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饒老讚賞

  左邊這位老者，身材不足一米七，精瘦，帶著一副瓶底厚的眼鏡，頭發稀疏雪白。這位老先生，威爾斯有些麵熟，不知是本體曾經接觸過還是來自羅根的記憶。


  老先生人雖瘦，可聲音洪亮，說話鏗鏘有力：“雖不知出處，可來途不外乎兩種，或搶劫、或盜竊！”


  這裏是藝術品專場，工作人員或多或少都能聽懂一些漢語，來參加拍賣的北美華人，更以潮汕居多。這話一出口，大廳中頓時鴉雀無聲，許多人的目光都看向這邊，連蘇富比拍賣行的工作人員也望向這裏。


  老先生在蘇富比拍賣行說這話，不折節，不妥協，頓時讓威爾斯李湧起敬重之意。


  確實如此。


  這兩幅畫作，都曾珍藏於圓明園，出現在這裏，無非這兩種途徑，要麽被英法聯軍搶劫，要麽是宮廷內外勾結盜竊。


  “老饒，”旁邊那位老者連忙望望四周，又低聲勸道：“百年前的事誰又能說得清？此事與索斯比無幹，沒有他們，這兩幅畫作又如何能重見天日？”


  各有各的道理，勿論對錯。


  “哼！老鄭，如果不是你答應買下後捐贈給馮平山博物館，我才不來這裏慪氣。”饒老爺子哼了一聲，顯然對蘇富比拍賣這些來曆不明的物件，心有不忿。


  威爾斯雖然丟失部分自己的記憶，可有羅根和賈鄭亭的記憶填補，他還真的知道馮平山博物館——這是港大美術館，也是香江曆史最悠久的博物館。


  他繼而想起麵前兩位是誰，心下震駭，兩位大神級人物啊！

  矮個精瘦老者，是香江碩果僅存的一位宗師級人物，享譽海內外的學界泰鬥和書畫大師，饒真頤老先生。另一位微胖、臉上有標誌性的黑痣老者，則是港島著名地產大亨和珠寶大亨，香江富豪榜前五之一的鄭宇桐鄭老爺子。


  沒想到他們竟然也受邀前來——按理說以鄭老板的級別，他完全可以委托拍賣的。


  其實，威爾斯不清楚，鄭宇桐此行北美，是受川普邀請，擬定以兩億美金入股川普旗下的占地七十七畝的超級地產項目。


  參加蘇富比拍賣，隻是恰逢其會。


  如果他們參加拍賣，是為捐贈給港大博物館，自己還參與這兩幅畫作的競爭嗎？威爾斯李一時間有些躊躇。


  在羅根和賈鄭亭的記憶中，有關國人相互競拍從而抬高拍價的實例數不勝數，威爾斯不確定，鄭宇桐最終能否拍下這兩幅畫作。


  到時候趙帆一行肯定也要參與競爭，要不……自己局中協調一下？

  還真是自不量力，自己憑什麽協調？威爾斯李搖搖頭啞然失笑。


  熟料，他這番搖頭並苦笑的模樣，被饒老爺子看在眼中，他們麵前的櫃台中，陳列的是一尊黑陶雙耳罐。


  “小家夥，你是對這件雙耳罐有疑義？”饒老爺子突然冒出一句問話，將鄭老爺子和那位年輕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威爾斯的身上。


  威爾斯一愣，“啊？”


  連忙又搖搖頭，抱歉道：“饒老，不是對這件器物有疑義。這件大溪黑陶沒問題。”


  “咦？小夥子不錯啊。”饒老頓時來了興趣，推推眼鏡，上下打量威爾斯。


  這件展品的銘牌上隻標注有“名稱：黑陶雙耳罐；時間：公元前4400～前3300年”，並沒有表明產地，可是，威爾斯脫口而出，這件黑陶來自大溪文化。


  陶器因其價值不高，陶文化研究更偏重於學術界，對收藏界來說，絕對冷門。黑陶發掘地很多，其中以龍山黑陶最為有名，其次為屈家嶺黑陶和大溪黑陶，此外還有雲夢山黑陶、日照黑陶、遂昌黑陶等。


  想要一口說出黑陶產地，其鑒定功底絕對紮實。


  鄭老不明所以，饒老爺子簡單解釋兩句後，他也來了興趣，問道：“小夥子哪裏人？羊城還是港地？”


  威爾斯剛才回答用的是粵語。


  “回鄭老的話，港地，來北美三年。”威爾斯恭謹地回複道。


  “自小就學的鑒定？你師傅哪位？”饒老問道。


  威爾斯發現這些老人家很喜歡問別人的師承，魏老如此，郭老如此，現在饒老爺子也是如此，你還不得不回答。


  師承？我也不知道呢，能這麽回答嗎？更不能回答我失憶了，不記得。


  他連忙笑著答道：“家祖李沛偉，自小跟他學了點陶瓷技藝。”


