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差錯
展昭迷迷糊糊似聽到有人在喚他,睜眼瞧去,就見小戚緊張地趴在床頭憂心不已。看到展昭醒了,激動之餘忙扶展昭坐起。
“哥,你覺得怎樣?沒事吧?”滿麵愧疚,小戚訥訥而語:“那個人……沒把你怎麽樣吧?”
展昭甩去滿腦昏沉,環顧周匝,見自己仍身處原先的牧民氈帳,正奇怪小戚怎會在這,此時被話點醒,慌亂往身上摸去,驚奇地發現全身穿戴一新,一襲紫色華服繁複,與他平日樸素風格截然不同,顯見出自紫謹手筆。所幸隻是添加了衣衫,渾身上下倒無任何不適,就連手臂和肩頭的傷口也重新包紮過,泛著一絲舒適的涼意。他暗暗鬆了口氣,心想紫謹果然沒再對自己出手。
展昭看小戚反複打量自己,轉移話題道:“你怎麽跟來的?如此冒冒失失闖進來,外麵沒人守著嗎?”
“我知道你同那紫衣人走是為了保護我和赤術。可那人態度十分凶戾,我實在擔心你,所以你們剛出客棧,我就悄悄尾隨跟上了。一直在外麵躲到那人帶著不少白衣女子離開,隻留一人守門。適才,我便是趁那留守的女子困倦失神偷溜進來的。”小戚神色驀然黯然,欲言又止。“哥,那人到底是誰?他跟你到底是……什麽關係?”
展昭怔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眼神一味遊移閃爍,神情更無措到極點。
小戚雖看懂了展昭的為難,卻仍不依不撓追問:“我聽你叫他紫謹,他是什麽樣的人?你們怎麽認識的?我看他對你很是在意,他……是不是喜歡……?”
“小戚!”一聲低喝,打斷小戚持續的喋喋不休。展昭心煩意亂道:“可不可以不要再問了,我……不想說。”
小戚喪氣地垂下頭,輕咬下唇,表情委屈極了。展昭見了既愧疚又心疼,摸著他的頭安慰道:“你先前被紫謹打了一掌,吐不少血,應該受了內傷。剛才又用輕功跟著跑了一路,想必傷勢有所加重。來,我給你療傷。”
抬掌按到小戚胸口就欲運功,被小戚一把抓下來,搖首連連。“我已服了傷藥,沒事的。你自己傷的不輕,好好養傷才是,就不要為我耗費內力了。”小戚盯著展昭一身華麗錦服看了又看,吞吞吐吐探問道:“這想必是那紫謹的衣服吧?看來,他對你挺好的。哥,你要是沒有心上人,要不就考慮考慮接受他吧……。”自以為在說笑話,卻在見到展昭銳利投來的眼神後,笑容戛然而止。
先前被小戚連珠炮似的問了個猝不及防,思緒混亂下沒發現異常,此刻回過味來覺得小戚的態度實在太過詭異。他不但話題時時不離紫謹,居然還叫他考慮接受對方,跟往常全然不同。難道說……?
“小戚,你認得紫謹?”
展昭剛問出口就在心中自行否定了。適才兩人對峙分明互不相識,直到紫謹大怒,眸色泛紫,小戚才陡然色變。……等等,小戚那時的那聲“哥哥”實在有些古怪,莫非叫的不是他,而是……。不由仔細端詳起小戚樣貌,不說五官細節,隻粗略看去,眉眼與那紫謹至少有五六成相像。展昭震驚之餘,無形中更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想。“紫謹和你莫非是……。”
可惜未有得到應有答案,隻因帳外適逢響起一聲:“什麽人在裏麵?”
帳簾掀開,白九進帳來乍見小戚便是眼神一冷,白綾抖開,擺出架勢就欲動手。展昭忙下床攔到小戚身前,道:“等等,他是我弟弟,隻是擔心我才潛進來,還請姑娘不要為難他。”
白九聞言放下手中白綾,抬手掀簾道:“主人快回來了。他脾氣不好,要是叫他瞧見令弟擅闖怕是不妥。還請展公子讓令弟趕緊離開。”
“不,哥你跟我走!”小戚死死抓住展昭胳膊不肯鬆手。
展昭瞥了眼白九,見其麵色不善,忙安撫小戚道:“放心,紫謹不會為難我。相信我,我會去找你的。眼下你先離開這裏。”推推搡搡將人攆至帳外。
小戚見展昭主意已定再無轉圜,隻得無奈道:“那好,我等你。哥,你自己多加小心。”這才戀戀不舍施展輕功離開了。
白九一言不發就欲離帳而去,展昭叫住她,感激道:“多謝。”
白九看似麵無表情,實則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她淡淡道:“主人吩咐,展公子算是我等白綾幽女的半個主人,你既有所請,白九莫敢不從。”
展昭眸色清明,溫柔淺笑道:“我謝的是你故意製造機會,放小戚進來見我。”
白九愕然,沒想到自己一時好心竟會被展昭窺出破綻。不等她有所辯駁,展昭誠懇道:“你不像是那種會玩忽職守的人,適才進帳估計也是擔心紫謹回來撞上,特意提醒。看來,你是個心腸很軟的人。既然身為白綾幽女你無從選擇,那展某便送你個警示:千萬要小心白一。”
白九不知展昭為何要同她說這些。紫謹近來確是有意疏遠白一,此次出行壓根未帶她前來。但觀其一派正色,不似有偽,想對方應是好意,於是點頭欲謝。哪知就在此時,接連的破空聲由遠至近,白九眼疾手快攔到展昭跟前施展白綾淩空飛舞,將成片暗器紛紛包攬接下。白綾掃甩,無數犛毛般粗細的銀針被抖落在地。白九眼如利劍,高聲喝道:“什麽人,給我滾出來!”
