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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六) 蠱蟲

  木槿段驀地把身前的女人推給昆兀,自己則翻手呈爪,朝展昭天靈落去。


  出於應敵本能,展昭疾步而退,卻不知紫瑾就在身後,冷不防撞上對方胸膛,被順勢摟了個滿懷。


  鍾情之人這般“投懷送抱”,令紫瑾嘴角止不住上揚,心情大好。可轉眼木槿段已逼至眼前,方還春風化暖的眼裏立時燃起炙熱的焱焰。邪眸半闔,目透精光,紫瑾舉臂格擋住對方鷹爪,同時挺身前跨,一掌朝木槿段麵門拍去,與之針鋒相對。


  “有我在,誰也休想動他。”


  紫瑾厲喝一聲,運勁將展昭輕輕推遠,主動與木槿段纏鬥到一起。


  展昭見紫瑾雖被體內寒毒壓製了功力,但交手間不落下風,眼波微轉,已把視線移到昆兀身上。隨手撿起地上一根枯柴,竟以此為劍,朝對方襲去。


  展昭會選擇主動進攻,絕不是對紫瑾先前殷殷叮囑視若罔聞,而是昆兀此人他曾在藥族打過交道,武功稀疏平常,審時度勢下這才出手。一來是想救下那襄助他們的奴女,二來,心知即便不用內力,他也有把握穩占上風。


  昆兀沒料到看著病懨懨的展昭會莫名朝他發難。丁零劍法素來刁鑽,展昭雖有招無力,但他善於變通,以巧勁運劍,淺嚐即止,源源不斷,一根枯枝在其手中玩轉得如臂使指,竟叫昆兀一時被攻了個措手不及。


  待得好不容易避開,臉上已被剮蹭出三道血口,就連手裏抓著為質的女子也不知何時被展昭救下,護到了身後。


  “快走!”展昭側首低喝。


  女子一愣,隨即頷首,提起襤褸的裙擺就往廟外跑。


  昆兀想奔過去堵住廟門,卻被識破意圖的展昭連續施展劍招迫得狼狽不堪。直至女子安然出廟,展昭才退至廟門邊提氣叫了聲“紫瑾”。


  紫瑾見展昭不僅救下女子,自己安然脫身之際也沒忘了他,不由心中激蕩。哪還有心戀戰?一個鷂子翻身脫離與木槿段的戰局,縱至昆兀麵前狠狠一掌拍出阻斷。要不是木槿段反應快,及時撲來拽著昆兀的後衣領拖其避開,隻怕昆兀會立斃在紫瑾掌下。


  紫瑾緊跟著退至門邊,斜瞟了眼展昭手中充劍使的枯枝,好氣又好笑地調侃:“可真是隻不省心的禦貓。爪子太利,任何時候都要逞強,你就不能更依靠我一些嗎?”


  “休占展某便宜。我又不是你的玩寵?!”展昭不悅。


  “可我願意養你啊。”紫瑾戲謔般挑了挑眉,無視展昭怒目下的威懾,反笑得乖張又寵溺。“野是野了點,但別有一番風味。”


  眼見展昭要突破臨界爆發,紫瑾這才收起調笑之心,恢複正色道:“你先走,我來斷後。”


  嘴裏說著斷後,但紫瑾的目光卻越過木槿段,徑直落到昆兀身上。先前匿身佛像後他可沒有聽岔,這廝竟對展昭下了蠱,若不從根上斷了,隻怕後患無窮。


  如是想著,紫瑾虛晃一招騙過木槿段,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主動向昆兀攻去。昆兀哪是雲夢主人的對手,張皇失措下被紫瑾甩臂掀飛了竹筒。待紫瑾躍起去搶,木槿段亦不堪示弱與他爭到一處。


  師徒倆淩空連過十數招,那竹筒更以肉眼可見的驚險連續翻轉不休。每每手指挨到了邊,皆被對方阻撓,再度拋飛上天。兩人你來我往,手上功夫極盡之能事,最終互為牽製,誰都沒能得手,終是眼睜睜看著那竹筒摔落在地,裂成兩半。


  竹筒開裂,從裏麵滾出一條白瑩如玉的肥蟲來。展昭本已跨出門檻欲走,眼見那雄蠱露出真容,想到先前昆兀就是依憑這東西暴露了他們的行蹤。越想越覺不能留下這禍端,遂強提體內稀薄無幾的一縷內力灌於掌心,隨後將枯枝擲了出去。


  眼見那枯枝要將蠱蟲釘死在地麵,昆兀大驚,撲過去用身體全力護住。


  展昭未能得手,不代表紫瑾也沒法得手。


  紫瑾瞅準時機,先木槿段一步落地,與此同時腿鞭橫掃,踹飛昆兀,之後便一個旋身想要將雄蟲踩死。可他的腳終究未落到底,隻因摔在一邊的昆兀及時吼出一句威脅之語。


  “你若想展昭死,就盡管把這雄蠱踩死試試!”


