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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七) 和解

  離開展昭那屋,紫瑾問過別院的仆從,徑自來到木槿段平時常待的茶室。室門大敞,往裏可以清楚看到茶具擺設。


  果不其然,木槿段正在裏頭烹茶。


  木槿段看似平靜地望了眼杵在門邊的紫瑾,實則渾濁的老眼暗藏了止也止不住的喜悅。他呷了口茶,淡淡道:“你找我?”


  兩指曲起,敲了敲另一邊空著的桌麵,示意紫瑾過來坐。


  紫瑾看懂了,卻是視而不見,自顧自道:“我有話想問你。”


  “想問便問,至於為師會不會告訴你,那就是為師的事了。”


  “木槿段!”


  “瑾兒,你總違拗為師之意,落到如此田地還死不悔改日日給為師臉色看,你又讓為師如何對你開誠布公?”


  依著紫瑾本性,若換以往定會拂袖而去。可如今牽涉到母親陳年往事,為獲取真相,紫瑾不得不忍。


  強行咽下一口悶氣,大步入內,紫瑾一屁股坐到木槿段示意的位置。


  木槿段見了,笑得甚是滿足。


  他對紫瑾的感情其實很複雜,亦子亦徒亦……,總之,他心裏知道,當年放浪形骸遵從欲念強行將其推入深淵,隻怕是紫瑾今生永遠跨不過的一道坎,他早將他恨之入骨。此刻能粉飾太平同桌而坐,已是一種奢望下的奇跡。


  悠悠為紫瑾倒了一杯茶推過去,見紫瑾冷眼瞟他,笑道:“放心,隻是一杯茶,沒毒。”


  紫瑾二話不說,端起來一飲而盡,隨後重重將空杯砸在地上摔個粉碎,這行為是告訴木槿段:茶他該喝的喝了,但隻此一杯。


  木槿段無奈地搖頭苦笑:“行,想知道什麽,問吧。”


  紫瑾懶得與他虛與委蛇,直切話題道:“你老實告訴我,你之前在藥族說過,你之所以當年見死不救,是因為得了紫嬋宮某位貴人的好處。那個貴人到底是誰?到底是不是玫夫人?”


  “原來你想知道當年你娘在紫嬋宮的事啊。也罷,今日難得為師興致好,便把真相告訴你。不過這事前因後果有點長,你可得耐著性子聽下去。”


  當年木槿段縱橫中原武林,聲望無人能及。起初他是人人敬重的武林師祖,多年來恪守俠義,遵循正道,但內心早對那所謂仁義道德不耐至極。終有一日他氣不過小輩口出狂言,一時衝動屠戮其滿門。此舉就像將隱匿心之深處的那扇罪惡之門打開,從此他再不壓抑自己的邪念,表麵仍裝出正道姿態,暗地裏卻肆意妄為,隨性殺人。


  木槿段一直認為自己將截然不同的兩麵性偽裝的很好,但不知何處疏漏,竟被廬山小風居的南宮惟發現端倪。那廝自詡正義,生死決之際,與周頂天連通一氣出手暗算他,令他重傷逃逸。哪知那二人不依不撓追殺千裏,逼得他不得不離開宋境,機緣巧合下投入契丹紫嬋宮以避禍端。


  初入紫嬋宮,正是錦娘剛有身孕那會兒。蕭紫桓之所以會招他這宋人入聖教,與錦娘身邊那貼身丫鬟雲頤一樣,是存了要他保護錦娘的心思。


  其實了解此間一切後,在他看來,完全沒有必要。蕭玫那女人之所以在紫嬋宮頗得勢力,全因自小與宮主蕭紫桓青梅竹馬的緣故,因此她還沒膽子動宮主寵愛的女人,最多時不時找點茬,給錦娘一些難堪,要其知難而退罷了。


  好在服侍錦娘的婢女雲頤甚是聰慧,每每幫其避過,令呆在二人身邊的他反落得清閑,一門心思用紫嬋宮的資源為自己全力療傷。


  雲頤待人甚是細致熱心,盡管他甚少與她主仆二人搭話,但雲頤在妥帖安排錦娘的一切時也會幫他把生活起居料理得井井有條。故而一來二去,他對雲頤這丫頭多少生出了丁點好感。


  這樣枯燥乏味的日子直到某一天蕭玫被蕭紫桓封作夫人徹底打破了平靜。


  了解緣由的錦娘撲在床頭,眼淚直流,就算雲頤在一旁寬慰,也不起太大作用。


  木槿段本就最煩女人哭哭啼啼,又一向對錦娘這種柔弱女子沒什麽好感,忍不住開口冷嘲熱諷:“聒噪!有什麽好哭的?還指望宮主一輩子就你一個女人?你懷胎多月,不便行房,宮主另尋人瀉火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雲頤急了。“先生,你怎麽對夫人說這樣的話?”


