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想見見她
“今天覺得怎麽樣?”何鶴鳴瞥一眼坐在病床旁的寧鳶,拉過椅子靠著何舒平坐下,拉著她瘦弱的手。
他的掌心很溫暖,很粗糙,有厚厚的繭子。
這雙手,一直牽著她長大成人,是她的避風港。
“還好了,不那麽疼了。”何舒平笑著說,勉強打起精神。
“哪裏能不疼,今天還躲在衛生間偷偷哭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寧鳶說起來,眼眶微微泛紅。
“媽——”何舒平看一眼寧鳶,另一隻手伸過去,握住她的。
然後雙手交疊在胸前,將何鶴鳴和寧鳶的手拉在一起。
“我覺得我現在很幸福,有你們在我身邊。”她說,聲音是虛弱的,臉上偏偏帶著笑。
何鶴鳴深呼一口氣,看著她,眼睛裏也有了淚光。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他嚐了兩遍,如今,上天難道連這個最小的女兒都不留給他嗎
“我好困。”今天是吃了藥的,藥效上來,她也抵不住困意,想休息了。
“睡吧,睡一覺就好了。”何鶴鳴俯下.身輕聲說。
“嗯。”她近來渾渾噩噩,在睡夢中的時間多過清醒的時間。
眼睛一閉,就沉沉睡去。
何鶴鳴看著她的睡顏半晌,轉過頭去擦了擦眼眶,看一眼寧鳶,示意她出去談。
這裏是特護病房,何鶴鳴包下了一整層樓。
他走到外麵的休息室,沉聲問,“鄒沫是被你帶走的?”
“你知道了?”寧鳶輕笑一聲,抬起下巴看著他的背影,他老了許多,背微微弓著,英雄白頭,哪裏還有半分年輕時的英俊與瀟灑了,心下隱隱約約冒出酸澀的汁液,腐蝕著,啃咬著。他老了,她也老了。前幾年老大老二相繼走了,他和她一樣都承受著喪子之痛。
再意氣風發,也是人前做給別人看的。
他受的煎熬不比她少。
這幾十年年,他們互相折磨,磕磕絆絆地走來,婚姻平淡無味得如同嚼著一塊粗布,咽下去惡心,嚼著費勁,卻偏偏吐不出來。她心裏是知道他還念著那個女人的,他對那個女人動過心,也有情。
她唯一悔的就是年輕時耐不住寂寞和他的下屬做了荒唐事。
否則,他也還是她的,安安分分,怎麽會輕易對別的女人動了心思。
事到如今,那個女人死了這麽多年,可他們的女兒卻還在。
多可笑,他們的女兒成了救舒平的唯一機會。
“你知不知道,我要帶你那寶貝女兒出來有多不容易,孟庭之護她護得緊,我好不容易才等她到了國外,尋得了時機。”寧鳶咧開嘴,語氣嘲弄。
“你考慮沒考慮到後果?現在孟庭之一直在找人,禦河大廈和我在香港的住所處都是孟家安排的人在盯著。你這等於和孟家對著幹。”他驀地轉過頭來看她,神色嚴肅。
“考慮後果?”她笑起來,眼裏有淚,“我還能考慮什麽後果?上天給我考慮後果的機會嗎?現在我的女兒舒平躺在病床上,危在旦夕,我怎麽考慮後果?我是一位母親,我必須救我自己的女兒。管它什麽孟家,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要救我的女兒。”
她說得激動,也不管不顧起來了,指著他的鼻子罵,“何鶴鳴,你現在裝什麽裝,當初你把於藍她們母女拋下了,便是要斷了所有念想了,你現在把鄒沫當女兒,不想為難她,可是她把你當父親嗎?她因為她母親怕是對你恨之入骨了!你要記住,何舒平才是你的女兒,你唯一的女兒!你忍心就這樣看著她一天天地離開我們?”
何鶴鳴閉上眼睛,神情痛苦。
舒平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何嚐不著急。
寧鳶看著他頹然的樣子,知道是戳到他的傷心處了,也不再言語,喘著氣,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靜默地流著淚。
兩個人的身子隱在黑暗裏,周遭一片死寂。
良久,他才說,“移植要保證鄒沫的身體安全。”
罷了罷了,他欠下鄒沫和她母親的良多,再欠一筆。他往後下了地獄,再慢慢贖罪。
“你放心,我請的都是最好的專家,一定能確保萬無一失。”寧鳶嘲諷地開口。
手機鈴聲響起,寧毅塵的電話打進來。
寧鳶接起。
“鄒沫的身體檢查都做完了嗎?配型可還成功?”寧鳶問。
“配型結果明天才能出來,隻是”寧毅塵有些遲疑。
“隻是什麽?”寧鳶皺起眉頭。
“隻是鄒沫懷孕了,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做腎髒捐獻。除非打胎。”
“那就打胎。流產手術越快越好。”寧鳶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
手機卻被奪了去,何鶴鳴對著電話厲聲吩咐道,“先把鄒沫帶回去,好生照顧著,不能打胎。若有半分差池,我唯你是問。”
“何鶴鳴,你幹什麽!”寧鳶提高聲量要來搶手機。
已經被他掛斷了。
他的手上被她抓出幾道血痕,觸目驚心的。
寧鳶盯著那傷口處冒出來的血珠,平靜下來,麵帶譏諷。“嗬,就這麽寶貝你女兒?”
“你別忘了,鄒沫肚子裏的孩子,是孟庭之的。”何鶴鳴閉上眼睛,“這件事,容我考慮考慮。我欠鄒沫和她母親的太多,如今”
“還要考慮什麽?舒平不能等了!你知不知道!”寧鳶又激動起來。
“我知道!所以我現在很痛苦!你讓我好好想想!”何鶴鳴斥責道。
他很少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寧鳶一下子呆了。
這麽多年,就算是他氣極的時候,也頂多對她冷著臉,未曾如此待她。
他們的婚姻很平靜,平靜到兩個人像是兩個陌生人,客氣而疏離。
如今,他是要撕下這層平靜的外皮了。
隻是為了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女兒。
“何鶴鳴——”她叫他的名字,手顫抖著指著他,就要發作。
“爸媽。”有人輕聲在喊。
寧鳶和何鶴鳴同時轉頭向病房口看去。
何舒平站在病房口,身子逆著光,辨不清表情,手撐在門框處,身形羸弱。
“我想見見鄒沫,可以嗎?”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