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七) 奪蠱
“放過他。”
周身淩厲的殺氣已散了個幹淨。紫瑾頹然闔眸,聲音異常沉悶。
木槿段眯眼道:“你說什麽?”
睜眼瞠怒,嘴角緊抿,險將一口銀牙咬碎。
“我求你……放過他。”
“求我?”木槿段像是聽到什麽笑話,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憑什麽要為師放過他?之前你曾許諾,說為師讓你做什麽,你都答應。可結果呢?反客為主,在別院之中與展昭這廝糾糾纏纏,把老夫當空氣,視我於無物。”
“我當初要你替展昭解毒,你又何曾做到?不僅沒有,還變本加厲默許昆兀那老賊對展昭下蠱。如今你哪來的老臉指責我食言而肥?”
木槿段冷不丁被噎了下。沒想到從來動手不動口的徒兒,也有口齒便給的一天,竟駁得他無言以對。
紫瑾見木槿段沉默間眼神莫名陰晦閃爍,疑心他又在思量什麽惡毒手段對付展昭,心慌意亂下迫切道:“你要我留在你身邊,可以!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但前提是,必須把展昭身上的蠱解了,然後放他平平安安地走。”
沒給木槿段開口說出“不可能”的機會,另起的一聲“不可以”已隨著細碎的喘息聲把紫瑾的訴求攔腰截斷。
展昭不顧五髒六腑絞痛未止,一把按住紫瑾肩頭,艱難道:“紫瑾,你不可以跟木槿段這種人做交易。”
紫瑾眼眶赤紅:“那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受盡折磨嗎?”
不知是不是先前痛楚太過,令眼角逼出些許晶瑩。此刻展昭直視的雙眼潤澤而透亮,像浸泡在池水中的黑曜石,閃閃發光。
“展某不怕痛,也不怕死。可我怕欠你的,我還不了。”
紫瑾聞言愣了下,隨後心頭一蕩。
“傻瓜,我又毋需你還。”忽而促狹一笑,抬手輕輕拭去那人額間的汗珠與眼角的淚痕,目透深邃。“我隻要你記住你欠了我,永遠記得我、想著我。”
展昭隻叫出一聲“紫瑾”,就被兩指利落封住了唇瓣。
笑容再度於眉宇間揚帆,徜徉在妍麗的臉龐。隻是這一次的笑不再狷狂,反而滿溢從未見過的溫柔。
“展昭,曾經你說我不懂什麽是愛。你說的對,除了母親,我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所以我隻會掠奪,像個孩子一樣把喜歡的東西牢牢拴在自己身邊。可孩子終究會長大,我也會改變。現在,你已能正視我,可願承認我對你的感情無虛無罔?”
展昭感覺喉頭一陣幹澀。理智反複叫囂著拒絕,不可再令對方深陷。然紫瑾那雙凝望他的眼太深情也太灼熱,對視間魄力十足如火燎原,一時竟迫得他忘了回避。直到一吻落定額頂,展昭才本能抬手推卻,卻因渾身無力,叫紫瑾瞧著隻覺是那人欲迎還拒的小把戲,心頭倍感甜蜜。
此番曆經劫難,他能明顯感覺展昭對他的態度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展昭說那是因為他變了,磨平了棱角,變溫柔了。可他知道展昭說的不全對。他是溫柔了,然能令他小意溫柔的隻有他,能得他體貼和順的人也唯獨是他。他所有的變,皆因他而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有時他也會怨他們彼此錯生了性別。展昭這般恭謹守禮之人,若非二人同為男兒身,也許會更容易接受他的感情。隻是現在,也為時不晚。隻要展昭一天心無所屬,他就有信心,終有一天能焐熱那顆似鐵郎心。
展昭,我紫瑾將這一生的愛都許給你,以吾命起誓:今生唯你一人,護你一世。
我的眼是你的,因它隻願盛滿你的樣子;我的耳是你的,因它隻願聞你嚶嚶細語;我的心也是你的,因它隻願把你的點滴鐫刻心田。
而你,是我的。
隻能是我的。
木槿段隻覺紫瑾此刻柔情蜜意的模樣分外刺眼,正想叫昆兀再用雄蠱給展昭點教訓,逼紫瑾就範。結果卻見昆兀一邊把雄蠱謹慎收到一個新筒裏,一邊蹙眉道:“上人,別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了,我們快走吧。”
“怎麽了?”
