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續上緣分

  賈元根早年是村鎮小學代課老師，從八七年開始接觸古玩生意，雖無名師指點，可看人的眼力徹底練出來了。這年輕人衣著氣質不錯，又心事重重的從自家店鋪裏麵出來……他立即上前問道。


  李承的目光僵直了一下，旋即笑道“賈……老板好。”


  “小老弟要什麽？可以跟我說一聲？”賈父拍著胸口，“即便我店裏沒有，我老賈在英雄山幹了十年，也能給你找到！”


  最早一批做古玩生意的，基本上都是頭腦靈活之輩，他這是想攢客戶，做掮客呢。


  李承笑笑，“我聽說賈老板手中有一柄宋手刀……”


  賈元根頓時明白他為何心事重重從店裏出來，一定是自家媳婦沒給他看。


  十年走向竄村包袱皮生涯，在大客戶與喜歡之物之間，他很迅速選擇前者，哈哈一笑，伸手在李承肩膀上拍一記，“確實有一把宋代手刀，也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製式刀而已，小老弟想看，我這就去拿。”


  “孩他娘，來看一下。”賈元根探頭朝屋裏招招手。


  魏玉茗出來時，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李承點點頭。


  “嗨，婆娘家家的，沒什麽見識。平日裏見我挺喜歡那把刀，就藏著掖著，還真當什麽寶貝。小兄弟別介意啊。”他進門時，又對著李承肩膀拍拍。


  這話說得挺有水平的，放在其他客人身上，稍後如果看上那把宋手刀還真不好意思還價的。李承自然不會還價的，畢竟此人與魏玉茗，和賈鄭廷有一份“解釋不清”的緣分。


  “那……真是不好意思。”李承笑笑，微微頷首。


  賈元根大手擺擺，抽身去裏屋，從床下扒拉扒拉，屋內兩個十來歲孩子，正趴在櫃台上吃麵條，一男一女都挺可愛的，那胖嘟嘟的男孩還好奇的抬頭瞅瞅李承。


  “怎麽沒去上學？”李承笑著問這位取代賈鄭廷的男孩。


  “切，你日子過糊塗了？今周末。”賈全撇撇嘴，有些不屑。


  被鄙視了？這神情，竟然讓李承有幾分熟悉，笑著搖搖頭，又問道，“看你上午幫爸媽看攤位……這些東西，你也認識？”


  男孩撇撇嘴沒理會，那小女孩抬頭嘻嘻笑著，“我哥懂得可多了，和我爸差不多厲害。”


  哦，這孩子不僅相貌和脾性與賈鄭廷相似，連“神童”屬性也近似麽？李承來興趣，從挎包中，挑出一張十元綠鈔，壓在櫃台上。


  “我在你家樣東西，你要是說的對，這錢和你妹妹買雪糕去。怎麽樣，願不願意試一下？”


  “雪糕誒。”妹妹捅捅哥哥手臂。


  李承明顯看到賈全的喉嚨抖動一下，小肥手，猶豫一下後直接往這張鈔票探過來。


  確定是賈家血脈，這好吃和貪心，都與賈鄭廷有著幾分相似。


  “那不行，怎麽也要等你試過之後才能拿走。”李承手掌壓在鈔票上，似笑非笑。


  “你去選吧，我同意了！”小胖墩眼睛縮回手臂，神氣活現的大聲嚷道。


  這時，賈元根抱著一隻長木匣出來，剛才那番話他聽得一清二楚，瞪了自家兒子一眼，“吃你的飯，小小年紀，瞎顯擺什麽？一點禮貌都不懂。”


  又對著李承笑著點頭，“這孩子就有點小聰明，沒學過什麽鑒定。小老弟莫要逗他開心。”


  李承擺擺手笑道，“小胖墩我挺喜歡的，他答對了，說不準我能給他介紹一位名師。”


  這是李承的真實想法，如果賈全真的很有古玩天賦，他不介意將其介紹給王躍進，甚至郭北盛，讓賈家的孩子與這兩位再續前緣。


  賈元根立即不說話了。


  雖然不清楚李承介紹的老師是哪位，可從李承的衣著、風範來看，他口中的隻怕不會太簡單，說不準還真是自家兒子的一場造化。


  李承眼睛四處瞅瞅，考較一名十來歲的孩子，自然不會挑選非常複雜的考題。隨手從櫃台上拿過一枚鑲嵌綠鬆石的藏銀戒指，遞過去，“喏，藏銀知道吧？你說說這枚藏銀的成分。”


  這題目似乎很簡單，可裏麵有扣子的。


  玩古董的大多數都知道，藏銀為三分銀七分銅的合金，很多人並不知道藏銀其實有三種。


  三銀七銅是藏銀的最標準定義；白銅、黃銅、紅銅三銅合金，也就是常說的三色銅，通常意義上也是藏銀；另外，白銅和錫合金，也稱之為藏銀。


  李承手中的這枚綠鬆石戒指，就是典型的白銅錫合金。他故意點明“藏銀”，看著孩子能不能走出認知誤區。


  “切~我還以為多難呢。”胖墩子的臉色，不加掩飾的鄙夷——這也太小瞧自己了吧。


  賈父伸手就給他後腦勺不輕不重的來一記，“知道你就說，作什麽妖？”


  那傻孩子抬頭惱怒地看看父親，沒敢反抗，隻好拿過戒指，在手上滴溜一圈，“藏銀嘛……三分銀……”