  這回答應該不算錯——盡管失去部分技藝，可自身就懂陶瓷製作，沒有別人，隻能是祖父李沛偉教授的。


  “李沛偉？”饒老念叨兩句，有些疑惑，沒聽說過啊。


  “先祖就是一平頭百姓，饒老肯定沒聽過。”威爾斯連忙解釋。


  上次趙帆聽說威爾斯失憶，還特意將他所調查到的部分資料，提供一份給威爾斯，這次剛好用上。


  饒老哦了一聲，聽到先祖一詞，他沒再追問，繼而指指櫃台說道：“小家夥，給我們倆個老家夥說說，你怎麽判斷大溪黑陶的？”


  這就帶有很強的考較意味，鄭老在旁邊看戲般地瞅著威爾斯。


  能請益饒老，威爾斯也很興奮，他捋捋衣袖，開口說道：“饒老、鄭老，這件雙耳罐，我是采用綜合判定法鑒定的。”


  “怎麽個綜合法？”鄭老插一句問道。


  “首先，排除它是龍山黑陶的可能性。”威爾斯望望饒老，至於鄭老，肯定聽不懂，“龍山黑陶多薄皮，又以泥質加沙為多，故此，她不是龍山黑陶。”


  兩句話聽得鄭老莫名其妙，可饒老很清楚，點點頭，認同他的書法。


  龍山黑陶多薄皮，指的是龍山黑陶以“蛋殼陶”聞名於世，眼前這件明顯厚重的陶坯不符合龍山黑陶的風格。


  當然，這不能做鑒定唯一標準——龍山黑陶也有厚底器物。


  所以，威爾斯的另一個判定點這是陶胎，龍山陶胎以泥質加沙為多，屬於黃河沿岸特色土質。而眼前這尊雙耳罐黑陶，明顯以粘土為主，屬於長江沿線土質。


  兩者一結合，故此，排除龍山黑陶。


  這隻是第一步，威爾斯又說道：“屈家嶺黑陶以繪黑為主，其實更接近灰陶。另外，屈家嶺陶器器表多素麵，有紋飾的較少，紋飾常見不過弦紋、籃紋、瓦棱紋幾種。”


  “眼前這件，明顯是黑陶燒製，而非繪黑，紋線也不符合屈家嶺黑陶風格，因此，她也不是屈家嶺黑陶。”


  這兩句解釋更詳細一些，便於鄭老爺子理解。


  威爾斯排除兩個重要黑陶種類之後，終於回到這件器物本身。他指著黑陶表麵的人形紋繪說道：“這是典型的中華西南部長江流域巫文化紋飾，這是我的判定標準之一；另外，泥質粘土可以判定它屬於長江流域文明；其三，雙耳罐口部位的戳印紋，屬於大溪文化特有的紋飾；最重要的判定來自於它的製作，紅褐胎黑皮陶采用的不是繪製而是浸潤，這種手法在其它黑陶製作過程中尚未發現。”


  他盯著饒老，笑道：“因此，我斷定它來自大溪文化。”


  其實鑒定根本不用如此複雜，一眼過。


  威爾斯說得如此詳細，更想著在饒老和鄭老麵前留下個好印象——自己極有可能還要回香江發展，這兩位可是大拿，能抱住他們的粗腿，何樂而不為？

  “不錯不錯！小家夥，今年多大了？”饒老眉開眼笑溫和的問道。


  饒老一生能有如此成就，離不開別人提攜，因此他對提攜後輩，也不餘遺力。


  聽說威爾斯隻有二十三周歲，老爺子更是讚不絕口，隨即又開始詢問他的家庭狀況，在北美從事什麽職業等一堆問題。


  威爾斯挑重要的回複幾句。


  當聽說威爾斯出生於孤兒家庭時，老爺子更是憐憫，拍拍他的手臂：“男兒當自立！出身其有種乎？自強自立，才是根本。”


  來自一位陌生老者的關懷，讓威爾斯有著一種由心底深處湧出的感謝與溫暖。


  饒老的讚賞，同樣吸引住鄭老爺子對他的關注。


  相比饒老的赤誠之心，鄭老更多的是欣賞。他笑著對身邊的那位年輕人說道：“加成，老四一直想成立一家藝術館，這年輕人就不錯，可以推介給你老父嘛。”


  他又對威爾斯招招手，“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港島老四家的老幺，李加成，捋一捋，說不定還是同一個李家呢。”


  港島四叔家的孩子？眼前的戴眼鏡有些靦腆年輕人？太聽過了！有名的明星夫婦啊！


  威爾斯主動伸手與他握握：“李承，你可以叫我威爾斯。”


  “我的英文名馬丁，在加拿大威爾弗裏德勞裏瑞大學讀經濟學。”馬丁有點書呆子味，根本沒有羅根記憶種四叔的那種詼諧縱橫的氣場，“很高興認識你。”


  “怎麽到紐約來了？”威爾斯要比他從容許多。


  “這小子被我抓來做翻譯的。”鄭老在旁邊說道，“這邊說的都是鳥語，聽不懂。前幾天我和老四打高爾夫，碰見他在旁邊伺候，就直接拎過來了。”


  嗬嗬，又牽扯一位港島大佬。


  今天這趟來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