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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東來尾聲

  繼續滾動,未見題跋,開題“石鼓歌”三字遒勁,彼此勾連,單獨成列。


  下方朱紅鈐印,隸書“佞宋主人”。


  這一字號,看來又很陌生,李承回想片刻,才想起佞宋主人究竟是誰?


  其實也是名人一枚。


  黃丕烈,字紹武,號蕘圃、蕘夫,又號複翁,吳縣人,清代乾鹹年間四大藏書家之一、目錄學家、校勘家。此人一生收藏書畫無數,僅收藏室就有超過十處,齋號、藏書樓號更是數不勝數,像什麽蕘圃、紹圃、複翁、佞宋主人、秋清居士、知非子、抱守主人、求古居士、宋廛一翁、陶陶軒主人、學山海居主人、秋清逸叟、半恕道人、黃氏仲子、民山山民、龜巢老人、複見心翁、長梧子、書魔、獨樹逸翁……


  絕對超過五十個!

  字號之多,我大清第一人!

  所以,單獨一個“佞宋主人”,李承一時沒想起來。


  黃丕烈的鑒賞印,也是一大保障——此人在鑒定方麵很有成就。


  明中期的張醜,清中期的黃丕烈,兩枚鈐印已經表明,這件手稿始終在民間流傳,並未進入皇宮。


  繼續向左滾動。


  “張生手持石鼓文,勸我試作石鼓歌……”


  李承的心,放下一大半!


  他雖然不工書法,可鑒賞水平是一等一的。


  這幅法帖,行草書骨力勁健,真力圓滿,行筆瀟灑自然,起筆入勢如雲,層層堆積;運筆破勢如浪,滔滔而來;轉筆勾連縱橫,不絕於紙。


  精氣神,絕對的大家之作!

  李承一邊欣賞,一邊嘖嘖稱歎,左手推,右手收——長卷,矮幾根本放不下。


  第六列,看到“從臣才藝鹹第一”,李承的眉頭皺了皺。


  非贗,而是出現破損。


  應該是折疊後沾黏在一起,後人打開時不小心將硬幣大小的紙張扯破。不過,修補的還算不錯,撕下來的一小塊,已經被重新粘合在原來部位,又有人在這一部位填上一枚鑒賞印“洛河齋”,朱紅色的印泥很鮮豔,新印。


  洛河齋這名稱,李承真心沒聽說過。


  旁邊的高田時雄注意到李承的停頓,主動解釋道:“我得到這幅法帖時,已經軟塌塌沾黏在一起,這是我的錯。”


  有點可惜,隻不過瑕不掩瑜,若沒有高田的及時出手,隻怕整張法帖都已經毀了。至於洛河齋的鑒賞印,不用說,一定是高田時雄的齋號。


  李承抬頭笑笑,沒說話,隻是有點好奇,高田時雄還研究周易?

  洛河、河洛,可是陰陽學中最為有名的詞匯,以這兩字為齋號,肯定對周易有研究。


  這裏算是一處小瑕疵,難怪高田時雄說“八品”而非全品。


  繼續往後。


  在“方今太平日無事”“柄任儒術崇丘軻”兩句之間的空隙,又發現一枚隱隱約約的鈐印,“方壺”。


  李承的心,徹底放下來。


  這枚鈐印彌足珍貴。


  方壺,元末道士畫家方從義的號,他的生活年代要比鮮於樞晚三十年。


  李承甚至都能推斷,這幅法帖,很有可能是方從義北遊帶回來的藏品——方從義是龍虎山道士,曾在至正三年遊曆諸國,結交了不少文人、畫家和達官貴人。名臣危素稱他為方外之交,畫家張彥輔曾為之繪《聖井山圖》相贈,在當時很有名氣。


  “方壺”賞印很好鑒定,因為他的畫作流傳下來很多,基本上都留有“方壺”印。


  現在,整個傳承譜係基本清晰:元方從義、明張醜、清黃丕烈。走的全是民間路線,難怪《石渠寶笈》沒有收錄這幅畫作

  《石渠寶笈》是清代乾隆、嘉慶年間的大型著錄文獻,初編成書於乾隆十年1745年,著錄了清廷內府所藏曆代書畫藏品,分書畫卷、軸、冊九類,共編四十四卷。書中所著錄的作品匯集了清皇室收藏最鼎盛時期的所有作品,而負責編撰的人員均為當時的書畫大家或權威書畫研究專家。


  《石渠寶笈》也是後世人考證內地傳世名畫名作的重要依據。


  寶笈雖全,可依舊有無數遺珍散落民間。


  李承自信手中這幅,不次於寶笈中的任何一幅。


  心情愉悅,李承鑒定速度加快不少。


  在《石鼓歌》落筆與《兵車行》起筆之間,又是一枚收藏印“樂道主人真賞”!

