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擒首
那聲“玉堂”突兀至極,叫身前那黑衣人瞬間後背一僵。待得緩緩轉過身來,展昭才徹底看清對方長相。
來人他自然見過,正是柳如蕙座下拋匕給他的那名冷麵侍衛。平凡無奇的臉與“俊美”二字毫不沾邊,就連眼睛——此人眼尾上挑,神態凶戾,與白玉堂那雙招牌般的桃花眼相比,也是截然不同。然奇怪的是,不知為何這人身上偏偏散發出一種難言而喻的熟悉感。難道隻因為背影極端相像?
甩了甩腦袋,展昭暗暗自嘲不已。
自己這是怎麽了?明明不同的兩人,莫名錯認不算,竟還不過腦般脫口喚名。莫不是他在這異國鄉待久了,泛起憶故人的愁緒來了?
黑衣侍衛望著他,雖麵無表情,眼神卻古怪到耐人尋味。良久,才開口道:“展大人剛才是在叫我嗎?”
隻聽音色沙啞低沉,亦與白玉堂清亮高亢不同,讓展昭再次確認:真是自己認錯了。
一股淡淡的失望不免被勾起,思緒瞬間洶湧如潮,忍不住記掛起遠在故國的人與事,思念代他守護汴梁守護開封府的真知己。晃神垂眼間,大片飛斧淩空襲來,黑衣侍衛眼神淩厲,不由分說反身將展昭撲在身下,環入雙臂間,就地連滾數圈。
剛避過危難便聽頭頂厲喝響起。“發什麽呆,你不要命了?!”
那侍衛撐在展昭上方,眼神雖凶,卻是寫滿關懷,把他吼得又是一愣。
這口吻……怎麽那麽像白玉堂?
不止如此。此刻兩人正麵相對,近在咫尺,仔細看去,瞳仁呈褐色,眸色如淵,竟也與白玉堂別無二致。雙目雖非桃花眼,投來的眼神中包含那種似醉非醉的朦朧感,卻也相似度十分之高。
可能是見展昭盯著他猛瞧,亦可能是發覺自己適才態度惡劣,黑衣侍衛眼神忽然顯現一絲慌亂,剛欲閃避,就感覺展昭抬起一隻手牢牢抓在他的手臂上。
侍衛瞳孔微微一縮,緩了緩心緒,畢恭畢敬低眉垂首道:“這場比試旨不在搏命,但也不是不會受傷。屬下奉堂主之命保護展大人,目標未達,還望展大人切莫大意。”順勢一把將人拉起,擰腰一刀揮出,再度擊飛無數飛斧。
展昭怔了怔,忽然問道:“閣下怎麽稱呼?”
“唐武。”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武功的武。”
展昭眉眼不著痕跡彎了下。“好,既如此,請唐兄與我一同聯手。”
話音方落,燕子飛又起。左手抄起湛盧,右手撈過又一把鬼頭刀,衝斧盾陣迎麵而上。他沒有特意去等唐武,因為他能感覺到對方時刻在離他不足五尺的距離緊緊跟隨。
兩人衝到近處,如法炮製,用鬼頭刀繞住飛斧極默契地同時拋出,將斧盾陣撕裂一個缺口。防禦一被攻破,兩人便如入無人之境,幾個騰躍挪移將陣中士兵紛紛放倒。耶律止哥眼見自己苦心經營的陣法輕易被破,氣得老臉漲紅,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兩道身影遠去,毫無辦法。
即將攻入捷豹營女將區域,唐武突然發力,從後方一躍到了展昭前方。
他道:“我來打頭陣。”
展昭沒說什麽,手中一抖,湛盧離鞘而出,徑自飛向唐武方向。唐武下意識接住,眼神又好一陣古怪,悶聲道:“我不會劍,我使刀。”說罷又將湛盧拋還回去,沿路去奪士兵手中的兵器。剛奪下,便聽身後展昭冷不丁來了句“你不使雁翎刀嗎”,差點沒令其腳下一個踉蹌。剛想回望展昭,見對方竟毫無所覺般朝著目標中的將旗掠去,搞得好一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兩人你追我逐,轉眼攻入核心女兵陣營。正想憑借輕功絕世輕鬆穿過,誰想無數長鞭淩空而起,向兩人下盤卷去。展昭身輕如燕,從容不迫躲開一係列攻擊。隻是相較之下,唐武的身形就有些笨拙了。指揮長鞭兵陣的女副將一看有戲,一聲令下驅使眾人集中攻向唐武。隻見他左躲右閃,終是一個不慎,腳踝被纏,身形被阻,向下墜去。
那唐武也不簡單,豈肯輕易就俘,剛落地便彈身一招罡風掃葉,逼退圍上的一幹女兵。同時不忘喊道:“不必管我,你先走。”才分神說了一句,接連被數根長鞭分別纏上雙手雙腳。
展昭見勢不妙,目光深沉,沒有絲毫猶豫,瞬間折身返轉落下。耀光現世,湛盧揮斬,連續砍斷襲來的長鞭,擋在唐武身前。而唐武則憑借自身力量將數名擒住他的女兵掀翻出去。隻是那些女兵到底訓練有素,就地一滾,換邊亦牢牢拉緊長鞭。
展昭看了眼模樣有些狼狽的唐武,皺眉道:“不是讓你使雁翎刀嗎?契丹的普通兵刀相較大宋偏重。非要使些不趁手的兵刃,輕功自然會受到影響。”
一滴冷汗自額頂滑落。唐武試圖用刀去斬鞭身,卻發覺這刀實在鈍得可以,無奈之下隻得棄了,並有些心虛地望了展昭一眼,見其狀似不在意對自己輕笑了下,做了個“要不要我幫忙”的口型。唐武暗暗有些氣悶,不等開口說什麽,便聽述律塔姑大大咧咧的呼喝聲傳來。即使不懂契丹語,也能猜到對方在咋呼些“擋住他們”之類的話。
唐武處在氣頭上,正愁沒地發泄,此時不由一聲冷笑。
“擋得住嗎?!”
