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隱瞞
無數夢境光怪陸離,展昭不知自己怎麽了,明知是夢,卻被夢魘纏住,怎麽也醒不過來。體溫忽冷忽熱,身子忽輕忽重,感覺整個人像被徹底碾壓過,全身骨頭都散架了一般,動憚不得。直到一口水液被送入口中,清涼之感遊遍全身,這才叫困頓的身體慢慢舒緩開來。
終於得見展昭清醒,小戚激動地眼圈泛紅。“可算醒了,哥,你嚇死我了。”抓住展昭的手,他一臉後怕道:“你知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燒不退。裏木這麽個小地方又沒什麽醫館和大夫,我隻能用土辦法,拿酒幫你擦身散熱。”
展昭虛弱道:“小戚……辛苦你了。”
“若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把自己弄成這樣。我欠你一條命。”小戚滿眼堅定之色,攥緊拳頭如許誓言般道:“從今往後,我絕不允許這種事再發生了。今日是你救我,明日便換我來保護你。”
“別說這種話,我既然認你做弟弟,保護你自是天經地義。”不期然瞟到四周陳設,頓時臉色大變。“這裏是……客棧?我怎麽會在這裏?”觸電般彈坐而身,卻因牽動肩頭傷口痛得麵色慘白,又重重摔了回去。
小戚見狀忙攏住他的上身安撫道:“你放心,是我把你帶回來的。赤術就是個糊塗蛋,你傷得那麽重,他居然沒發現隻顧追秦肅秋去了。要不是我看你遲遲不歸趕到寺院搜了一遍,都不知道你傷重到昏迷。”
“你?”神色一陣閃爍,驚疑不定:“那麽……你都看到了?”
“如果哥你說的是地上那個赤王府獨有的箭鏃,對,我看到了。包括寮房內秦肅秋的屍體,也被我找到了。”
展昭費解道:“你……為何什麽都不問?”
小戚笑了,反問:“我為什麽要問?就算你和秦肅秋關係匪淺又如何?事實證明你救過赤術,也救了我。我隻知道你絕不會害我們,那就夠了。”
見展昭突然陷入長久的沉默,小戚抿了抿嘴,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從袖口抽出一個物件遞過去。展昭看了,心頭一跳,一時不知是接還是不接。那物件不是旁的,正是白玉堂送他的無憂簫。小戚見展昭發怔久久不語,於是便道:“除此之外,我在為你換衣的時候還找到了這個。我有向赤術身邊的近衛打聽過當時的情形,更驗過秦肅秋的屍身。哥,如我所料不差,其實那個真正和赤術琴簫合鳴的人,是你吧?”
視線遊移不定,神色更是慌亂至極,就在展昭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的當口,小戚突地豁然笑了。“算了,我說了什麽都不問的。無論做什麽,我相信你自有你的理由。放心,我都幫你瞞下了,秦肅秋的遺體我已妥善處理,另外為了不讓赤術看到你的傷口起疑,最近都是我在親自照顧你。當然,之後我也會守口如瓶,絕不會告訴赤術這個真相。”
有了小戚的保證,展昭方才大大鬆了口氣。既然小戚什麽都知道了,他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再瞞他。於是從第一次與耶律宗徹合奏後“巧遇”秦肅秋並意外認了這個師侄開始說起,一直說到自己被赤王府眾人堵在塔上不得已帶著已死秦肅秋逃走。
小戚安靜地聆聽完所有,忽而轉了轉眼珠,試探道:“哥,你就那麽不想讓赤術知道真相嗎?我覺得有一點你怕是誤會了。其實,赤術喜好男色都是裝出來的,是為了回避可汗對他的忌憚。這麽多年他根本無法對蕭茹韻徹底忘情。”
展昭疑惑道:“你是說他從未碰過薑長生等人?”
“呃……,這倒不是。”小戚當然能聽懂展昭口中的“碰”是何意思。隻是貿然說到房事這方麵,讓小戚覺得尷尬透了。他語無倫次道:“哎呀,你也是男人你懂得嘛。男人的心跟身體一向分得很開。就算不喜歡對方,也可以彼此解決需求啊。”話未說完,臉已微紅,小戚暗自在心底把赤術罵了一百遍,居然讓他這麽個少年郎說出那麽羞恥的話,簡直混賬。
本以為就他臉皮極薄,待抬眼看去,發現展昭原本蒼白的臉龐竟也染上了一抹異樣的紅暈,眼神閃閃躲躲間一副沒臉再聽的淩亂模樣。小戚沒想到展昭如此年紀竟還會表現得那麽純情,立馬樂了,眼珠溜了一大圈,戲謔道:“哥,我沒那碼子經驗是因為我還小,你總不會……也是個雛吧?”
