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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石獅之爭

  午飯後,李承腋下夾著那本六品相山陰堂版的《獨賞集》,來到興化老縣衙,他已經得知“古籍善本交流會”的參加資格。


  老縣衙的古籍善本交流會,最初的高峰是開幕當天,其後幾天,每天日下,今天是書市第四天,算是接近尾聲,李承隻是不死心,怎麽也要過來瞅一眼的。


  興化老縣衙,此時尚未搬遷(曆史上曾經拆遷,後又複建),坐落在八字橋廣場東南角,它的隔壁正在修建的建築,說是興化市博物館,實質是清代大鹽商李曉波的故居改建成。


  興化故稱昭陽,又名楚水,宋天聖三年(1025),三十七歲的範仲淹在興化擔任縣令,就是在這裏辦公的。範聖在興化不僅留下治縣賢名,更留下一座實實在在的利民措施——捍海堰,遙遙千年,至今還在阻擋海水,衛民護田。


  八字橋廣場其實很小,由最初的縣衙堂前街改建而成,此時被幾道警戒線拉上,兩名工作人員站在入口處,李承亮亮手中的《獨賞集》,便穿過守衛。


  其中一位工作人員示意李承進入衙前廳展售,又和他簡單聊聊這次交流會的規矩。


  這次古籍善本交流會,特設臨時展售區——來參加交流會的客人,將自己的古籍登記後,放入櫃台中公開展示,供其他客人挑選。如果有人看中,或買或交換皆可,如果沒人挑選,傍晚時可以憑整件將自己的藏品帶回家。


  組織方還是挺有想法的,這種提供平台增進藏家之間的交流,很符合“雅書典藏”的風範。


  衙前廳的帳篷中擺著兩張桌子,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孩負責登記,另一位四十來歲的男鑒定師負責鑒定遊客帶來的藏品是否值得展售。


  這會沒什麽人,兩人正在低聲說笑,李承走過去,將手中的這本《獨賞集》,放在桌上。


  那位中年人掃了眼《獨賞集》,又抬頭看看李承,微笑著點點頭,“來得有點晚了啊,我們這活動都快要結束了。”


  “是挺遺憾的”李承扯過桌前的座椅坐下來,同樣微笑點頭回應,“我得到興化書市的消息已經晚了,專程中海趕過來的。怎麽,古籍善本交流會已經快結束了?”


  那中年人拿過《獨賞集》,攤在麵前,邊鑒定邊說,“這種交流會,第一天人最多,往後幾天就沒什麽好東西出現,明後天差不多就可以撤攤了。”


  “哦?這次有什麽好書出現?”李承說話時,盯著此人鑒定手法,撚紙張、查書脊、看麻線、對紙色,相當嫻熟,是個老手。


  “好東西開幕當天上午就被人買走,嘖嘖,真是好東西,南宋福州開元寺版,《大般若經》第九會《金剛般若》卷十五,比你這書品相還好,至少有八品相。被一個劍州以二十五萬買走了!有錢真特喵好,我們塗館長眼睛滴血,又能奈何……”這位中年人說話挺有意思的,邊說邊搖頭感慨。


  李承咽咽唾沫,我去,真是好東西啊!


  《大般若經》是唐玄奘“西天取經”取回的核心經卷之一,一共六百卷,分為十六會(會即經典的意思),其中第二會、第四會、第九會是《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的核心思想。


  福州開元寺始建於公元六世紀,不僅是千年古刹,更是南方佛教刻印經書的重要寺廟之一,宋明以及清末,和國曾在開元寺“弄”走難以計數的開元佛經——後世有人簡單預估,和國境內存有各個朝代的開元刻經不低於四千卷!


  李承低聲歎了口氣,自己還是來晚了!他又問道,“不是說1795線,怎麽還……?”


  那鑒定師苦笑,調侃道,“事總有特殊對待嘛,誰讓買家是劍州呢?”


  這麽一點題,李承頓時明白過來。


  那位中年人鑒定完畢,扭頭對旁邊的小姑娘說道,“昆山山陰堂《獨賞集》,品相六五,可放在三區展售。”


  他又回頭對李承笑笑,“東西不錯,你配合小劉登記身份信息。另外,你這本書也要標一下預期展售價。”


  登記需要身份證,李承沒有,隻能掏出絲僑證放在小姑娘麵前。


  那中年人眼睛微微一縮——他有些後悔剛才“禿嚕”出的那句話……


  李承笑笑,“我沒去過劍州,北羨絲僑。”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向李承伸手,“興化博物館於中興,沒想到我們這小地方搞的交流會,還能吸引北羨客人。”


  “李承,於先生叫我阿承就行。”李承的姿態放得很低,與他握手笑道,“恰逢其會,聽說有這麽個交流會,很感興趣,就過來學習一下。”


  那位名叫小劉的姑娘登記完,又雙手遞交給李承一塊銘牌,上麵標號A3—16,三區第十六件展售品,又遞給李承一張空白紙條,示意他自己在上麵填寫心理預期價。


  李承隨手寫上一千元。


  於中興看了眼,笑眯眯沒說話——很多不想出手藏品的人,但又想展示一下自己的藏品,往往都標個高價。他以為李承也是這類。


  其實,這價格在國內同時期古籍中算高的,但放在國外,絕對市場價。


  於中興起身對小姑娘囑咐一句,“小劉,我陪李老板去放展品,你盯一會啊,有事去正衙叫我。”又對李承擺擺手,“李老板,走,我陪你進去參觀一二,相互學習嘛。”