十幾個契丹打扮身穿紫色反衽勁裝的男子相繼跳出。他們滿麵凶煞,眼神危險詭異,叫展昭與白九皆是心頭一凜。
白九以契丹語喝問:“你們是什麽人?為何出手暗算?”
為首一人蔑視地瞟她一眼,回道:“跟你無關,我們要找的是你身後那個男人。想活命的,就滾得越遠越好。”
白九氣極而笑。“想要動他,問過我手中白綾再說。”說罷,主動欺身而上。
為首那人手一擺,十人出列迎了上去。剩下幾人雙臂環胸觀戰,神態甚是倨傲。
手上白綾繾綣,驚若遊龍;腳下踏步飛旋,宛若翩躚。這白九容姿雖算不得出眾,但身段卻極盡優美,加之白裙翻飛,躋身一群臂壯腰圓的男子之間,隻覺賞心悅目。然而,女子之婀娜,美則美矣,於實戰卻處處落於下風。加之還要以一敵多,自是力有不逮。若不是這些紫衣人留手未有出盡全力,想來已經敗下陣來。
展昭心知若再讓白九獨自對敵隻怕危矣。不過他離開客棧去的匆忙,根本未及將湛盧捎帶上,此刻手無寸鐵,倒是麻煩。掃了眼四周,但見一根鐵釺支在不遠處的吊鍋架旁,身形疾閃,三並兩步抄在手裏,方一回頭,便見剩下那幾個觀戰的紫衣男子已貼身圍上,將他困在隅角。
展昭本能抬手起勢,不慎露出左臂包紮的傷口。為首那人望之冷笑,對幾名同伴道:“他有傷在身,如此正好,倒可省我們一番手腳。抓起來!”
幾人同時撲向展昭,赤手空拳,或掌或爪,武功雖大相徑庭,卻巧妙配合相得益彰。
展昭手執鐵釺,僅頂端有尖刃,自無法完全當作劍來使。所幸展昭少年遊走江湖,對大多兵器都有涉獵,加之聰慧過人,習得訣竅便能融會貫通。於是一根鐵釺施展開來,時而如劍,翻腕橫檔,時而似槍,直線突刺,端的是變幻無窮,行走偏鋒。那幾人雖配合默契,但一時半刻也拿展昭毫無辦法。
隻是白九那方形勢不妙,漸漸不支。展昭眼見白九中了一掌,心下一沉,喝道:“白九,不要戀戰,這邊!”
白綾越過人群,徑直飛來,展昭攬臂拽住,一拉,那襲白裙便被淩空扯了過來。白九飛落氈帳篷頂,足背一勾頂端,整個人如平沙落雁定在展昭上方。她從懷中掏出一物,扔飛上天。那東西升至半空,爆出一朵絢爛煙花,外加一聲極度尖銳的鳴響。
那響聲刺耳欲聾,叫下方所有人都停下動作,不由自主以手捂耳。待響聲一過,為首之人眼中凝重加劇,對十幾個同伴道:“她喚幫手來了,為防萬一,我等必須速戰速決。”
眾人應是,全圍攏過來,下手也越發狠辣。白九一邊疲於應對一邊對展昭道:“展公子,我們隻需再支持片刻,相信主人得訊很快便能帶人趕到救援。”
展昭問道:“你剛才用契丹話與他們說什麽?他們的目標是你還是我?”
