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氣急敗壞
生意場,永恒不變的態度就是客氣,對朋友,對陌生者甚至對仇敵。
裴五幾人進來之後,和老烏打過招呼之後,又對李承點頭問好,似乎昨天什麽都沒發生。
李承同樣如此,還特意瞥了眼他手中的燈籠玉飾,笑眯眯讚道,“好東西。”
“是嘛?我也覺得不錯,今兒早晨大集上遇到的。”裴五的謊話,張口就得,還非常“友好”的向李承攤開手掌。
李承嗬嗬一笑,沒說話,不過,他還是伸手將佩飾撚起來——這東西,自己還沒見過成品呢。
昨天的時間還是太倉促,這麽一細看,毛病還是挺多的。
譬如沁色。
玉器最合適的沁色作假,當然是用羊血或者鴨血,狗血也行,但那需要時間慢慢沁。昨天不是來不及了麽?使用最為快捷的方式,那就是糖漿上皮。
糖漿上皮,色澤相近,上色速度快,但是顯得很浮,沒能真正沁入玉質內部。
又譬如玉質表麵的粉化歲月痕,最好的方式用高溫噴槍瞬掃,而自己隻能因繁就簡,用酒精爐烘烤,即時溫度上不去,因而顯得表層歲月痕有點不太自然。
倒是腐蝕痕,還挺自然的。嗬嗬,看來自己又摸索出一條腐蝕痕新方法。
整件玉器,李承隻能給自己打七分,可就這,已經足夠讓這幫人上當。來回翻看兩遍,不是很滿意,又遞還給對方。
“給個評價?”楊世忠在旁邊湊趣。
李承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一翹,落在他們眼中怪怪的,又聽李承說道,“糖沁很正呀。”
嗯?這話同樣怪怪的。
通常來說,形容一件老玉的沁色正,一定是件好事,可是,這中間加了個“很”字,再配上李承在“很”字上特別強調的語氣,這句話,就完全變味。
裴五和楊世忠幾人,驚疑地相互看看,連一直站在旁邊的烏修文,也疑惑的看看這件玉佩,很想知道真正答案。
來賓差不多都集中在茶台附近,小範圍的,差不多都聽到他們幾人的談話。當即,有老烏的朋友好奇的扭頭看看這枚玉飾。
“喲,這東西不錯啊,燈籠玉飾呢,秦公一號墓發現過一枚,沒想到你這也有。”有人見識廣,立即認出這件玉器的風格,驚訝聲略大。
好了,這下整個店中人都聽見。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裴五手中的玉器,開始鑒定接力,無論認識不認識的,都上上手。
也許有人看明白,也許有人沒看懂,但沒有一人明確的說這東西,究竟對還是不對——大家都算行內人,不會輕易的為他人物品做鑒定。更何況,前麵還有李承的“怪怪”的語氣,萬一自己鑒定錯了,豈不是丟大臉。
普遍的都會說一句“這東西不錯”,如同陌生人誇獎你家孩子“這孩子真聰明”一樣,帶有強烈的敷衍成分。
呃,氣氛很怪異。
楊世忠雖然不是清水人,可畢竟是混西北古玩圈的,在清水還能認識幾個人。
他看到坐在老烏對麵的那位老者,帶著笑意盤玩著這塊玉飾,又想交給下一位時,他忍不住出言問道,“李館長,您老給我們說說這件東西唄?”
李浦,清水縣趙充國陵園博物館館長。
趙充國是西漢將軍,鎮壓異族反叛,討伐匈奴,多有戰功,《漢書趙充國傳》記載,昭帝吋,趙充國“擊匈奴,獲西祁王”,成為西漢名將。
趙充國死後,安葬於清水縣,成為當地名勝,後來宋金陵墓被發現,當地又將其中兩座宋金陵墓整體搬遷到趙充國陵園,將其升級為趙充國陵園博物館,又叫宋金陵園博物館。
李浦,就是這家博物館的現任館長,在清水縣這地方,算是權威人士。
沒人問肯定沒人說,有人問了,誰還不愛個吹牛逼?李浦想說,可還是撓撓頭,拿了個架子,嘿嘿一笑,“小楊是吧,這不合規矩呀。”
“李老,規矩我懂。”楊世忠搓搓手後又指指伸手裴五幾人,“都是我好哥們,您說啥我們都聽著。中午請您老去阿布都羊羔肉,我們哥幾個敬您一杯。”
“老李,說說吧,大夥兒都在等著呢。”這東西,老烏也沒太看明白,在一旁勸掇。
“其實吧……”李浦拿著這麵燈籠玉飾翻來覆去,吊人胃口般的拉長音調,急死個人的檔口,他抬手指指李承,“那小哥兒剛才說的,挺對,這糖沁,偏正。”
喲嗬,如果說剛才李承說糖沁很正,大家還有些懷疑,眼下這位李館長說的“偏正”,絕對是對這件玉飾的否定。
