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接生
耶律宗徹辦事還是極有效率的,很快找到一個老兵,聽聞是曾幫難產母狼接生過的。老兵到了,登車打算先查看白狼情況,誰想白狼雖陣痛得厲害,警惕性尚在,發覺不熟悉的人上車,立即發出一聲怒吼,把那老兵嚇得跌下車去。
展昭將人扶起,聽老兵嘴裏一陣碎碎念。耶律宗徹明白展昭不懂契丹語,連忙翻譯道:“他說狼王不讓他靠近,這樣他沒法幫忙,很麻煩。”
展昭也知時間緊迫,現在說服白狼去接受一個陌生人的幫助似乎有些不現實。思忖片刻,咬咬牙終是親自跳上車,將車簾卷起擱在車頂,道:“讓他告訴我怎麽做,我來!”
耶律宗徹順著老兵指示道:“既然狼王聽你的話,好好安撫它,鼓勵它,叫它使勁。母獸生產跟人一樣,也等於去鬼門關溜了圈。若生不下來,能活活憋死。”轉身下令驅散那些好奇圍攏過來瞧熱鬧的兵將,要人護送月如、趙禎去臨時營帳歇息,又吩咐下去準備生產所需的物品。
展昭連忙安撫白狼,試圖分散注意力,幫它轉移痛楚。
老兵通過大敞的車廂隱約可以看到裏麵的情況,他對耶律宗徹嘰嘰咕咕又說了兩句,耶律宗徹連忙傳達道:“揉它的肚子,但別太用力,由上往下按規律撫摸。”
展昭依言照做,一下又一下,不輕不重。每當手掌撫著狼腹,都能感覺到裏頭有詭異的滑動感,時間久了,展昭生出種錯覺,他的手掌仿佛連腹中尚未出生的幼崽胎心都能感受的到。
白狼側躺在車內,龐大的身軀幾乎把大半個車廂都占據了。它呼吸困難,吐納間越來越短促,天寒地凍本該有白色霧氣嗬出,可是此刻車廂內已自成天地,被散出的燥熱、血味、腥臭充徹。有展昭在身邊,它似乎覺得安心,於是半閉著眼睛不住發出含糊不清的磨牙聲,不過很快連發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老兵看許久都沒一個幼崽生出來,不由有些急了,搓著手嘟囔:“這不對啊,怎麽還沒產下一個來?照理狼跟牛羊不一樣,吃的不多,尤其現在還是冬季,食物匱乏。崽子一般個頭較小,應該很容易生養才對啊。”
展昭聽到車外老兵絮絮叨叨的講話聲,以為又在給他支招。見耶律宗徹久久不語,催促道:“他說了什麽,煩請王爺告知。”
耶律宗徹沉默了。這話要他怎麽開口呢?十數日來他親眼見展昭細心照料,怕白狼餓著,還親自沿途獵取野黃羊將它喂得飽飽的,哪知到頭來倒成了好心辦壞事,腹中幼崽估計是攝取的養分太足,發育過大,導致了難產。這樣的事實若是讓展昭知曉,還指不定怎麽在心中自責懊悔呢。
然展昭既然問了,也不能不答,徒惹生疑。耶律宗徹幹脆笑了笑,糊弄道:“沒什麽,主要是這麽久還沒生出來,他有些急了,剛才是在為狼王禱祝呢。”
白玉堂瞅了眼耶律宗徹,心道這赤王也真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就算不懂契丹語,他也能聽出適才那老兵說話的語氣完全不像在祈禱。不過他沒有揭穿對方牛皮,因為他相信赤王隱瞞之舉一定不會對展昭有所不利,何況非常時刻,貓兒為白狼接生已夠手忙腳亂,實在沒必要橫添枝節。眼見展昭也疑惑地望向赤王,似察覺了什麽,他忙岔開話題。“貓兒,你也別心急,生產本就是大事,急不來。”趨前近到車旁,突然握住展昭的手,溫柔道:“我就在這陪著你,若有用得著我白玉堂的,盡管吱聲。”
