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鞭刑
晨曦初微，霜雪不霽，寒風在營帳外呼嘯肆狂，盡管帳內支了數個火架，仍令人寒意遍生。隻是趙禎不覺得冷，赤（chi）裸的後背火辣辣的，上頭縱橫交錯，留下道道鞭痕，有的未有破皮卻內淤嚴重，有的直接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狠辣的鞭子還在持續。直到二十鞭後，趙禎終於支撐不住昏厥過去，轉眼又被一盆冷水潑醒。他虛弱地看向從下屬手裏接過皮鞭的元昊，看著對方笑著走到跟前。
“看著身子骨單薄，沒想到倒還挺硬氣。孤王甚是欣賞。”以鞭身突然挑起趙禎下頜，元昊滿麵戲謔道：“給你個機會。隻要你的回答令我滿意，孤王便省了你剩下的十鞭。”
趙禎別過臉，勉強扯出一抹譏笑。“你要問的不過是我的身份。你不過是擔心我是大宋派來與契丹結盟的使臣，怕兩國暗中勾結對付你西夏罷了。”
元昊沒想到竟被這人窺破心思，心緒有些複雜。“你倒是個聰明人，就不知你這聰明人會如何替孤解惑呢？”
趙禎淡淡道：“若你煩憂的是這個，那大可不必擔心。無論宋還是遼，隻要國主不妄做小人擾人清靜，誰都沒空來對付你這西夏王。”
元昊笑容瞬間僵滯。趙禎麵上雖未露半點情緒，但言辭間暗指他命人扮作馬匪擾邊的宵小事，更隱隱透著一股輕蔑之態，這叫本就有著雄心壯誌欲強盛西夏與宋遼鼎立分天下的元昊內心更是抓狂。
“那你跟展昭來這裏做什麽？”元昊對趙禎之言半信半疑。“耶律宗徹會讓你們這兩個宋人隨他征西大軍同行，本身就有古怪吧？”
趙禎無奈道：“我們辦的隻是私事。你若不信，找薩爾朵來一問便知。”
元昊聞言招來手下問道：“阿朵人呢？”
那人支支吾吾。“在……在別的營帳。”
元昊皺眉，“她在幹嘛？”
“阿朵姑娘說……那姓展的宋人失血過多需要照顧，所以她就……一直守在……。”話沒說完，那人嚇得脖子一縮。
果不其然，元昊立時暴怒，不但毫無形象爆了粗口，更抬腳將最近處的火架踹塌，引得火星四濺，燒得通紅的木柴碎成渣子滾了一地。旁邊伺候的仆從頓時噤若寒蟬，生怕營帳不慎被零火點燃，一個個急忙散開撲滅火星。仆從們自然知道國主氣的什麽。那薩爾朵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著他們英武偉岸的主子不愛，先是傾心契丹的赤王，現在倒好，幹脆瞧上了個宋人，明知國主對她有意，偏偏還不理不睬棄如敝履，真是不知死字是怎麽寫的。
所幸元昊發泄過後倒是尋回了絲理智，他雖一時無法辨別趙禎說的真偽，但也不妨礙他旁敲側擊。“說，你是什麽人？”
“你覺得我是什麽人？”趙禎反問。
元昊一把狠狠捏住趙禎下顎，強迫他對上自己怒火中燒的眼睛。“孤王現在很不高興，勸你最好不要挑戰孤的底線。”不知想到了什麽，倏地陰森地笑出了聲，他鬆開手撣了撣手裏莫須有的灰塵。“你不說，孤王也不勉強。不過那剩下的十鞭，就讓那個展昭來領受，你覺得如何？”
趙禎雙目猛地瞠到極致，就像一隻受創反撲的凶獸，瞬間繃直鐵鐐，錚錚作響。他嘶吼道：“有什麽你衝我來，不許你動他。”
“自己也不過是本王的階下囚，有什麽資格談條件？”元昊滿目嘲弄，走過去，有恃無恐地拍了拍趙禎的臉。“你若真想保護展昭，那就把實話說出來。”
“要聽實話？好，你過來，我隻告訴你一個。”等元昊走近，趙禎附到其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我若說自己是大宋皇帝趙禎，你信是不信？”
“混蛋，你敢愚弄孤王？孤有千種萬種的方式叫你生不如死，你信是不信？”元昊一把掐住趙禎脖子，將他整個人往上提起。
趙禎雖然氣息受阻，心裏卻生出一絲快意：既然你聽不進朕的實話，那朕就說些你想聽的。至於是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那就見仁見智了。
“我信國主有的是手段。好，我說。其實我是晉陽侯李稼岑，奉官家之命前來與契丹結盟。不過我們要結盟對付的不是西夏王你，而是……另有其人。”
“誰？”
趙禎輕聲含糊地說了個名字，旁人沒聽真切，倒是最近的元昊聽真清了幾分。他心頭悚然一驚，連忙高聲下令所有下屬都退到帳外去。等人一撤，元昊便迫不及待逼近追問：“你再說一遍。你們要對付的是誰？”
