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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茶事問對

  敏子跪坐在那裏,叉手放在膝蓋前,看著眼前這張笑嘻嘻的、尚且稱得上英俊的麵孔,微笑頷首,“茶為眾生之湯,君自可取飲。不過……”


  她做出請茶的同時,又說道,“聽先生的話語,對茶道也有研究,不知可否在吃茶之前,可願意回答小女子兩個問題?”


  說話間,燈光勾勒的側臉上,露出一絲絲俏皮。


  嗯?茶考?

  茶考又叫茶問,自古有之。


  茶為雅事,古者品茗,同趣為朋,雙杯對飲,樂在其中,是文人雅士之間的對趣,相互砥礪,後來發展成為茶考,即點茶者需要考核,品茶一方值不值麵前這杯茶。


  千利休為什麽瞧不上豐臣秀吉?正是因為他認為豐臣不懂茶趣,不值麵前一杯茶。


  這一風俗宋朝尤甚,韓琦韓稚圭一句“東華門外唱名方為好男兒”忠實再現宋代文武割裂的現狀,甚至導致文人不與武將品茶的慣例。


  東瀛茶道受宋代茶道影響甚大,將這一弊病也延續下來,非朋不飲的惡習(也有人稱之為雅事),一直到明治維新,號召四民平等,武士與大名的特權被取消,才慢慢淡化——不能指望芸芸眾生個個都精通茶禮和茶趣。


  李承驚詫,抬頭看看敏子,這小娘們依舊在那笑眯眯的,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內藤淳一跪坐在前排,盡管敏子的話說得很輕,他依然聽得清清楚楚。


  也許是李承的年輕讓人不由得心生嫉妒,也許是剛才與魯狂人的手跡擦肩而過的遺憾,也許是他內心深處本來就有與卷發青年一樣喜歡找事的血脈基因。


  聽到敏子要茶考,他心頭一動,朝茶師敏子微微頷首後說道:“敏子茶師,威爾斯先生是一名香江華人,對傳統有著很深的研究,這點我已經領略,如此年輕就有著讓我驚歎的成就。您與他的問對,一定會非常精彩。”


  這句話聽起來,善意滿滿,全是誇讚與欽佩,可如果細品,就會發現,有一點“中日茶道對弈”的挑撥味道,蘊含其中。


  那位敏子茶師聽完,眼神一亮,立即坐直身子,很恭敬地對李承鞠三十度的躬,“很抱歉,我一直以為您是位東瀛人,沒想到,竟然來自遙遠的東方,請原諒!”


  “對茶道,敏子一直歆慕卻無緣得識,希望威爾斯先生能為敏子解惑!萬分感謝!”說完話,她再度鞠躬失禮。


  李承扭頭看了眼內藤淳一,這家夥,陰人呐,活生生的捧殺啊!。


  這下好了,原本相對隨意且簡單的茶趣,現在變成正式的中日茶道問對!再加上被內藤淳一這麽一捧,自己還不得不接招。


  內藤淳一臉上笑容依舊,還朝著李承點點頭,一副我很看好你喲的表情。


  李承恨不得呼上一巴掌,你個老小子,這賬,先記下。


  不管怎麽不滿意內藤,眼前敏子茶師的問對,還得應付過去啊。李承正正衣襟,同樣跪坐身子,朝對方鞠躬,“鄙姓李,茶師可稱呼我李生。學有未逮,必然疏漏百出,隻能盡力,希望敏子小姐莫見笑。”


  “相互切磋,砥礪見聞,何來見笑一說。”敏子手掌輕展,幾根纖指托起一杯抹茶,高舉過眉,“李桑既然渴了,請品茶。”


  呃?不是說問對之後才可以喝嗎?不怕我喝了就走?


  李承當然不會如此沒品。


  接過茶盞,稍稍側身,一口悶,茶湯溫燙,但還能承受,滾熱的茶湯帶著一股清香,直入喉嚨,口腔內似乎所有神經元都被熨燙過一般,讓人忍不住發出來自心底最舒適的感歎。


  另外,因為茶粉顆粒被溶解於茶湯中,在經過喉嚨時,不像喝水那樣潤滑,嘴部會不由自主的做出吞咽的動作,真的是“吃茶”,盡管不需要咀嚼,但唇齒留香是真沒說錯。齒間香味很獨特,有種類似薄荷青草香。


  “謝謝敏子小姐!好手藝!”李承雙手奉還茶盞時笑著說道。


  “哦?”敏子的笑容很淡雅,應該是聽過很多類似的誇獎,她將茶盞輕輕放入旁邊的清水盆後,在此坐直身子,“那就請李生說說,好在何處?”


  這就進入正式問對?而且第一題就是討誇獎?