再度拉扯抖甩長鞭,隻是這次施了內勁,將幾個控鞭的女兵徹底拋飛出去。乍得自由,也不見他解開四肢上的纏鞭,反人如陀螺旋轉起來,引四根鞭子呼嘯大作橫掃四方。再看一旁展昭,何曾被波及,早有所料般高高躍起,直到唐武最後一轉停下,四根長鞭順勢解開飛向四方,才好整以暇落在唐武肩頭。
兩人相疊而立,一下一上,一冷一熱,明明毫不相關的兩人,偏讓四周眾人覺得異樣和諧相配。尤其那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默契,好似相交莫逆多年。一瞬間的靜止,引眾人呼吸莫名一窒,隨後風雲再起。
“走!”
一招騰蛟起鳳,將展昭複又送上高空,唐武則身如滑蛇往下方一躺,滑鏟穿行。
述律塔姑倒也膽大,集結完手下便自行跳到馬背之上,以腳背勾住鞍上掛鉤,一手執韁,一手舞鞭,引鞭聲陣陣,瑟瑟作響。唐武眼見述律塔姑緊追展昭不放,眼神大冷,腳下連點變向改道,借力一躍也翻到馬背上,欲伸手奪鞭。
述律塔姑膽戰心驚,心想這赤王府的侍衛怎麽偏偏盯上她了?本能就是出手近身反擊。然這唐武武功高強,跟她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三下五除二,便用她的鞭子把她自個兒捆了個結實。唐武提著個人肉粽子本想扔下馬去,誰想視線遠遠瞥見無數箭矢射來,想也不想就把人朝半空拋了出去。
展昭自也發現了空中那些箭矢,不過箭鏃皆被布包替換,就算打在身上也隻有些許疼,故而他打定主意硬闖,倒也沒有過分閃避。誰知他以湛盧揮擋的當口,一具人肉沙包突然橫在眼前,把他嚇了一跳,險些失手將人劈成兩半。接著就見那些箭矢紛紛打在述律塔姑身上,痛得她吱哇亂叫。
回落馬頭,展昭借力足尖一點,再度淩空。果見第二波箭雨不間斷來襲。
唐武嗤笑一聲,抓了述律塔姑拋起再作人盾。
就在此時,一道別樣刺眼的光叫展昭眼神一厲,飛身撲去抓住述律塔姑的腰帶就往唐武方向扔去。而他自己則在空中險險側身避開了那道鋒芒。
此時唐武已跨坐馬背,一手接過被丟來的述律塔姑橫放於前,一手拉住展昭向他遞來的左手,牽著後者身子淩空踱步一個大回旋安穩落座後方。
“怎麽了?”唐武知道展昭絕不是憐香惜玉才臨了把述律塔姑救下的。
展昭沉聲道:“剛才一眾箭矢之中有一支裝著箭鏃。若是不慎讓這女校尉被射中,怕是雙方矛盾又要激化。”
唐武雙眸微微眯起,心道有古怪。隻是比起謀而後動,他更喜歡走一步算一步。坐定一夾馬腹,便是疾駛而去。眼看將旗已相去不遠,女兵卻越圍越多,再不肯放行。唐武硬闖不得,隻能驅馬停下。
眾女兵一看前鋒校尉被俘,皆有些拿不定主意。攻也不是,不攻也不是。倒是述律塔姑毫無自覺,被一路顛得難受,忍不住氣哼哼道:“拿我一個女人當擋箭牌,你們還是不是男人?”
一個會漢語的女兵譯給展昭兩人聽,唐武冷著臉一巴掌拍在述律塔姑後腦勺上,諷刺道:“現在才想起自己是個女人?不覺得晚了嗎?”