  什麽意思?

  不等紫瑾追問緣由,木槿段已欺身而來。昆兀的話他聽得分明,本就想殺展昭而後快,如今大好機會放在麵前,怎能不利用?

  濁眼漏出一抹精光,木槿段肘擊紫瑾腿骨,以外力迫他落腳。


  紫瑾暗道不好,收不住去勢眼看就要把那蠱蟲踩成爛泥,所幸及時轉踝,腳尖偏斜點地,險險避過。豈料虛驚未消,又見木槿段一招鷹踏狠絕來襲,紫瑾驚怒交加,抬腿格架,卻隻阻了片刻。為護那蠱蟲,紫瑾隻得就地一滾,用整個身體抵擋。


  鷹踏下的數腳終是全部落在紫瑾後背,沉重剛猛的腳力,直接把一口腥甜逼上雲夢主人喉頭。


  紫瑾也是硬氣,強忍著又生吞下去。後槽牙咬得死緊,蓄力後爆出一聲仰天怒嚎,內勁氣浪不僅將踩在背上的木槿段掀翻下去,更掩蓋了紫瑾揮袖把護在身下的那蠱蟲拋向展昭的舉動。


  好在展昭沒有錯漏,及時返身去接。軟膩的肥蟲剛落入掌心,又飛上了天。原來是木槿段落地後亦甩出一記袖風,打飛展昭手掌,接著隔空一掌轟出,竟是想用精純內力將蠱蟲在空中炸個粉碎。


  昆兀大叫:“不可!”


  既知這雄蠱與自己性命掛鉤,展昭再顧不得留力。咬破舌尖,強行提氣施展燕子飛,雖勉強飛身護住蠱蟲,然身在半空已遲滯,終是避不過木槿段那記掌風,被暗勁推撞上廟牆,重重跌落下來。


  蠱蟲被護在圍攏的雙手間,展昭本就不敢用力,如此劇烈撞擊下,為免蠱蟲不慎碾死,展昭隻得脫手將蠱蟲送向一旁的稻草堆。


  “展昭!——”


  紫瑾心係展昭,戰意消退,抽身欲走。可木槿段卻不罷手,仍死死糾纏,不給紫瑾寸步靠近展昭的機會。這叫紫瑾越打越窩火,恨不能將木槿段碎屍萬段。


  兩人你來我往,好不容易紫瑾再度凝神專注,打算與木槿段一較高下。又被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驚擾,生生分了心神,以至於叫他一個恍惚又下給木槿段一掌擊中胸口。


  這次壓在喉口的腥血再也抑製不住,噴吐出來,灑在地麵,豔紅至極。


  然而此時此刻的紫瑾哪有空管自己傷勢,隻因適才那聲悲鳴不是出自旁人,正是從展昭口中發出。


  遠遠看去,隻見展昭不知怎的渾身抽搐,已然把身體蜷成一團。


  紫瑾大驚失色,想也不想衝過去將人抱在懷裏。在他看來若非痛到極致,依著展昭慣會忍耐的性子是絕不會叫的如此撕心裂肺。


  果不其然,懷中那人像正在經受什麽滅頂的侵襲,不但雙手攏住心口位置,更甚的十指絞著衣襟,幾乎一副要把胸膛撕裂的模樣。


  “展昭你怎麽了?發生何事了?你為何會痛成這樣?”


  紫瑾睚眥具裂,驚疑不定地反複掃視展昭周身。上下數遍也未找到根源所在,這才有所覺地將目光投向另一邊。


  而此時,昆兀正從破廟角落的稻草堆走出。他眼神陰狠,兩指死死掐住一條瑩玉肥蟲,激得那軟膩的蟲身不停扭動,似在做著垂死的掙紮。看昆兀發力後蟲身扭動的激烈程度,儼然與展昭承受痛楚的時機驚人一致。


  紫瑾似有所悟,駭得大吼:“快住手!趕緊給我住手!”


