫不過[人]這個字,你說,我怎能不怕?怎能不懼?”
明英還想勸些身,眼睛一轉,發現邊上的易幼颺眼見就要醒來,隻道。
“你還是和二哥說吧!起碼你不能將他的選擇權剝奪掉,辛兒你也說過,人之最難事不過[愛而不得,天人永隔],老天縱然對你不公那還是將來才能知道的事,比起這個我覺得你更應該懂得[珍惜當下,勿畏明天],你好好想想,我先出去了!”
她說完不留,將她的被子掩好,起身離去,門外,正有一人在等她。
她心情抑鬱,他便微笑相迎,縱然帶著苦意,好在她也能展露點笑顏了!
裏麵,辛兒看著那張好像很難醒來的麵孔幽幽自語。
“話是這樣說,也得有機會才行呀?明知可能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是更久的離別,何必圖一時貪心,累及更多無辜呢?”
易幼颺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聽到,但是意識既然已經從沉睡中蘇醒,便離醒來已經不遠了吧?
突然間,他掙開了眼睛,隨即便一躍而起,看見她睜著眼睛,懵懂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手腳慌亂著,卻沒個著落。
“你,你,你……”
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畫來。
辛兒的眼角還藏著濕潤,整張小臉便已經入蔓花般笑開。
“嗨!易校尉,睡的好嗎?”
他仿佛如遭雷擊,好想被施了定神咒一般,驚異起來!
“辛兒!你真的醒了?”
……
外麵那兩人確定裏麵的人沒事了之後才走開;越往穀中深處,風聲減小,明英感歎。
“先前我覺得辛兒挺讓人羨慕的,人好,心好,本事也好,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人人都有難言的痛,越好的人老天越是不公,現在才覺得,與她一次次災難,一次次煎熬,終日受病魔折磨,甚至連愛一個人都很奢侈,我突然覺得,自己先前的憂慮,先前的為難,先前的痛苦,都是撓癢癢一般,不值一提了!”
她回頭,求助的望著麵前的人。
“大哥!你說,我們究竟怎樣才能幫到她?辛兒先前幫了我們那麽多,如今她這個樣子,我真的沒辦法隻是旁觀下去,她說她可能隻有兩年的時間了,她今年才17歲,一個女孩子最美好的年華才剛開始,老天怎麽能對她這樣不公?就算要逆天而行,就算所有人都不允許,我也得幫她,可是除了在旁邊照顧她,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怎樣幫她!她在突厥,明明受了那麽多苦,她明明比誰都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可是我們每次遇到困難,遇到危險的時候,她還是不竭餘力的去幫我們,甚至甘願擋災,如果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幫她一把,就算她九死一生可以度過這一劫,大哥!我也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我沒辦法對這些熟若無睹!”
“我了解你的心情!”
雍正軒按住她雙肩,安撫她。
“這不怪你,如果我們之中真的有誰是錯的話,英兒,那也是我的錯!”
他坦然承認。
“辛兒說的沒錯,我當時因一己之私將你們連帶拐到這裏來,卻從來沒想過這裏是不是你們真正的歸屬,一再的將你們至於危險之中而無力周全,我是有信培養你們獨當一麵,將來無論在鐵甲軍還是自己的道路上,都不希望你們因為一時的軟弱,向困難妥協,甚至更私心,如果我將二弟培養出來,我就可以解脫了?就不用理那些討人厭的高官軍令了?”
“大哥?”
明英很難相信,原來當時他們來這裏,看似興頭所致的行為下,竟然隱瞞這麽多事!
然而,事情還遠沒有結束,雍正軒還在繼續!