  果真就往坑裏跳？這神童也沒啥嘛！李承笑眯眯沒提醒他。


  那孩子拿著戒指的手停頓了片刻，話說到一半卡頓在那裏。


  這是發現不對？


  賈全的神色變得認真許多，拿著戒指在櫃台的木板上蹭蹭，留下一道淡墨色的灰痕。


  喲，李承依舊在笑，小家夥挺聰明的，還知道擦痕鑒定，還算不錯——白銅錫合金的藏銀，擦痕偏黑，正宗藏銀的擦痕偏淡。


  但僅靠擦痕來鑒定還不行，白銅錫合金的藏銀的擦痕與三色銅藏銀的擦痕很像。


  小家夥扭頭四顧，似乎找什麽，最後索性將自己的衣襟撩起來，拿著戒指使勁蹭。


  李承這會確信，這孩子真的看懂這枚戒指——三色銅和銅錫合金，兩者的折光有些區別，三色銅為透亞光，而錫銅合金因為錫被擦亮的緣故，折射亮光。


  所以，這孩子的兩種鑒定方法一綜合，就能得出這枚藏銀戒指的真正成分。


  以十四歲的年紀，快速想到這兩種方法，確實當得起“神童”之譽。


  “不錯！”李承也沒等他說出答案，將麵前的十元錢推過去，“喏，去買雪糕吧。你贏了。”


  那胖墩，將戒指啪的拍在李承麵前，順手一捋就把十塊錢搶到手，另一隻手牽著妹妹，躲過李承準備的“摸頭殺”，呲溜竄出店，“阿爹，我和妹妹買雪糕去了。”


  十來歲的孩子，正淘著呢。


  賈父追出去一步喊道，“別撞人了！買五根啊！”


  又回來將木匣子遞給李承，雖然謙虛，可依舊抑製不住的笑道，“這孩子，就這麽點鬼聰明。”


  說實話他自己沒看懂，也不是很清楚這枚藏銀戒指的成色，可很清楚自家兒子通過考核了。


  李承接過木匣子，沒急著打開——刀什麽模樣他一清二楚，而是朝孩子的背影努努嘴，問道，“這孩子……有沒有跟人學過鑒定？”


  “哪有哇？就跟他大父學過一陣子。這些年，孩他娘又不許耽誤上學，就他自己瞎搗鼓，我那點三腳貓水平，教不了他的。”賈父搖搖頭。


  這麽一說，李承倒是從賈鄭廷的記憶中又扒拉出一段。


  賈元根有個堂哥，是鎮上最早做包袱鋪的，雖然水平不怎麽地，可架不住他入行早，賺了一筆錢後，聽說煙台那邊外國人多（最早的十四個沿海開放城市之一），八十年代末搬到那邊去做“大生意”。此人對賈家影響很大，賈父就是眼紅他賺錢才放棄代課老師的這個飯碗的，而他也挺喜歡賈鄭廷的，經常會在賈鄭廷麵前吹吹牛，零碎的教點鑒定知識。


  李承點點頭，沒再說話，將木匣子放在櫃台上，揭開蓋子，露出一柄冷汪汪的單刀。這是傳世刀具，刀刃口有多處嗑崩卷刃，刀身有兩處鐵鏽斑，刀背有幾處撞擊的凹槽。


  因為是製式刀具，刀身並沒有什麽花哨的紋刻，刃口和刀背，都帶有微微的弧度，線條流暢，刀刃被賈父上了一層蛤蜊油防鏽，因此彈在刀身上，聲音有點悶。


  刀柄二十公分長，後配置的胡桃木，整把刀拎在手中，重心很穩。


  這把刀沒什麽可鑒定的，印象很深，宋手刀沒錯。


  大略看過一遍後，李承又將這把刀放回木匣中。


  這東西，對他而言吸引力不大，不過既然用它做借口，那就問到底，“賈老板，這把刀……有意願轉手？”


  賈元根一直在觀察李承的神情，是否真正喜歡一件東西，還是很好判定的，有點奇怪，這年輕人專門為刀而來，怎麽看到藏品時反而沒有一點興奮的神色呢？

  難道沒看上眼？這不可能——他對自家的刀還是很有信心，相比那些出土刀具的鏽跡斑斑，這把宋手刀絕對算是精品。


  沒摸清李承的心意，他沒敢開口報價，而是選擇後退一步，“小老弟一看就是見多識廣之人，這把刀，沒瞧上？”


  “那倒不是。刀是宋刀，傳世刀具有這樣的品相已經很不錯。”李承朝他笑笑，又拍拍木匣，“隻是……賈老板不是很喜歡麽？”


  “嗐！我們做小買賣的，哪有什麽資格玩收藏？小老板看上的話，我就出。”他對李承伸出一隻手掌，五千。


  要價還行，不算太黑。


  “那就多謝了。”李承自然不會還價的，數出一遝錢交給他，抱著木盒準備出門。


  這麽爽快？賈元根一愣，馬上又想到一事，又有些懊悔……剛才對方說的給阿全找個名師的事情，隻怕要黃。


  孰料，這年輕人走出門後又回頭笑笑，“賈老板，這兩天會有名師過來，你家孩子能不能被看中，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名師難得，衣缽同樣難尋，以賈鄭廷記憶中對王躍進的了解，將賈全介紹給王師，李承還是有八成把握——王師能看上十歲的賈鄭廷，應該也能看得上十四歲的賈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