“怎麽個正……法?”裴五同樣傻眼,黑瘦的身材忍不住往前竄一下,靠近問道。
李浦看了他一眼,知道這位是“苦主”,也就沒責怪他的冒失。
“玉器中血沁名聲太凶,因而古玩行又叫糖沁、紅沁,其實,它和血,沒關係,就掛個名。”
沾血形成血沁玉器,是天大的誤解,很多人還真不知道,他們更不知道血沁的形成原理,頓時聚精會神聽李老講述。
“它的形成原因,不外乎兩個,第一是鐵器的接觸,第二是朱砂的接觸。無論是鐵器還是朱砂,在古墓葬中會經常用到,因而就會產生血沁玉器……”李浦很享受這種感覺,談興上來了,拿著這枚玉器,開始好為人師,介紹起血沁玉的來曆……
李承站在圈外,環抱著胳膊,嘴角微翹,這位李館長還是有幾分能耐的,說得大體都對,不過,在血沁玉與血究竟有沒有關係,說得很武斷。
血沁玉與血,肯定有關係,隻是這關係究竟需要什麽環境下才能形成,還未能真正探明白。
譬如李承就知道一種殘忍手法,將玉器植入活著的牛羊馬狗的體內,隻需要一兩個月,血液就能沁入玉器內部,而且一絲絲一縷縷的,顏色鮮豔,血絲清晰,非常漂亮。
李浦說完血沁的形成之後,又拿起這塊玉佩,展示給大家看,“無論是老坑血沁,還是新坑血沁,大家都能發現,其實這些血沁的色澤,並不統一。總的來說,邊緣部位的血沁顏色會很深,越往玉器內部,血沁越淺,會呈現一個黑褐色、深紅色、正紅到緋紅這麽一個變化過程。”
“小楊,還有你幾位……過來看。”李浦將燈籠玉飾放在他們麵前,“這塊玉的血沁,顏色很亮,很正,但也正因為這種亮和正,讓沁色少了一些變化。你們看是不是?”
李承在圈外點點頭,說的很到位,這也是自己不滿意的原因——沁色缺乏變化,過於均勻。
一個小縣城中,就有人看破自己的手段,放在俠州……估計出不了摩羅街。當然,如果給自己時間再充足一些,準備更充分一些,情況會有很大改觀。
李承這會在總結得失呢,旁邊的裴五、楊世忠幾人,麵色陰沉如水。
“要不……我們回去找找那家夥?”楊世忠拳頭攥起來,指關節捏得咯吱咯吱。
兩件東西,一件被裴五買走,另一件被一位叫裴元的攤主買走,一共花八萬,當時楊世忠還有些惱火沒能入手,現如今心底慶幸不已,卻又不得不做出同仇敵愾的表情——這事他也有責任。
裴五眼睛像要噴火,四萬塊不算太大的損失,可今天這麵子丟得幹幹淨淨!估計回鬥門後,事情還要發酵——他是這撥人請來的掌眼師傅,現在出問題,掌眼師傅絕對要擔責的。
忍著怒火,裴五點點頭,“回去!”
楊世忠帶頭,衝著老烏拱拱手,“烏老板,對不住,我們有點事,你今個的品鑒會我們怕是參加不了。”
知道這幾人心中不甘,老烏擺擺手,“去吧,有啥需要幫忙的,言語一聲。”
五人匆匆離開邽泰祥。
李承瞟著幾人的背影,似笑非笑。
他們回去能不能找到那個小夥子,會不會牽扯出郭重元……嗬嗬,既然那個出貨的夥計敢接下這個單子,想必就有辦法擺脫這種麻煩。
真當中間費那麽好拿的?
一場精彩好戲落幕,大家議論紛紛,老烏卻不怎麽開心,走了五個潛在顧客不說,還被一塊破玉搶了風頭。他站起身,拍拍雙手,“各位,我們這就去開茶!”
老烏走在最前頭,帶著一幫人走在前頭,阿文扛著大花卷,和李承一起。
李承忽然有個小疑問,“阿文,你爺爺……是不是在籌錢?”
“看出來了?”阿文側著腦袋笑道。
廢話,不是為了籌錢,賣這麽珍貴的大花卷幹嘛?偏偏又不舍得全部賣,美其名曰改成磚茶,其實是賣一部分籌錢,另一部分繼續收藏。
四十公斤的花卷,實際茶葉份量會在三十六公斤左右。
昨天李承買二點八公斤四零年代的班章,就花了五萬,折合九千塊每斤。這八十年前的安化黑茶,價位隻高不低,按照一萬二每斤核算,他隻要出手一半,也就是四十斤,就能收款四十八萬。
烏修文這次沒隱瞞,朝自家爺爺那邊努努嘴,“老爺子一輩子在巴山茶廠工作,近幾年巴山茶廠效益一般,他想要把茶廠承包下來,這不,四處籌錢呢。”
哦?沒想到,烏老板還是個很有情懷的人呢——烏老板不缺錢,都七十歲還折騰啥事業?促使他投資茶廠的,也隻有當年的那份念想和情懷。
李承抬頭看看前方那個七十歲的身影,精神矍鑠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