  這是清末湖廣總督端方的號。


  端方從政之餘,醉心於古玩收藏,是內地當時著名的收藏家之一。


  因為有錢,官位顯赫,所以他的收藏品類很多,金石、書、畫、絹帛、錢幣等不一而足,精品也多,藏書處叫做“寶華庵”“陶齋”。


  他的藏書印有“樂道主人真賞”、“端方藏記”等。


  此人與當時伯希和等人關係很好,在出洋考察期間,他還收集了古埃來文物,是近代內地收藏外國文物第一人。


  …………


  李承花費二十分鍾,將這幅手卷鑒定完畢。


  一共有四處破損,但都不算大問題,不影響法帖的欣賞,也就是說,完整性還是可以的。鑒賞印與收藏印合計十九枚,傳承非常清晰,最新的那一枚就是高田時雄的“洛河齋”,估計帶回去,又要增加一枚——饒老對書法作品非常喜歡,他肯定會留一枚“固庵”賞印。


  整個手卷,寬幅24厘米,長度512厘米,加上標題與落款,一共一千三百多字,無題跋與副題,很清爽的一件國寶級藏品。


  將手卷重新卷起,放入長匣中,李承很利索地將身旁的鐮倉螺鈿漆盒推給對方。


  高田時雄也不客氣,當麵取出來,重新鑒定一次。


  又寫了一份置換聲明,一式兩份,兩人簽字,交易完成!

  可能有人想不明白,這場交易明顯李承占便宜?

  還真不是這樣!


  首先,九十年代,東來人比內地人有錢,東來文物也就相應的在全球市場價格虛高,而內地文物則剛剛起來,價格較實。


  其次,鐮倉螺鈿漆盒,占據“東來第一件螺鈿整器”的名頭,還是很有收藏價值的。


  最後就是國情如此——東來人自然更喜歡東來的東西,華人更偏愛內地文物。


  所以,雙方都覺得挺滿意。


  “喝一杯慶祝一下?”高田時雄也很興奮,伸手邀請道。


  李承擺擺手,交易完成沒必要徒增風險,他歉意地笑道,“晚上的飛機,我還得找家酒店歇息片刻。就不打擾高田前輩!”


  高田時雄笑笑,也沒挽留。


  送李承出門時,倆人聊了聊有關照片上的“疑似雍正三友青花瓷盆”。那本破書沒啥可研究的,李承索性送給他。


  揮手作別。


  看著對方離開,高田時雄的麵容逐漸嚴肅起來,轉身回屋,來到電話機麵前,想要伸手去拿,猶豫一下,又看看手中的《大師真相》,不知想到什麽,輕聲歎了口氣。


  在房間內徘徊兩圈後,他再度拿起電話,撥打出去。


  “阪本前輩,是我,高田時雄……”


  “高田君,有事?”電話中傳來的聲音,略有些嘶啞。


  “阪本前輩,最近幾天,我遇到一位很犀利的華裔年輕人……”


  阪本五郎,東來最具影響的古董商號“不言堂”的創始人,東來古董交流會現任執役官,東京桃李會具樂部現任取締役會長。


  東來沒有全國性質的收藏協會,但是有全國性的古董商協會,也就是“古董商交流會”,會員製,入會者沒有一名收藏家或者學者,全部都是全國各大古董商。


  這些古董商勾連在一起,形成東來骨董市場最強勢力,也是東來骨董市場的終極“保守力量”。


  佳士得和蘇富比,為何要將香江作為蒙洲總部基地?


  其實這兩家最早相中的蒙洲總部基地是東京,可是,東來骨董商抱團太厲害,兩家所開設的分公司,十多年都沒能真正撬動東來市場。轉而求其次,將蒙洲總部基地蛇仔香江。


  當然,進入九十年代以後,東來骨董市場開放許多。


  阪本五郎等一撥人,不滿意相府軟弱,於是在東來古董交流會的基礎上,成立核心具樂部“桃樂會”——核心使命是保證東來骨董市場的純潔與可控。


  高田時雄並非純正的學者,他師傅長澤規矩也更像一名“骨董商”,因此,在長澤去世後,他繼承了長澤在古董交流會上的席位。


  為了讓席位變得名正言順,高田時雄還參股春書屋(東京一家骨董店)的部分股權。


  東來古董交流會,代表的是骨董商的利益。


  盡管高田時雄很欣賞李承,可麵對他撬動東來骨董市場利益時,高田還是將他“賣”給骨董交流會。


  “鐮倉時代的螺鈿漆盒?還有仁德天皇青銅鏡?”電話另一端的阪本五郎聲量不知不覺中提告,又追問道,“確定?!”


  似乎感覺到自己的語氣不對,阪本在電話中又添一句,“我自然是相信高田君的話,隻是……這兩件東西還在他手中?”


  高田時雄略作停頓,“仁德天皇銅鏡,應該在德川美術館(他還不知道詳情)。”


  “至於螺鈿漆盒……歡迎阪本前輩來我家做客。”


  李承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上了東來骨董交流會的“黑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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