  “我說的都是實話。”


  “就算實話,那你也得顧及夫人的情緒……。”


  木槿段冷笑:“宮主請我來此是護夫人安危,不是讓我伏低做小、顧及什麽情緒的。”


  見雲頤還要辯什麽,錦娘拉住她,搖了搖頭。她默默擦幹眼淚道:“木先生說的對,是我沒用,才沒留住宮主。”


  雲頤忙道:“夫人快別那麽說。明眼人都看得出宮主最愛的便是夫人,一定是那玫夫人用狐媚之術勾引了宮主,宮主才會一時失察……。總之,宮主的心還在夫人這兒,夫人您要對自己有信心。”


  話音剛落,就聞殿外傳來一陣銀玲般的笑聲,接著蕭玫就在數名宮婢的攙扶下慢慢走進寢殿之內。


  “小丫頭,你真的以為阿桓的心在你家夫人身上嗎?你且問問她,她自己信是不信?”


  婀娜身姿慢慢踱到床前,雲頤以為對方會對錦娘不利,於是衝上去護在錦娘身前。蕭玫也不生氣,而是媚眼如絲地朝一旁同來的幾個宮婢使了個眼色,那些宮婢立馬上前將雲頤拖到一旁。其中一年長者氣勢洶洶道:“區區婢女敢對玫夫人不敬,真是找打。”說著便朝雲頤扇去一耳光。


  隻是巴掌還沒落到雲頤柔嫩的臉上,就被木槿段握住了。木槿段一腳將那年長的踢出老遠,然後把雲頤拉到身後。


  木槿段冷冷對蕭玫道:“玫夫人,別過分了。若逼著我對你這些婢女動手,便不好看了。”


  “放心,無需木先生動手。我此來,隻為好好跟錦娘推心置腹,不會做什麽過激的事。”蕭玫說著就好整以暇挨到床邊坐下,將錦娘扶起。


  “錦娘,不要慌。我這次來是與你和解的。”蕭玫的纖纖玉指落在錦娘姣好的臉龐上,輕輕描繪著美人的輪廓。隻是她的表情雖是嫵媚多情,但落在錦娘眼中卻無端覺得惶恐難安。


  “多美的一張臉,我們二人這麽待在一起就像照鏡子一樣。原本我是有些怨阿桓把你帶來紫嬋宮當作我的替身,可日子久了,我也想通了。他愛我,我也愛他,就算多了個你,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如今我們皆是阿桓的夫人,從今往後就是姐妹了,我願意把他的愛分你一些,隻求我們能和和睦睦相處個二十來年。”


  溫柔的表情逐漸被哀戚所取代。


  “隻可惜……就算我們能和平相處,但我們的孩子也注定不可能。”


  “孩子?”


  錦娘疑惑的眼慢慢落到蕭玫不自覺撫摸著的小腹上,某種猜想讓她突然如遭雷擊。


  蕭玫也有孩子了?

  那就是說一旦她二人的孩子出生,就會像之前蕭紫桓與蕭紫椋那樣生死相搏……?不,這不是她要的,她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也遭受他父親一樣骨肉相殘的經曆。


  錦娘的心亂了,她不知想到了什麽,心煩意亂地對殿內的人說:“你們都下去。我已與玫夫人和解,我們有些話要私下說。”


  等人走盡,錦娘才顫聲確認:“你……真的已經懷上孩子了?”