  昆兀冷笑一聲,指一鬆。展昭立時如同被鋸齒磋磨全身後,造成眼神瞬間渙散,整個人都脫了力鬆了勁,僅餘止不住的粗短喘息與胸膛起起伏伏。


  紫瑾捧住展昭的臉,急道:“展昭你好點沒有?是不是不痛了?”


  展昭神智雖清,但適才非人的疼痛抽光了他所有體力,叫他壓根開不了口吐露一個字。


  不等紫瑾發難,昆兀已上趕著找起了存在感。


  “如何?我適才說的並非危言聳聽吧?”昆兀將蠱蟲托在掌心把玩。“這雌雄雙蠱可是一體。若是雄蠱死了,展昭體內那雌蠱就會發狂,噬盡宿主的血肉,令其死狀慘不忍睹。哪怕隻是雄蠱受到一丁點傷害,如此近距離,雌蠱也能感受得到,會激得它暴動,叫宿主痛不欲生。”


  昆兀見木槿段走近,警惕地將雄蠱掩在掌中,警告道:“別再打我這蠱蟲的主意了,我這蠱可是稀世珍品。那展昭死不死無所謂,但你若為了殺他拿我這蠱蟲做陪葬,別怪我翻臉無情。”


  剛放完狠話,見木槿段臉色不愉,昆兀眼珠又是一轉,哂笑道:“上人,其實要一個人死還不容易?手段不知有千千萬。可真正難得是,如何讓他生不如死。”


  說著又對那雄蠱蟲運勁一掐,展昭痛得整個身子都彈了起來,大張的口卻已失聲,隻有短促的出氣,看不到進氣。


  紫瑾見展昭被這般折磨,心疼至極,眼中殺機四起,眼刀子隻差沒把昆兀紮出無數窟窿。


  忽地爆喝衝來,勢要斃其於掌下。哪想木槿段早有防範,閃身擋在昆兀身前將暴怒下的殺招攔了。他以擒拿手鎖住紫瑾小臂,叫之脫身不得。兩人直麵而視,紫瑾眼中流露出的絕頂殺意非但未有駭住這位師尊,反而激起了他無邊的快意。


  昆兀見紫瑾那般殺神模樣,內心絕沒有表麵那麽平靜。隻是他這把年紀見慣風浪,還不至於怕到向紫瑾這麽個後生退讓。他語出威脅道:“你想殺我?難道就不怕我手頭一時失了分寸,拉展昭予我陪葬嗎?!”


  為防對方暴起,下手更狠,於是展昭再度控製不了淒聲慘叫起來。


  紫瑾因展昭失了方寸,全無辦法下隻得回轉緊緊抱住那人,反複嘶吼:“住手!混蛋你給我住手!”


  許是那兩人的淒慘模樣取悅了木槿段,他突然撫掌大笑,對昆兀道:“你說的果然甚是有理,這可比死個人,讓老夫覺得痛快多了。”


  木槿段施施然走來,蹲下,與紫瑾直麵而視。“瑾兒,為師說過的,你逃不掉的。從你把展昭放在心上,讓他成為你的弱點起,你就注定鬥不過為師。”


  紫瑾惱羞成怒:“木槿段,你到底想怎樣?”


  “為師想怎樣?你不清楚嗎?”


  “要我一輩子留在你身邊?”一口啐上臉。“做夢!!!”


  木槿段氣極而笑,也不去擦臉上的唾液,而是任其風幹。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老眼不僅渾濁,更有無邊無際的晦暗陰邪,如同把人吞噬殆盡的黑潮。


  “這世上真正重要的從來不是能力,而是選擇。瑾兒,為師給了你選擇的機會,可你不珍惜。那為師,也無話可說。”


  木槿段輕巧地揮了揮手,昆兀冷笑,再度如法炮製。


  紫瑾眼睜睜看著展昭又一次痛不欲生在自己懷中翻騰不休的模樣,再忍不住,一滴眼淚滑落下來。


  他後悔了。


  原來比起自尊、自傲、自由,他更看不得展昭在他麵前摧折受苦的模樣。


  這種感受比刀割皮肉匕剜心肺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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