“可是你們的表現大大出乎我的所料,我也就忘記給你們設下一個[度];這之中,辛兒是最讓人放心的,我卻忽略了她本身就弱的體質,一再將大任托付給她,以至於讓她心力憔悴身體一直無法好轉;易幼颺是進步最快的,我卻沒有告訴他,做將軍不能隻會打仗,更多還要收攏人心,不隻是自己的士兵,敵軍士兵一樣是人,隻要放下武器和我們沒什麽區別;可是晚了,他還是因為辛兒的事遷怒西域,走入無法容忍戰俘這一誤區;你是我最不放心,卻是讓我最安心的一個,也正因為這樣,我覺得,我更是私心的無法原諒,因為,我始終最小心的就是你,最維護的,也是你;這讓同樣一起來的他們,更加無辜!”
他回身,坦然麵對已經不能言語的人兒,將所有的一切告訴她,心裏好像也輕鬆一些,當然,這並不是他想要的,他的目的,也不是如此。
“如今已經不是我的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改變的了,所以我隻能盡量去補救一點,正如你所說,該出手時不出手,就算他們過後無憂,我也是無法原諒自己!”
他將她的手握在手裏,真摯承若。
“英兒,相信我,我是真心要為辛兒做點什麽,也不枉我和她喝過同一碗血酒,不枉她叫我一聲大哥;先前是我錯了,是我大意,我發誓,你為我見證,我決不再做任何虧待辛兒的事,若違此事,我甘願受你任何責罰!”
明英飲泣,再抬頭時,透著堅決。
“好!我願意再信你一次,可是辛兒如今已成這樣,軍醫們都說她能不能活過二十歲都不一定,辛兒甚至自己都下了定論,你如何能在這兩年間改變她的命運?她的左甲骨大麵積劈裂,就算能治好也無法像之前那麽行動自如了,她的左手還能不能捏針都不知道;辛兒剛才醒來,隻字不提自己的傷勢,她比誰都知道自己的身體,你說她病也就病了,以後四肢也不能健全完好,而且是因為我們造成的,我該怎樣補償她?你該怎樣彌補自己的過錯?二哥現在什麽都不知道,到時候如果真不能改變什麽,我們,又該怎麽對他交待?”
雍正軒拍拍她的頭,不忍她以如此怨氣的眼神看著自己。
“辛兒的傷勢加上本身的病情,加在一起固然不是好解決的,可現在對她來說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所以,軍營固然不適合她養傷,英兒,我也不能將她送回關內,她必須待在鐵甲軍營,我才能有能力保證她,還有機會恢複過來!”
英兒不懂了。
“何意?她現在最嚴重的,不就是她的身體嗎?”
雍正軒輕輕拍拍她的臉,不忍讓她知道太多,卻不得不讓她知曉。
“英兒!你看到的終究還是太少了,也正因為不想讓你知道太多,很多醜陋,其實很多人都不願意告訴你,你太美好,不該被這些染上染色,但如今,我需要你的幫助,你不得不清楚,因為,這是你們皇族,欠她的,準確的說,是你父親,欠她的;辛兒……她……一直不想讓你知道!”
她更不解了……不!與不解相比,她是震驚,甚至懷疑他剛才有沒有說話。
“大哥!你能說的再淺白一些嗎?為什麽,我聽不懂?你確定,剛才……你確實,是那麽說的嗎?”
他點頭,明英腳下蹌踉一下,眼裏盈滿晶瑩,卻怎麽也掉不下來,隻問!
“為什麽?”