“他們說要抓你。”不同於展昭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白九卻不深究,反而目光堅定。“不管如何,白九一定會誓死保護公子,請公子信我。”
展昭點頭,麵上不動聲色,心卻深沉如水。他心知若自身完好無恙,哪裏需要白九保護,說不得還能帶白九突出重圍。可現在左臂傷勢多少成了礙阻,是否能拖到紫謹到來,隻怕還是五五之數。
眼見眾紫衣人輪番逼迫,二人隻得節節敗退。白九為護他更是連中數掌,嘔血不已。展昭心知再拖下去,隻怕一個都走不了,於是眸光冷凝,突然一把抓住白九將她拋出包圍。
展昭高喝:“你先走,去找紫謹,不必管我。”
“不!主人要白九保護公子,除非我死,不然絕不離開。”這白九性子也是倔強,隻認死理,不管不顧又返身往回攻。被一紫衣男子一把鎖住喉嚨,騰空提起。那人略帶詢問地看了眼為首之人,聽對方說了句“殺掉”,便桀桀怪笑一聲,收緊五指要將白九活活掐死。
恰在此時,一道烏色電閃而至,將抓人的手腕刺了個對穿。那人一聲哀嚎,不自覺鬆手,叫白九逃過一劫。青筋暴起,受傷那人怒意熊熊,狠狠瞪向展昭——原來竟是他將那柄鐵釺淩空飛拋,於危機關頭救下白九一命。不想此人也是個狠辣角色,全然不管腕部鮮血淋漓,又起另一掌,勢要將白九斃命掌下。
眼見白九仍是難逃厄運,展昭一聲爆喝:“住手!”生生將那人動作止住。
展昭雙手垂下,放棄抵抗道:“你們要抓的是我。隻要你們答應不再為難她,我跟你們走。”
為首那人環視眾人,點了點頭,用漢語生硬回道:“好,隻要你不反抗,我以紫嬋宮之名向你保證,絕不殺這個女人。”
“紫嬋宮?”展昭徹底愣住。
紫嬋宮不是小戚所屬教派嗎?何以會特地派人前來抓他?小戚剛走,想必毫不知情,莫不是這其中出了什麽差錯?
“展公子,不可……。”白九還欲阻止,然不及她再說什麽,為首之人突使眼色,那手腕受傷的紫衣人立起一腳將她踢飛,撞到馬槽昏了過去。
等白九再次醒來,已是紫謹與一眾白綾幽女圍在身旁。
先前紫謹收到可汗派人傳來的消息,已為他將紫嬋宮一年長宮奴弄出,約他前去。親手為展昭打理好一切,見其昏睡未省,他便趁隙帶人到不遠處接收宮奴。誰想剛碰麵就聽遠處響起白綾幽女獨有的求援信號,心知應事關展昭,不然白九絕不至於貿然使用。於是不顧一切飛速趕回,卻除了一地狼藉,便隻剩下昏厥不醒的白九。而展昭,已杳然無蹤。
此時見白九醒來,紫謹心急如焚道:“展昭呢?”
白九茫然四顧,哪裏還有展昭身影。頓時又駭又悔,噗通跪地俯首道:“白九罪該萬死,沒能護好展公子。”
“你說什麽?!”本以為是展昭逃走,誰想竟是出事了,紫謹幾乎控製不住要暴走。他一把拎起白九,怒吼:“說!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白九戰戰兢兢,除了瞞過小戚那一節,其餘俱是如實以告。紫謹聽罷,神色大變,難以置信道:“你是說……來人提到了紫嬋宮?”紫謹雙目圓瞠,怒意鼎沸盈天,到得極致反放聲大笑,卻是一種讓人聞之膽寒的暴戾笑聲。笑罷,忽又回望白九,眼中殺氣四溢。
白九渾身一抖,以為紫謹想要殺她。想到往昔這雲夢主人的磨人手段,白九心一橫,舉掌拍向天靈便欲自裁,卻被紫謹猛地攔住。他陰惻惻道:“展昭既不讓你死,你就絕不許死,聽懂了嗎?”
抬眼望向遠處,紫眸閃爍頻頻,流光溢彩。
“紫嬋宮麽……?很好。我還未尋仇上門,你倒先惹到我頭上。敢將我最重要的人綁走,當真是不知死活。白綾幽女!”
“在!”
“三炷香!給我集結雲夢隴在這附近的所有殺手。”
話音方落,除白九外,所有白綾幽女盡皆散去。
紫謹仍不甘休,又將視線落定不遠處那幾個契丹人身上。此時他們正押著一個兩鬢微白的婦人,疑惑不解地望向這邊。紫謹走近,對為首那人道:“你在朝中是什麽職位?”
“回雲夢主人,我乃是驍狼營的將軍。”
冷笑一聲,紫謹滿意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命你即刻調遣附近契丹軍隊,隨後同我攻破紫嬋宮!”
“這……怕是不妥吧。”這位將軍自然知道紫嬋宮乃是契丹護國神教,偷抓教中個把人也就罷了,怎麽可能自毀長城隨紫謹一同逼宮?麵露難色就待回絕,不想被一道羊皮手諭砸在臉上。
紫謹一臉肅殺之氣,聲音冰冷無情。“這是你家可汗給我的。你若不從,我敢保證絕不會讓你看到明天的太陽。”
將軍渾身一抖,驗過手諭真偽隻得領命而去。留下那年老色衰的婦人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紫謹走過去,笑容陰冷至極,他一把托住她的下顎,森然道:“前塵往事暫且不提,現在,把紫嬋宮的位置供出來。”
“你……你要做什麽?”
“問我做什麽?我倒是想問問你紫嬋宮想做什麽?展昭若無事便也罷了,若有任何不測,我紫謹指天發誓,必將你紫嬋宮上下血洗,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