展昭看著一向最愛幹淨的白玉堂不顧血腥醃臢將他的手握得緊緊的,心中頓覺一暖,感慨萬千。語言有時真是有種神奇的力量,明明情勢什麽沒改變,可就是那樣真心實意的一句話,直透心底,讓始終懸吊的心驟然落地。
緊蹙的眉宇漸漸鬆開,一抹安心慰藉的笑容浮現唇角,展昭的眼眸亮如星辰,叫白玉堂瞧得有那麽一瞬間炫目。有時人跟人之間的感情也是這樣,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能溝通彼此的靈魂。
不及兩人多生感觸,白狼王突然仰首一聲高亢的哀嚎吸引了眾人全部注意力,隨後便見一個肉球一樣的東西連著胎盤終於從產道滑了出來。
展昭心驚肉跳地將那還在蠕動的肉球捧起,完全不知所措。倒是車外的老兵大喜,手舞足蹈。耶律宗徹聽了,忙道:“快,撕開胎衣。”
手指輕輕一戳,胎膜便破了,羊水流出,將毫無防備的展昭整條褲腿都淋濕了。顧不得狼狽,展昭喜滋滋將狼崽送到白狼腦袋邊,白狼伸出舌頭仔細地在狼崽身上舔舐幾下,就把仍裹著狼崽的胎盤卷進了嘴裏。展昭見幼崽終於發出微弱的嘰嘰聲,忙從車外接過白玉堂遞來的匕首,按指示割斷臍帶,把幼崽裹進事先備好的汗巾,放置一旁。
或許是吃了胎盤補充了營養,白狼生產變得順利起來,很快接二連三又誕下三隻幼崽。這回展昭有了經驗,自是處理得駕輕就熟。老兵讓他收了後麵的胎盤暫時先別讓白狼吃掉,怕它吃多了消化不了,反而有害無益。於是展昭幹脆自己動手剝開胎衣,用巾帕幫狼崽口鼻擦拭幹淨,才放到一旁。白狼吃不到胎盤初始有些不高興,好在展昭安撫及時,赤王又讓人及時取來兌好的糖鹽水,要展昭陸陸續續給白狼喂食不少,幫它補充體力,白狼倒也沒有怒起肇事。
忙了許久,早大汗淋漓,本以為產下四個幼崽差不多算完事了,誰知仔細查看下白狼仍一臉痛苦,在那裏哼哼唧唧翻攪不矣。展昭等了許久都不見第五隻出生,便按照老兵的指示去翻看白狼下(xia)體產道,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跳,原來那隻肉球因過大被卡在了半當中,進不得又退不出,白狼像被這種憋悶的感受逼瘋了一般,連連伸出爪子去撓車板,抓出道道深痕。它滿眼蓄淚地望向展昭,狼尾無力地搖了搖,那模樣就像在無聲地哀求展昭幫它。
展昭也是急在心頭,忙把情況一說,眼圈不由微微發紅,問道:“怎麽辦?”
耶律宗徹聽完老兵的話,道:“賭一把吧。你把胎衣戳破,放掉羊水,看狼王能不能把它生下來。”
展昭照做。眼看著羊水差不多快流盡,那隻幼崽卻因體格過大仍卡在那兒,無力的小狼腿一搐一搐,眼看就要缺氧活不成了。耶律宗徹狠狠心道:“沒辦法了。事到如今隻有犧牲小的,保全大的了。快,掐碎狼崽的骨頭,把屍體拉出來,不然時間拖太久,狼王也要危險。”
展昭愣了下,一時猶豫不決,耶律宗徹知他素來心軟,又道:“算了,你若不便動手,那就由我……。”
不等說完,白玉堂眼神忽而一凝,二話不說跳上馬車往白狼下(xia)體探去。也不知白狼是聽到了耶律宗徹的話以為白玉堂要不利它的孩子,還是神誌模糊間狂性大發,對著它不熟悉的氣味就一口咬了下去。馬車本是彈丸之地,白玉堂完全無從躲避,展昭見狀大駭,撲過去以自身半個身軀擋在白玉堂跟前,喊道:“別傷他!”