雍正軒不忍看她這個樣子,側身避過。
“要知道這些,得從十七年前,司天監給當今皇上算的一卦說起,你應該知道,司天監乃當今曆算大師中不可置疑的泰山北鬥,他算出貞觀有女,大亂李唐,生時七年正月,紫薇最弱時;[命運多折,福禍相依,福禍一體,殃及天下],這16個字,是你的父親給辛兒的父親,讓他不得不放棄自己親生女兒的理由,亦或者,隻是個借口,明相雖不舍,終究還是難抗君威;應該是終究不舍自己的女兒年紀小小便這樣沒命,明相在尋訪醫聖帶走女兒後,得知女兒病情大愈,不忍再累及好友,便一直在為她找婆家,可能是想讓女兒早日成親生子,便可破了司天監的語言,女兒也便躲過死劫了,可是造化弄人,他因為找到醫聖救了年幼的女兒一命,也因此種下循環惡果,尋常子弟,根本入不了,已在江湖看慣人性醜惡的女兒雙目;當年為官清廉忠心耿耿的明相,以自己一世清譽和皇帝換來女兒18年活命時間,天生體弱疾病的女兒若17歲還好好的活著,並未嫁人生子,18歲必入宮,是生是死,皆由皇帝一人定奪,話是這樣說,誰都很清楚,他的女兒一旦入宮,必死無疑;眼看女兒十七歲生日將到,還是健健康康的,明相隻好同意依約定上門提親的易家親事,以仙逝夫人的臨終遺言相求聖旨,命易家唯一子嗣與女兒成親。”
他回身,看著已經呆滯的英兒。
“說到這裏,你應該明白,為什麽辛兒的這樁婚事如此匆忙,為什麽天不怕地不怕的辛兒,反倒接受這樁婚事?後邊的事你也都知道了,造化弄人,一無所知的易幼颺不知為何連新娘的蓋頭都沒掀便一走了之,辛兒應該是感到即便她嫁人也定不能就此結束,便也陸續逃離易家;辛兒是在幼時你父親明相府密會明相商談這事時,無意中得知自己不幸的淵源,她知道這件事,連她父親以及最親的長輩都不知道,如果說她六歲前的沉默是因為有心無力的父親有意的疏離,是因為病魔折磨人性冷暖,之後的沉默恐怕就是怨氣的沉澱,當沉澱到一定程度,變成了今日我們所見到的辛兒!她應該是一直在尋找答案吧?本性的良善,讓她不想要承認這一切就是折磨她的凶手,情感上卻義無反顧的接受現實就是這麽殘酷,於是她有了心魔,也可能因為終究修煉了內功的原因,即便是經過一生那樣的世外高人精心改良過的,當能維持她身體健康的平衡支點傾斜的時候,那便成了她的致命傷;身毀毀一生,心毀毀一世,是可能要丟棄靈魂也要呐喊的嘶吼;如果沒有皇室的步步相逼,她可能真的隻像正常十幾歲的女孩那樣,閨中紅袖添紅妝,顧首羞怯思盼郎;但因為[大亂李唐]四字,她完全沒有正常女孩子該享有的權利!”
“怎,怎麽會?”
明英神不附體。
“你恐怕還不知道她在突厥遇到的事,本來長安本不應知曉的事情,在花穀密探收到集結令的同時,朝廷也暗自派遣了使者到突厥交涉!”
明英恍然望向他,這次是不解。
“為什麽?”
“明易兩家的動靜恐怕瞞不過你那位深謀遠慮的父親,包括辛兒也逃掉的這件事;他不放心,所以便借機在突厥除掉她,她被以宜城公主的身份,賜予了挾持她的突厥的一個可汗,也就是說,推動她加速死亡;在突厥,是沒有人在乎一個外族女人的死活的,何況是個明顯被放棄的[公主]?他們兩方達成各自目的,辛兒的死期便到了,她當時在突厥,已經撐不了多久,事後如果不是著急回營再次用了霸道手法強撐著,估計當時就倒下了!”
“不!我不相信!我的父皇,那個心憂天下的父皇,怎麽可能做這樣的事……”
她努力克製著自己的顫抖,但身體已經不受她控製了,雍正軒按住她的雙肩將她攬進懷抱,事還沒有說完。
“不外乎他會不放心,辛兒現在是個很危險的存在,無論是對於她自己,還是於李唐,還是天下,她就像個分量十足的炸藥包,手中握著你我無法想象的隱形權利,現在隻要再有點火星,我們都要陪她粉身碎骨;可這一切不是她天生就有的,英兒,你比我早認識她,比我和她相處的多,同樣是皇族,她能秉持醫道救下當年落難的太子殿下,能將你依然當做她比自己心愛的人還重要的姐妹,我很清楚,她的恨意隻針對於你的父親,但這一切,真的能怪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