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伸手,指了指朱老兒,仍然輕聲說道:“你不識得此人麽?”
“過去可從沒見過。”
“嗯,我過去也沒見過,可是,你從來也沒有聽說過這個人的名聲嗎?”
文案師爺搖頭,道:“鄙人孤陋寡聞,對這人犯沒什麽印象。難道,此人有什麽來曆麽?”
徐大人嗬嗬一笑,說道:“這個朱老兒,一生以寫傳奇戲文出名,咱們國裏,十出好戲劇裏麵,怕不有五六出都出自這老兒之手哩。以他的才華,莫說一個小小的秀才,便當真是翰林、學士們,私下裏議論起來,都慚愧詩賦文詞不及此人呢。故而我言,這樣的文才,僅有一個秀才的功名,太屈才啦。賞他個體麵,亦無不可!”
師爺點頭道:“原來如此,東翁真乃是憐貧惜才的仁厚君子啊!”
兩旁的衙役們以及老朱,看著府尹大人與師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時不時的還抬起手來,指點一下老朱,又相視而笑,還以為這兩位大人是在認真討論法律問題呢,俱都心下悚然,恭敬侍立,隨時聽命。
徐大人又讀了幾行卷宗,有感於心,又低聲歎道:“唉,學生乃是山野之人,憑著王恩浩蕩,祖上積德,二十一歲上取了進士,又在外省放了幾任實缺,十餘年間,便奉調來王京任職,初入京之時,不過剛剛三十歲出頭的年紀,風華正好。朝中無事,閑暇之時,多與年兄年弟們、同僚好友們詩文相會、杏林飲宴,是我一生裏最得意快活的時光……”
文案師爺搞不懂,審著案子呢,東翁大人怎麽發起人生感慨了呢?摸不透東翁的心思,翻了翻白眼,不敢亂接話茬。
徐大人意猶未盡,繼續感慨說道:“……那時候,經常叫了宣樂坊的伎樂工人們來唱曲助興,咱們都最喜歡這朱先生的詞曲呢!大家都說,朱先生的曲子裏,飄然有隱逸之樂,實得初唐諸賢之三昧。又蕭然有渺遠出世之想,是魏晉之人的風骨。再說到穠麗深情之處,既是與溫、韓、柳、周這樣的大名家相比,也不遑多讓的。後來,俗務漸多,年齒漸長,再沒有那時候的狂興了。可是,每每重聞舊曲,總是會勾想起當時的快樂。唉,數百年後,人世間大概仍然會流傳這朱老兒的詞曲吧,可是,昨日聽曲之人,卻又身在何處呢?嗚呼,天地有萬古,人生彈指間,昔齊君登牛山而悲泣,我聞之亦欲沾巾!”
文案師父知道,前些日子,朝裏空出了一個戶部侍郎的職位。這位徐東翁乃是十分熱衷功名之人,竭力鑽營想要得到這個職務,可是,競爭很厲害,雖然人選還沒有宣布,可是,徐東翁得到的內部消息,自己怕是無緣此職位了。這事對徐東翁是個極大的打擊。所以,最近這些日子,徐東翁經常發一些有關於人生、運命的感慨。可是,現在審著案子呢,可不能再這麽閑聊下去了。後麵還有四個案子,都是下午要審出來的。時間耽誤不起。於是,文案師爺說道:
“東翁,宋訟師的那份狀子,您看過了吧?”
“嗯,我看完啦。現在正在讀李巡檢的那份報告呢。李巡檢說銀子肯定不在朱家,又說失竊之事,根據現場的勘查,恐不確鑿。這個李巡檢也是糊塗,既然沒失竊,又沒有在朱家,那麽,這數千兩銀子到底跑到哪裏去啦?莫不成插翅飛走了不成?嗬嗬!若甫老弟,你不要打擾我,我把這份報告讀完,再行發落。”
文案師爺急忙說道:“東翁,李巡檢的那份報告不必現在細讀了。李巡檢還要再繼續查這筆銀子的下落。今日不必審理這一節。宋訟師的狀子寫得明白,這朱老兒狡詐無賴,一份貨物,許給了十一家顧客,欺騙錢財,竟如明搶一般。十分囂張,十分可惡。興訟之由,為此故也!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朱老兒狡辨。今日取實了這老兒的口供,就可以休庭了。等到李巡檢查明了贓銀的下落,兩罪並發,按律處分,大約就可以結案了。”
徐大人聽了,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就是這個主意。待我問案。”
說罷,徐大人拿起驚堂木,用力一拍,‘劈啪’一響。眾衙役們頓時都提起精神來。
徐大人喝道:“朱家熙,你這刁民,可知罪麽?還不快快從實招來,省得皮肉受苦。”
眾衙吏們都執著水火大棒,聽了大老爺的口風如此,都一齊呼喝威武,刑法大堂上,仿佛地動山搖一般。聲勢十分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