昆兀道:“上人莫非忘了?已有人通風報信去了。紫嬋宮的人什麽時候能到,誰也不知道。別院怕是回不去了,此地也不宜久留,看來隻有提前去找那人了。”
木槿段頷首表示認同,遂對紫瑾道:“帶上展昭,跟我走。切記,別再給為師耍花樣,不然展昭未必能次次保住小命。”
紫瑾懶與其逞口舌之爭,而是小心翼翼去扶展昭。許是先前一番折騰耗損了展昭大半精氣神,起了幾次腿腳都綿軟,即使勉強站住,也隻能虛浮地掛靠紫瑾肩頭。
木槿段看展昭病歪歪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磨蹭什麽?快點!”
“你沒看他站不住嘛,怎麽走?”懟完木槿段,紫瑾又秒複溫柔對展昭道:“我抱你!”
彎身正欲把展昭橫抱起,忍了許久的木槿段終是耐不住厲聲喝阻。他寒著臉威脅道:“要麽他自己走,要麽老夫拖著他走。”
紫瑾聞言險些暴起,幸被展昭拽住,以眼神安撫他忍耐。
展昭喘息道:“我可以的。紫瑾,你搭我一把手,我再試一下。”
話是如此說,最終還是腿一軟,撲了紫瑾個滿懷。
與先前憂心忡忡不同,這一次及時把人托住的紫瑾眼珠略轉,已知是展昭故意為之。隻因他背身之時以眼角餘光明確向佛像方位掃去,紫瑾順勢不著痕跡瞟去,但見有暗影於兩座並排佛像的縫隙間一閃而過,心頭便是一凜。
莫非……溫嶺沒走?!!
紫瑾垂眸掩住滿目詫異。
要知道先前危難之時,他與展昭被逼現身,遂曾以手勢暗示溫嶺重回地道另找出口。本以為一番激鬥後遲遲不見動靜,必定已依言遁走,誰曾想這溫嶺如此按捺得住,居然始終匿藏不動,連氣息都遮掩得天衣無縫,以至於所有人皆沒發現這破廟中竟還有第五人。
紫瑾與展昭複對視一眼,雖無任何言語交流,但眼神交匯間,已看懂了彼此的想法。
展昭佯裝虛弱,挨著紫瑾的身體往下滑,叫人誤以為又昏迷過去。紫瑾先是默契蹲身把人抱住,真情實感地連喚數聲不見醒轉。這才氣急敗壞衝木槿段吼道:“人昏了,現在你滿意了?展昭身上本就有傷,你又何必總是刁難於他?”
木槿段皺起眉,本能覺得展昭突然昏厥有古怪,但具體哪裏又說不上來。眼見紫瑾忿恨的眼又轉向昆兀,竟毫不客氣呼喝他去醫治展昭。為防有詐,他攔住昆兀,故作嘲諷試探道:“為師對醫理也有不少涉獵,不如讓我來看看這展昭是真昏,還是假昏。”
說罷便向二人走去。
木槿段走得不徐不緩,邊走邊調動感觀提升警惕,以防那兩人設局作妖。誰曾想須彌台忽傳異響,當他驚見佛像後又閃出一道身影撲向渾然無覺的昆兀,返身馳援已是晚了。當紫瑾隨即身形一晃,攔住他的去路,木槿段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設的不是苦肉計,而是調虎離山。
裝有雄蠱的竹筒被一舉奪下,溫嶺得手後來顧不及欣喜,高喊了聲“走”,便率先衝出破廟。
形勢大變!