“你們到底想做什麽?”一個領頭的女將叫道。
“這就要問聞將軍是個什麽意思了?”展昭一瞬不瞬地看向某個方向。女兵陣營突然分成兩邊,聞羽昂首闊步走上前來。
聞羽淡淡道:“展大人果然名不虛傳。單比武力,我方確是遠遠不及,光是閣下的輕功,便可保立於不敗之地。畢竟這場比試不是生死搏命。”
唐武反問:“難道換做生死搏命,你就有把握贏嗎?”
“輸贏不敢誇口,但要不擇手段徹底留下一個人的命,聞羽倒還自信做得到。”聞羽見唐武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也不動氣,反而笑道:“我是不是大言不慚,展大人親身試一下我這些女兵的威力不就知道了嗎?”
展昭問道:“如何試?”
“你不用輕功,而我這裏隻出十個人,你若能當眾擒住我,便算你贏。”
“好,展某便來領教一番。”
雙方達成一致,立即退到各自方位,重開戰局。
十一個人各持不同兵器膠著在一起竟是比鬥得異常激烈。九個女將在聞羽的命令下不斷變化陣型,行雲流水眼花繚亂,一時倒真把那無往不利的大宋護衛給困住了。然看著毫無保留精彩紛呈的戰局,卻隻有在場幾個碩果僅存的明眼人才能看出其中門道。
九名女將剛把外麵一圍,展昭便與聞羽交兵一處。聞羽壓低嗓音道:“本想與展大人好好過過招,誰想偏有人要生事攪局,如此隻能先顧全大局了。”
“聞將軍知道這五千人中混了些跳梁小醜進來?”展昭想到適才那支要命的箭矢,忙問。
“我們這位可汗一向喜歡到處伸手。捷豹營向來效忠皇太後,他伸不進來,驍狼營自不會放過。”聞羽緩了緩,對展昭正色道:“這場鬧劇實在掃興,不如趁早結束。別忘了跟赤王說,他欠我一個大人情。”
話音方落,聞羽便自動旋身將脖頸送到展昭劍畔。一切發生在須臾,待九名女將假模假樣猶豫著慢慢退開,恢複眾人視野,已然大局落定。
展昭劍身不離聞羽柔嫩的頸項,人卻轉而麵向遠處的點將台,內力傳音道:“可汗陛下,是我贏了。”
耶律宗釋聞言,臉色頓時黑如鍋底,而一旁的耶律宗徹等人卻喜笑顏開,雀躍不已。點將台上一時議論紛紛,有震驚於這大宋護衛強悍武力的,亦有滿心欽佩崇敬的,更有不少契丹貴女雙眼冒心,傾慕之情表露無疑,由此而生不屑的、嫉妒的也是不一而足。
其中一人見自己心儀的貴女對展昭動容不已,忍不住吃味道:“武功高有什麽了不起?還不是長著一張細皮嫩肉的小白臉,哪裏有半點男子該有的氣概?”
他話音未落,隻見一個身著驍狼營將領服飾的男子不知從何處冒出,突然一刀毫無征兆劈向展昭後背。他的偷襲行徑引台上眾人一片嘩然。然那展昭未有回頭卻似腦後長眼,身子微微一晃就躲開了去,未有讓其得手。一招未果,那將領仍不罷休,抬起右腳又是向上撩踢。當展昭再以小幅度避過,豈料半途之中那人腳上的靴子突然彈出一把匕首,展昭心中警鈴大作,再欲退避已是慢了,匕首順勢將不厚的冬衣徹底劃破,棉絮飛舞,一時迷了眾人眼睛。
眼見那將領還欲向展昭撲去,被再也忍不住的唐武衝來一腳踹飛出去。唐武本想欺身上前將那將領揍成沙包,可接下去的景象卻讓他呆若木雞怔立當場。
飛揚的棉絮已然止歇,破碎的布料雖勉強稀稀落落掛在身上,卻再也遮掩不住那具消瘦身形下仍顯精壯線條的身軀。
點將台上不少契丹貴女忍不住以手掩口,她們並非羞澀於那個俊俏的大宋護衛突然間袒胸露背,而是升騰起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她們根本想象不出一個在別人口中細皮嫩肉的小白臉是如果做到全身上下布滿傷口的。尤其是其胸前那一道極深極長的傷口,更是刺痛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人是要經曆多少磨難才會累積如此多的傷口?其人本擁有絕世武功,又是什麽樣的人或事才能將他傷到這種程度?
對契丹人來說,男人身上的傷口並不有礙觀瞻。相反,傷口越多越是一種榮譽的象征,象征這個男人武力超群,魅力非凡。而此刻在場的所有武者都禁不住有些微微臉紅了,尤其那些嘲諷過展昭的人皆覺得滿心躁得慌。因為眼前這個大宋男子不但擁有他們比不上的溫柔似水的俊美容顏,就連身上象征實力的“勳章”亦是完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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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晚了,先跟大家致個歉。忙到身體有些亮紅燈了,先讓我緩幾天,漏的那章我一定抽空補齊。
勉強算是忙過這一陣了,更新我會盡快恢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