  也好,把她誇開心了,也許就沒有後續問題。


  “點茶,首重湯色。以純白為上,青白、灰白、黃白則等而下之。”


  “敏子茶師所點茶湯,色澤鮮白,雖未至極純,也可稱得白中上品。至於為何未曾到臻品白,與茶有關,非敏子茶師所不能。”


  李承這句話點評的還是有水準的,有點“誇張”但不過分。


  敏子茶師笑容多了幾分但同時也有些不好意思——今天表演的玉露,是吉左衛門家采買的供品,並非頂級。


  被李承隱隱點出,她作為吉左衛門家中人,自然不好意思啊。


  “點茶優劣,二品湯花。”


  “湯花一在色,二在形,三在變化無窮。敏子茶師所點湯花,色澤純白,上品;氣泡細密,湯花勻細,有若麵粥,久聚不散,佳品;湯花變化在山水之間,雖比不上空天之變,但也是上品。”


  李承評論敏子的點茶,多以中式宋代點茶標準評判,宋代鬥茶,一鬥茶湯,二鬥咬盞。所以,他還有一點未曾提及,那就是咬盞。


  敏子茶師的手藝確實很高明,湯花細密,咬盞時間很長。


  所謂“咬盞”,就是指茶師點茶結束,細密泡沫緊貼茶盞壁經久不散。


  咬盞時間長,這代表茶師的茶末研碾細膩,點湯、擊拂恰到好處,湯花勻細;反之,湯花泛起,不能咬盞,會很快散開。


  湯花一散,湯與盞相接的地方就露出“水痕”(茶色水線)。


  東瀛抹茶點茶,不講究咬盞,但講究變化,也就是李承所說的湯花品評的第三點。這是日式抹茶與宋代點茶比較明顯的差異。


  雖然全篇誇獎,但李承點評的很細致,也很到位,並沒有“阿諛奉承”的感覺。


  敏子茶師終究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聽他如此誇獎,喜意堆積,越來越重,最終,她臉上的笑意忍不住,抬手遮住紅唇,眼角揚起,破了“典雅肅穆”——這是東瀛茶道要做茶師進入茶室後必須秉持的態度。


  還真沒想到,真是“知音”,她原本對李承的印象就不壞,這會更是看對眼。盡管知道自己“破禮”是因為眼前人,她還是躬身感謝對方的點評。


  但她並沒有那麽輕易的放過李承,在感謝之後,她再度問道,“抹茶一道,起源國內,但我的師傅卻告訴我,現在,卻沒有抹茶,請問李桑,這是為什麽?”


  這才是真正的問對,誌同道合的那種問對。


  抹茶,原名末茶,有宋之一朝,上至帝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莫不喜歡點茶鬥茶。


  宋徽宗著《大觀論茶》、蔡襄著《茶錄》、歐陽修著詩《嚐新茶呈聖俞嘉佑三年》……


  可謂世風所向,它怎麽突然就斷了傳承?

  原因在哪兒?這問題後人一直在研究。


  公認的可能有三:

  第一,元胡入侵說。


  元胡入侵中原,以野蠻胡風治漢,將漢人貶為第三等,民生疾苦,鬥茶是雅事,在這種提心吊膽,時刻被淩迫的生存環境下,自然也就沒了心境。


  末茶沒落,也就成了必然。


  其次,朱元璋禁止說。


  元朝統治中原的時間並不長,因此有專家認為,有著幾百年傳承的宋末茶文化,不可能被元朝胡風快速吹散,他們認為,朱重八出身土鱉,不喜歡繁瑣的末茶,才是根本原因。


  這話也有些道理。


  因為《明史》中確實有記載,朱元璋在洪武二十四年1392年,下旨勒令,“罷造龍團,惟采茶芽以進”。


  龍鳳團茶是宋代貢茶的一種,產於閩南,是當時最好的末茶料。


  朱元璋罷造龍團,上行下效,對鬥茶文化確實有很大影響。


  第三種是拋棄說。


  末茶過於形式化、程式化,且太費功夫而被拋棄。


  三個觀點,都有道理,也許是共同作用的結果。


  其實,李承自己還有些“獨特”的觀點——以元朝為中心點的前後一百五十年間,社會的急劇變遷,導致漢文化發展的“基態”發生重大改變。正是文化基態的變化,才導致鬥茶的徹底覆滅。


  有宋一朝,重文輕武,文人的社會地位之高,前所未有。整個社會的文化基態,是浮躁、虛榮、誇張、富貴的。


  宋朝覆滅,漢人劃為三等人,整個社會的文化基態是灰色的、痛苦的、悲傷的、反抗的。


  正因為經曆宋代浮華,再有元朝的磨礪,到明朝創建時,整各社會變得格外“冷靜”。這樣的社會環境,本身就不適合鬥茶末茶點茶這些傳統的生存。


  所以,末茶消失,就不難理解。


  在這次問對中,他一遍思考一邊組織語言,語速並不快,現場所有人都聽得很明白。


  內藤淳一是行家,聽完這番話後,他眉頭緊鎖。


  沒想到,這年輕人還真的對傳統文化有很不錯的研究!

  剛才自己的那番話,是不是給自己招事?

  要知道,因為魯狂人手跡一事,隻怕已經讓對方反感,這會又加上這件事……自己該如何化解這點“小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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