紫瑾不是個死腦筋,見此情狀他已一把抱起展昭也緊著跟了出去。
“該死!”木槿段啐罵一聲,立即奮起直追。
四人一路向北奔逐。
木槿段本不擅輕功,但眼下惱紅了眼,竟追咬得死緊。隻是他思維尚算清晰,將目標放在溫嶺身上,因為他很清楚,隻有溫嶺手中那雄蠱才是遏製紫瑾等人的關鍵所在。
當然他清楚,紫瑾也不糊塗。雖懷抱一人,然藝高人膽大,紫瑾居然還敢頻繁攔下數度偷襲溫嶺的暗器。
當四人追追打打,最終停下又呈對峙之勢,已是幾人慌不擇路被堵在了潢河之畔。
紫瑾視線片刻不離木槿段,突然出人意料地把展昭交給溫嶺,吩咐道:“帶他走,不必管我。”
溫嶺頷首,還來不及扶穩展昭,就見木槿段向他們掠來。
所幸紫瑾及時護到兩人身前,對出一掌。這一掌雙方皆用盡全力,同時落了一定內傷,但見蜿血絲淌下嘴角。
“那邊有橋,過河。”紫瑾沒管自己的傷,反而眼尖瞥見百米之外有架晃晃悠悠的吊橋。
溫嶺二話不說,主動把展昭馱到背上朝那兒奔去。紫瑾便也護著兩人且戰且退。
木槿段麵上不顯,實則心急如火。要知道若是截不住三人奪回雄蠱,當真一敗塗地功虧一簣。可越急越突破無能,現在他已有些後悔當年竟把一身本事毫無保留地教給紫瑾,弄得現在前浪死在沙灘上,一招一式均被克製,難以脫身。
直到溫嶺背著展昭上了吊橋,紫瑾滯步死守橋口,木槿段這才腦中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紫瑾被木槿段突然露出的笑容弄得心口一緊。
“你笑什麽?”
“我笑,瑾兒你守不住的。”
不等紫瑾追問什麽意思,就見木槿段衣袍鼓脹,下擺無風自動,明顯是內勁全開的姿態。
紫瑾冷笑一聲,悍不畏懼。
“說我守不住,我便守給你看。有我在,由不得你動他。”
早不管體內寒毒會不會反噬,紫瑾亦出盡全力與木槿段交手。
隻見木槿段凝掌成刀,刀刀如風刃過境,數回合後,橋頭岸邊就已坑坑窪窪,濺得紫瑾灰頭土臉。想他這輩子何曾這般狼狽?心中有火,加上木槿段的強橫姿態也激起紫瑾的對抗心。他重心一沉,腳下重踏,竟以同樣的招式反擊過去。
雖說紫瑾被輕易激將,但他腦中仍留一絲清醒,時刻關注木槿段會不會借此偷襲橋上兩人。一旦發現苗頭就以最強硬的姿態對轟過去。然也不知是那木槿段太忘乎所以還是怎的,每次發出的掌力雖然剛猛有餘,但準頭明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別說偷襲橋上的人了,就連打中橋麵木板的都沒有。至於吊橋用的懸索反沒讓他那麽擔心,這是因為河上用的是四根粗大鐵鏈,在無絕世寶器的助力下,再厲害的內勁也削不斷。
紫瑾成竹在胸,絕對有把握自己可以守住橋頭,令木槿段寸步難進。他確也是做到了。木槿段一頓毫無章法的激鬥在他看來純屬狗急跳牆,他的嚴防死守的確未能讓其越雷池一步。
隻是就在此時,叫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身後那座吊橋莫名坍塌。
當紫瑾驚聞鐵索抽斷聲,回首而望,已是橋口陷落,岸邊泥石坍塌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