“再說多少遍都一樣。國主沒有聽錯，我剛剛說的就是契丹可汗。”趙禎斬釘截鐵道。“至於理由，國主是聰明人，理應想得到才對。”
元昊雙眼微微眯起。“你為什麽要告訴孤這些？你就不怕孤王將你們的勾當告訴契丹可汗，令你們一敗塗地？”
“國主若會告密，那隻能說你元昊是個目光短淺之輩，根本難成大器。”
“激將法？對孤沒用。”
“是不是激將法，國主心中清楚。國主為何棄了富饒的宋轉而搶奪貧瘠的契丹，難道不是因你已識破可汗命人假扮宋人策反吐蕃讚普唃廝囉挑起宋夏矛盾？國主不甘被算計，想要報複契丹。依我看來，如今有個絕好的機會放在國主麵前，至於能不能把握住，那就看國主如何抉擇了。”
元昊目光犀利，初時神色冷冽至極，繼而莫測高深不知在想些什麽，直至最終，雷霆散盡，雲淡風輕地笑了。嘴角一彎弧度逐漸加深，轉眼擴大發出一連串不可遏製的大笑。
“有意思，你的提議孤王很心動。不過目前這隻是你的片麵之詞，若叫孤查實你有半句不實之言，你應該知道後果。”元昊頭也不回大步走出帳外下令道：“來人，將裏頭那位送回營帳。記住了，好生照顧。若有半分差池，孤王唯你們是問。”
帳外仆從傻眼了，完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先前還鞭撻加身，如今態度陡轉，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當趙禎被人架回元昊命人安置展昭的營帳時，人已昏昏沉沉，支撐不住了。薩爾朵不在。幾個仆從看整座帳子就一張臥榻，還被展昭占據著，想到主子吩咐要照料好此人，於是主事的對邊上兩人使了個眼色，兩人於是打算動手去搬展昭。
手還未觸及，已被冷不丁清醒過來的趙禎一把抓住。他死死盯著那兩人，神情戒備到極點。“你們要做什麽？滾開，不許碰他。”
兩名仆從聽不懂，麵麵相覷一臉懵。倒是主事那人會說宋語，解釋道：“這位公子，主子命小的們要好生伺候您。可這裏隻有一張矮榻，隻有叫這人挪挪地兒了。”
“你敢？！我不需要你們伺候，出去。都出去！”說著將人統統攆出帳外。
正巧碰到配藥回來的薩爾朵，她看三人在帳外徘徊，問清原委後便譴走了仆從說交給她來處理。剛進帳就看見趙禎跪伏在榻邊緊緊抓著展昭的手，身上隻披了件褻衣，後背處不斷有血滲出來。
三並兩步上前，她蹲下跟趙禎平視。
“你沒事吧？”見趙禎不理她，心下有些內疚無措。“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們。我知道你們跟契丹遼狗不一樣，是好人。我應該去勸師兄放你們走的，可是……我不想適得其反。”
趙禎幽幽看了薩爾朵一眼，緘默不言。其實他明白她的意思，他自然看得出元昊十分喜歡這薩爾朵，幾乎視其為禁臠，如果她再三求情，反會挑起元昊嫉恨，從而害了他們。
原本薩爾朵幫展昭止血後也沒打算繼續留下，然而元昊完全沒有派人看顧的意思，任展昭自生自滅，薩爾朵這才固執己見親自照料。至於趙禎被拖去施以鞭刑，她雖知道，卻也更了解元昊剛愎自用睚眥必報的個性，因此全然顧及不上了。此時看趙禎被鞭撻得如此淒慘，實在於心不忍，得了首肯，這才為其褪下褻衣，取藥仔細塗抹。
與後背疼得難以忍受的鞭傷相比，忐忑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從手掌處傳來的暖意遊走全身，仿佛把受寒的整個身軀都包裹溫暖了。他複癡癡看向展昭，那人的安然果然便是他最好的止痛藥。
薩爾朵為趙禎上完藥，幫他重新披上衣衫，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倒了粒藥到趙禎手裏。“把這藥吃了。你後背傷的不輕，這個可幫你消除炎症。”
趙禎也不抗拒，依言服藥後問道：“展護衛他怎樣了？怎麽到現在都還沒醒？”
“放心，隻是失血過多，本身並無大礙。”想了想，又道。“之所以昏睡不醒是因為我用了點藥。”
趙禎本想問為什麽要用藥叫展昭醒不過來，看薩爾朵一臉為難的眼神不斷在他後背傷處瞟來瞟去，立馬明白了。
是啊，薩爾朵感念的是展昭救她的恩情，而元昊身為一國之主，既然把話放出去，自然無以轉圜。如果展昭清醒著，必然不能讓趙禎承受這三十鞭，不是搶著受下導致傷上加傷，就是寧為玉碎試圖攜趙禎闖出營去。無論哪個，都是薩爾朵不願看到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