  “那就多謝!”李承拿起《獨賞集》,拱手致謝。


  出帳篷十來步遠,就是縣衙正門,門口有兩尊石獅子,一公和一母,立式,隻是這石獅子造型非常奇怪,猴麵獅身,非常卡哇伊。


  石獅子曆來是中國人心目中的吉祥之物,官衙、豪門大宅、園林、陵墓以及廟堂、祠堂等等建築的大門前,甚至橋梁的兩側欄杆都會放置成對的石獅子用以鎮宅護衛、驅魔避邪,同時也可以彰顯權貴與尊榮。


  不同的石獅子,有不同的意義,像官衙前的石獅子,講究“莊、正、嚴、和”,通常都是一雄一雌,成雙成對的,而且一般都是左雄右雌。


  眼前的這一對石獅子,好像不屬於前麵說的種類。石獅個頭不是很大,連底座高約一米五,從表麵腐蝕的情況看有年頭了,有一定曆史積澱。


  其中左邊的雄獅子,是常見的蹲坐姿勢,圓頭圓腦,敦實渾厚,可以看出有濃粗的張飛眉毛、蜷曲的絡腮胡子,披散的鬃毛,鼻子寛扁,眼睛瞪得滾圓,脖子上掛著一個鈴鐺,腳下還有一隻小獅子。整個形象看不出威嚴,倒是有點像個五大三粗很笨拙的武生樣子,兩眼關切地望向門另一邊的雌獅子。


  右邊那隻雌獅子,同樣圓睜雙眼,斜望向左前方,也戴著鈴鐺,但卻是咧著嘴,嘴裏咬著一根粗繩索,繩的兩端各吊著一個繡球;真正奇特的是,獅子兩前肢像人手一樣緊緊捉住那根繩索。我想象它似乎是在準備把繡球晃悠起來,要用嘴咬著表演甩繩球。由於兩前肢不落地,整個姿勢像是半蹲半立著,猛眼看去,不像獅子,倒像是一隻在耍戲的胖猴子。


  看到這兩尊石獅子,李承一愣,這玩意怎麽擺到縣衙大門口?

  繼而看看不遠處的李園(李曉波故居)笑著搖搖頭,估計是擺錯了。


  “李老板……見過類似的猴麵獅?”李承的搖頭動作,被於中興瞅見,問道。


  “跑堂獅嘛,福州烏石山,崇妙保聖堅牢塔附近的祖殿,有一對這樣的跑堂獅,形製差不多。”李承再度瞥了眼這對石獅子,不過,他可沒主動提及“石獅子放得不正確”這一話題。


  對方是博物館體係中人,自己提這話茬子,豈不是直接“扇”旁邊興化博物館的臉麽?

  於中興雙掌一拍,語氣挺興奮,“還真有同類獅子?我們興化博物館一直以為這對獅子是獨一份呢?李老板沒少周遊世界,見多識廣,還真是應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回頭我和我們塗館長說一聲,哪天安排人去……您說的那地,考察一下。”李承說得地址有名號的,自然不會騙人。


  “跑堂獅?李老板還真是……塗館長,你們聽說過這名詞麽?”很突兀的,正堂廊下傳來一個聲調,帶有三分嘲笑味道。


  李承一愣,抬頭朝說話方向看去。


  我去!怎麽遇到這貨色?

  在奧門見過一麵,還有些小糾葛,劍州寒舍的老板王定乾。


  他和三位年紀四五旬的中年人,正坐在廊下的一張小桌旁品茶呢。這裏很安靜,剛才李承的那番話,被他聽得個七七八八,忍不住又出言,語帶譏諷。


  “王老板,你沒聽過不代表就沒有!”對這位,李承打心底不喜歡。


  他已經從師傅那裏得知當年的恩怨——王定乾的父親王艮,曾經帶兒子上門拜師,言談舉止中,透著一股俠州是文化沙漠,唯有劍州是正朔的味道,被師傅所不喜,遂婉言謝絕。


  這對父子在劍州對饒師頗多不恭敬之言。


  李承視師傅如父如親,怎甘心讓這對父子好過?


  立即回敬過去,“喲,這不是王老板?王老板已經學習完宋元古籍之辨?那本雲陽刻本《史記集解》雖不如宋本,可還是不錯的。王老板轉讓給小弟,如何?”


  這就是當麵揭短,毫不留情!


  再坐幾人神色古怪的看著王定乾,又看看走來的年輕人。毫無疑問,他們都聽懂了李承的意思——王定乾曾經將雲陽刻本當成宋本買回去。


  雲陽刻本是珍本不假,可對比官刻宋本,還是要差一些的。


  三人包括塗館長都沒說話,都是江湖老油條,能和王定乾直接開懟的,不用說也是華僑,而且這麽不留情麵,一定實力不弱,得罪哪一方都不合適。


  王定乾沒想到李承這麽狠,氣得臉色煞白,“我看上的就是雲陽刻本,《史記集解》更是煌煌大義。你小子沒能競標過我,在這冒酸水呢?”


  他這麽說……倒是遮掩得不錯。


  李承點到即止,真要和他掰飭,反而落入下乘,又指指眼前的兩尊石獅,拱拱手笑道,“王老板還真是精研古今,讓人佩服!那你就說說這對石獅子的出處唄?”


  反將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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