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歲歲年年

  “他將近三十年了,都不來找我,他那樣狠心,對我不聞不問,如今想認我,不過是想得我一顆腎髒,我不給他,我不是濟世的聖母,我也有血有肉,再者,他那樣對我母親,我母親,她她是慘死的,在我們嶺城的迷信裏,落水鬼,是萬萬世都投不了胎的,隻能化作孤魂野鬼,永遠困在那一方水域了我現在還時常夢到她她浮腫著臉,整個身體都是浮腫的,她叫我沫沫,她……”她終究是說不下去了,閉了眼,心中那些千言萬語哽在喉間,化作長長的一聲歎息。


  他靜默地抱著她,手臂漸漸收緊。


  “庭之,我想回嶺城,見一見我的母親,告訴她我結婚了,她一定很開心。”


  “那就回去一趟吧,我陪你回去。”他說。


  *

  鄰近春節,嶺城家家戶戶都掛上彩燈,小孩踩在大人的肩膀上,幫忙換新聯,手裏握著漿糊和刷子,歡快地念著童謠。


  這裏有著城市沒有的習俗情懷。


  粉牆黛瓦,長街古巷。


  人們在其中穿行,日複一日,遵守著最古老的禮俗。


  古樸,熱鬧,歡騰,仿佛每一天都可以很歡喜。


  車往深山裏開,喧囂緩緩落下,小城的更深處,是公墓園,那裏葬著無人認領的骨灰。


  前幾天下了幾場大雪,叢林山路,都被冰雪覆蓋,好在是有守園人來掃的,掃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通到高山上,那裏葬著於藍。


  鄒沫下了車,山路滲了融化的雪水,鬆軟得很,她一步一步踩下去,仿佛能聽到泥土鬆動的聲響,很細,輕輕的,她閉上眼,感受著。


  這一方天地寧靜得很。仿佛是與世隔絕了。


  爬到山頂上,才在守園人的指引下找到於藍的墓。


  墓碑前放著一束白菊,一對香燭。香燭隻燃了三分之一,燭芯還在往外冒著油。


  很顯然,就在剛剛有人來過。


  鄒沫驀然轉身,回望山腳下,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彎道處快速駛離,沒了蹤影。


  “剛剛有誰來過這裏嗎?”她語速急促地問。


  “有一個,看起來好像腿腳不大好的人來過,年紀挺大的了。”守園人回想著說。


  “沫沫。”孟庭之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有些擔憂。


  “庭之,是他來過,是他來過!”鄒沫垂眸,嘴角掛著嘲諷的笑:“生時辜負,死後才來做樣子,他倒是把‘好人’做盡了。”


  鄒沫蹲下來,怔怔地撫摸著墓碑上的那個名字。


  墓碑很幹淨,是有人細細擦拭過的。


  隻是這個墓碑上,連一張照片都沒有。


  就如同她去世的時候,身邊連一個可以托付的人都沒有。


  孤零零地來,又孤零零地去。


  像一把輕煙,倒在那河裏,也就順著河流流入江海,化成那日月星河,花叢草木了。


  “阿娘”她從喉嚨裏叫出一聲,忽然就泣不成聲。


  臨了回去的時候,她在墓碑旁采一株被冰雪掩蓋的已經抽出嫩芽的草來,小小的,握在掌心,仿佛隨時都可能消失。


  嶺城的山水依舊,清水溪的溪麵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有頑皮的孩童踩上去玩耍,被大人罵著揪著耳朵回家。


  那層薄冰,等來年春暖時節,便又化開。


  周而複始,仿佛歲歲年年都是這般模樣,讓人晃了神去,以為時間是不曾改,不曾變的。


  *

  鄒沫和孟庭之都是隨性的人,對於婚禮這種形式化的東西倒是沒多大要求。


  婚禮是隨孟老爺子的意思辦的。


  地點定在京城,排場和禮數都是按照規矩來的。


  細細算來,孟庭之算是二婚,不應該如此興師動眾。但孟老爺子大手一揮,說是不能委屈了鄒沫,必須按照一婚的標準來。


  Estelle是伴娘,伴郎原定是鍾醒山,隻可惜,這廝躲冰島避難去了。


  “連我的婚禮都不來了,你小子可以啊。”孟庭之對著電話聲討他。


  “哎呦喂,孟大老板,我前段時間剛幫您鞍前馬後地辦事情,結果您來了個恩將仇報,這麽快就要結婚,讓我家那老太太眼紅得不得了,直言連孟庭之都結婚了,我還不結婚,是個破落貨了,家裏備著十幾個相親對象等著我去相,我怕是失了智才會回去。”鍾醒山在那邊苦不堪言。


  孟庭之輕笑一聲,“那你便也快去找一個,好了了你家老太太的心願。”


  “得了吧,要找早就找了,我的姻緣樹開不了花也結不了果了,就這樣吧。這麽多年不也過來了嗎?”鍾醒山說得瀟灑,又言,“倒是我一直和鄒沫沒見過麵,怪可惜的,我是真好奇何等神人能將你孟大老板收入囊中,下次等我避過這陣子風頭,我請你們出來,一起見見麵嘮嘮嗑啊。”


  “再說吧。我掛了。”孟庭之收了線,看向門口,笑意清淺。


  鄒沫就站在門口,靦腆地看著他。


  “好看嗎?”她問,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秋香色的刺金牡丹對襟軟緞旗袍,是溫鈺專門找手工師傅定製的。


  旗袍高高地開衩到腿根,她腰身本來就不足一握,走起路來,細白修長的一雙腿若隱若現,隻怕是要勾了人的魂魄去。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露了些。”他有些不滿地瞅著那高高的開衩,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捏起那兩塊料子,喃喃自語,“這樣縫起來就好了,就不會露太多了。”


  “孟先生,要不要我再尋塊粗布,將自己嚴嚴實實包裹起來,露雙眼睛就好?”她調侃他。


  “那樣最好,那樣最好。”他這人占.有欲強得很,此時知她是在開玩笑,也附和著點點頭,覺得頗有道理的樣子,想了想,又說,“這樣就不會有人總惦記著你了,程青書也能死了那條心。”


  她咯咯地笑起來,隻覺得他現在是萬分可愛的。


  “對了,伴郎你選好了沒有。”


  “沒有。”他扶額頭痛,自己身邊的好友大多都已成家,拖家帶口的,除了鍾醒山一時間竟然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青書怎麽樣?我打個電話問問他。”鄒沫睜著大眼睛問。


  “你覺得他會願意?”孟庭之挑挑眉。


  “應該會吧。他這人愛玩得很”


  鄒沫話音剛落,隻見溫鈺推門進來,見了她和孟庭之在一起,微微蹙眉,進來急急就執了鄒沫的手,“哎,讓我一通好找,不是試衣服嗎?怎麽來這兒了?”又轉頭瞪一眼孟庭之,“定是你拐沫沫來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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