  蕭玫歎氣道:“阿桓或許告訴過你,我爹爹乃藥族出身,我自幼便被他調理過身子,因而懷孩子對我來說輕而易舉。其實這麽些年,我也多少想通了。當初是我太過短視,阿桓若當真怨我從而移情於你,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此我倒也能死心了。偏偏那晚他在花園見到我,忽然上來抱住我不停叫我的名字,我便知道他對我仍無法忘情,我……才會把身子給了他。”


  蕭玫見錦娘一臉悲戚不願再聽的模樣,於是話題一轉,又道:“我今日過來,是真的想跟你好好和解。如今你我皆有孕在身,我也要為我肚子裏的孩子多積德多求福報,也好讓他平平安安出生。”


  “可是……如果你我都有了孩子,那他們兩兄弟未來是不是會鬥得你死我活?”


  “那又有什麽辦法呢?這是生在紫嬋宮的宿命,誰也逃脫不了。”


  “可他們是親兄弟啊。無論哪個都是阿桓的親骨肉,他如何能忍心親眼看著其中一個殺死另一個?”


  蕭玫拍了拍錦娘的手背:“錦娘,你許是宋人,因此更在意人倫綱常。可你別忘了,這裏是契丹,這紫嬋宮是契丹的聖教,我們契丹人講的從來不是兄友弟恭,而是勝者為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既然認定了阿桓,自當學會承受這樣的結果。”


  “不……不可以。怎能讓手足相殘呢?不可以的。”錦娘一陣慌亂,忽然捧著肚子艱難地跪倒在蕭玫麵前,哀戚道:“玫夫人,既然阿桓那麽愛你,你能不能同我一起勸他想辦法改了這條宮規。”


  蕭玫趕緊將她扶起,為難道:“我又何曾不想?難道我希望自己養大的孩子將來被他的手足親手殺死嗎?但這條宮規是從立教起便定下的鐵律,不是我們可以置喙的。”


  錦娘一時沒了主意,呆呆站在那兒愣怔許久,才澀聲道:“那……如果我離開呢?”


  “你這是什麽意思?”


  錦娘苦笑道:“我本就是你的替身,從你這偷了多年歡愉,我已知足。其實我知道的,阿桓身份高貴,不是我這樣卑賤、平凡的女子可以配得上的。現在他既已想通,恢複對你的感情,我再留在這裏也是多餘。而且就算不為別的,我也要為我腹中的孩子考慮。”


  “你要走?”蕭玫麵上難以置信,但眼角的精光卻暴露了內心的竊喜。


  “你可不可以幫我?”


  蕭玫巴不得這偷了她愛人的女人滾得遠遠的,於是道:“好,既然你決定了,我也不留你。畢竟這樣對你,對我,對兩個孩子都好。你放心,我會幫你安排,但是為避免阿桓起疑心,覺得是我故意把你逼走,你得緩一緩,再等上兩個月。”


  “我等你的安排。”


  兩人拿定主意,蕭玫就大搖大擺地出了寢殿。離去前,她瞥了眼雲頤,笑得又媚又冷。


  “狐媚之術……?嗬嗬,我記住你了。”


  雲頤驚得身子瑟瑟發抖,好半晌才緩過勁來。


  等人走後,木槿段趁著雲頤去忙晚膳不在寢殿,問錦娘道:“你當真要走?”


  他見錦娘滿麵詫異,解釋道:“我也是江湖鼎鼎有名的逍遙散人,功力深厚。不過隔了區區一堵薄牆,自問還能聽清三分。”


  錦娘道:“我若不走,我腹中這孩兒,未來必難逃一劫。”


  木槿段鄙夷道:“愚蠢至極,你居然會相信那女人的話。”


  “木先生你錯了。我雖大字不識,又是個鄉野村婦,但還沒有傻到相信玫夫人的地步。我之所以要走,不是因為我信她,正相反,她說什麽和解,我一個字都不信。玫夫人是怎樣的人我心裏有數,以我的能力鬥不過她的。以前隻要能與阿桓在一起,就算死我也不怕。但現在不同了,我死不要緊,可我不能讓我腹中的孩子生長在這樣一個爾虞我詐時刻都有生命危險的地方。就算他得老天庇佑能夠長大,但我又怎忍心讓他必須經曆手足相殘呢?我不求他大富大貴,隻願他平平安安,於我,此生餘願已足。”


  這是木槿段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眼前他自認為最厭棄的柔弱女子,第一次隱隱體會到什麽叫做“為母則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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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5月6日。


  明後兩天將連更兩章《紫黑》,大家有空可以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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