眼見血盆大口落下展昭鐵定半邊肩胛不保,白玉堂急紅了眼,從身後一把抱住展昭,反身兀自一旋,將人狠狠壓到身下護住,同時抬起左臂擋住狼口侵襲。
眼睜睜看著尖銳的狼牙刺入白玉堂的手臂裏,血流如注,展昭心知若待完全咬合,估計白玉堂整條左臂便廢了。說時遲那時快,展昭雖全身被壓動憚不得,仍勉力伸出一隻手牢牢抓住白狼另一顆犬牙。要知道若白狼真不管不顧咬合下來,他的這隻手怕也無法幸免,如此作為,大有與白玉堂同進共退的架勢。
總算白狼終究對展昭的氣息有反應,明顯停了下來,隻是仍大張著口固執地不曾收回。展昭見尚有轉圜餘地,連忙哀求道:“他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別傷他……。”
不知是聽懂了展昭的話,還是神誌恢複了清明,白狼終是鬆口又趴伏回去。
白玉堂一言不發點穴自行止血,又從車上抄起先前用來割臍帶的匕首,再度靠了過去。他見白狼眼神凶光閃爍,也是怡然不懼,坦然處之。“真是好心沒好報。我知你不信任我,但你若想母子平安,你便隻有選擇相信。”
展昭奇道:“你有辦法?”
“我盡力而為。貓兒,按住狼王,可能有些疼。”
待展昭將白狼上身壓住,白玉堂便仔細揮刀在產道出口邊緣弄了個不大的切口。通道一擴大,白玉堂輕輕一拉便將最後那隻幼狼崽取了出來,隨後趕緊給白狼撒上早就備好的止血創藥。他將幼崽交給展昭,自己則不知從哪摸出一根繡花針,竟給白狼縫起了傷口。
白狼也是頗具靈性,這時顯然明白白玉堂是來幫助它的,盡管下(xia)體疼得厲害,但它也不再抗拒。
“玉堂,你這是……?”展昭詫異極了。倒不是無法接受白玉堂會女紅,隻是這樣的場麵仍十分怪異。
“臭貓,別大驚小怪的。我大嫂醫術了得,我多少也偷師了幾招。與其瞪大你的貓眼監督我縫得好不好,倒不如趕緊看看那隻小狼崽還活著沒有。”
白玉堂這一說倒是提醒了展昭,展昭連忙查驗起手上狼崽是死是活,一查之下發現竟是無聲無息動也不動,儼然已經死了。展昭不由悲從中來,費勁千辛萬苦,沒想到還是沒能救小家夥一命。
就在此時,耶律宗徹的聲音傳來。“別放棄。分娩時間過長很可能導致出生後呈假死狀態,先給它擦幹淨鼻部和嘴部的黏液,讓它有辦法呼吸,然後給它喝點這個。”說著取下腰間的囊袋丟過去。
展昭接過,咬開囊塞,嗅了嗅,竟是烈酒。
耶律宗徹解釋道:“不用懷疑,就是酒,不要多,滴幾滴到小狼崽口中,對它有好處的。”
展昭依言擦淨粘液,含了一小口到嘴裏。隨後他小心翼翼地掰開狼崽嘴巴,從嘴裏控製著漏出數滴滴入狼崽口中。這酒確是辣得夠勁,才剛入口,小狼崽就被嗆得打了個噴嚏,四隻小短腿一陣抽動,接著發出一陣幼狼微弱而獨有的叫聲。
眾人見它“活”了過來,總算大鬆一口氣。其中展昭笑得最是開懷。沒有什麽比救下一條活生生的性命更值得高興的了。此刻被他捧在掌心的小東西不但個頭比哥哥姐姐們都大,而且也隻有它的毛色跟它母親一模一樣,通體雪白,不含一根雜毛。想到這個小家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展昭就不禁對它更寵溺了幾分。
在確認白狼王無恙後,展昭才將五個狼崽妥帖安放它身邊,隨後同白玉堂一起下車,不妨礙它們母子休息。
耶律宗徹見狀迎上殷勤道:“本王讓人去打水燒熱了給兩位清洗。”
白玉堂本能擋到展昭身前,冷淡拒絕道:“不用了,貓兒這人最怕麻煩別人。附近就有河流,我和貓兒自己去洗即可。”
耶律宗徹看出白玉堂眼中的敵意,倒是一聲淺笑,並不退縮。“怕是不妥吧?天寒水涼,兩位可是本王貴客,若引寒氣入體便不好了。”
“習武之人,沒那麽嬌弱。”白玉堂冷冷瞥了眼耶律宗徹,懶得再費唇舌,直接拉著疲累的展昭頭也不回地疾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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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大家都看明白了,照這個趨勢發展,下章可曖昧,也可不曖昧。不知大家心裏怎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