麵色瞬間漲得通紅,展昭氣極,大吼一聲“小戚”,卻因情緒不慎過激又牽扯了傷口,痛苦不堪,冷汗淋漓。小戚後悔自責不矣,安撫展昭幾句忙尋了個借口開溜了。
剛出房門,便見耶律宗徹背著手站在廊道的另一頭,見他出來也不迎上,反是等他筆直到得麵前,才出聲問道:“他怎麽樣?”嗓音極度沙啞,臉上倦容亦清晰可辨。
小戚想到這兩天耶律宗徹的態度就生氣,言語間自不客氣。“這幾天都是你衣不解帶親自照料於他,我來幫忙還嫌我笨手笨腳,把我攆出房去。此刻他傷得如何,是何情況,你會不知道嗎?怎麽反倒來問我?”
所幸耶律宗徹有所覺並不接茬計較,小戚便也不再賭氣抱怨,而是將剛獲悉的展昭與秦肅秋的關係如實轉述。耶律宗徹聽罷露出欣慰笑容,喃喃自語道:“本王就知道他絕不會背叛我。”
小戚聞言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諷刺道:“赤術,首先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展昭跟你隻是合作,他根本就不是你的人,何來的背叛?就算他真是誰的人,那也是我的,那是我哥,你懂不懂?再者當初是誰跟我反複強調他隻是一枚有利用價值的棋子,說絕對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感情的?你這臉打得可還痛快?”
耶律宗徹無視小戚譏諷中時不時跑偏的拈酸吃醋,轉換話題又問:“你在房裏都跟他說了什麽?他可是信了?”
“聽到最安心的結果,如何能夠不信?展昭他那個人雖看著精明過人,但都是對外人而言。對真正信任的人,其實他從不設防。我真不知道我這樣幫你瞞著他究竟是對是錯。”不由流露出一抹愧疚之色。
耶律宗徹苦笑了下,糾正道:“不是你幫著我瞞他,而是你幫他瞞我,明白了嗎?”
小戚自能看出耶律宗徹眼中那抹隱忍的痛楚,忍不住勸道:“赤術,你們這又是何苦?明明可以把話說清楚,光明正大成為彼此的知音,這難道不好嗎?”
“你還小,你不懂。”
小戚氣極,怒道:“對,我是不懂。我不懂展昭為何不想讓你知道那個真正跟你琴簫合鳴的人是他,更不懂你明明全知道了,為何還要配合他假裝不知。你知道你這種行為在我眼裏像什麽嗎?”
“像什麽?”
“矯情!犯賤!有病!”
耶律宗徹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撫掌擊節道:“罵得好。全中。今後你若因騙了展昭再有什麽良心不安,盡管來罵我,我照單全收。隻是你也要答應我,絕不能在他麵前露出馬腳。我不想讓他有不必要的困擾。”
小戚一愣,目不轉睛地盯著耶律宗徹看了良久,才一臉不敢置信地訥訥道:“赤術……這兩天你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你不會是……。”徑自搖頭予以否定,“不會的,你明明不喜歡男人的。平日裏放浪,不過是你逢場作戲掩人耳目。你根本不會對男人動感情的。”對上耶律宗徹深邃的眼睛,他突然說不下去了。心中一陣煩亂,猛地抓了抓頭皮。“不管怎麽樣,我會幫你們瞞著彼此。趁還來得及,你趕緊把心思收回來,無論是你還是他,我都不願看到你們中任何一個受到傷害。”
耶律宗徹雲淡風輕地笑了,點頭算是應下。卻在小戚滿意離去後,表情瞬間恢複陰鬱。
情之一字,若能收放自如便好了。這世間將少去多少癡男怨女?
可惜,動情本身就像是得上了一種疑難雜症——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除了嚐試用歲月慢慢衝淡緩和,再無良藥根除。
因展昭傷勢,赤王府一行又在客棧盤桓數日。小戚給展昭外敷了一種叫碧犀膏的外傷藥,據說是從紫嬋宮順來的獨門靈藥,用以活血生肌,效果奇佳,原本肩頭可怖的大片傷口沒個把月絕好不了,如今已奇跡般開始結痂愈合。
幾日來耶律宗徹也有數度到訪,其態度如常,既不親近也不疏遠,這無形中讓展昭徹底放心下來,以為琴簫合鳴的秘密蓋子總算有驚無險地給捂住了。
這天,小戚正陪著展昭說說笑笑,突聞外頭一陣喧鬧,正自奇怪,便見一近衛跌進門來。赤王府的人一向訓練有素,大有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小戚從未見他們如此大驚失色,忙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適才有一武功極高的人闖進客棧欲對王爺不利,我等拚命攔阻,卻完全不是對手,許多人都受傷被撂倒了。”
“這是怎麽回事?海蘭爾呢?這小子死哪去了,赤術有事他居然袖手旁觀?”
“海蘭公子見那人將王爺打傷,自是動手阻攔。可卻完全不敵,現在隻得盡可能纏住對方。小人是趕來向戚公子求援的。”
“什麽?!”小戚猛地跳起來,火燒眉毛就要往外衝。展昭見他方寸大亂,忙也緊跟著披衣下床,這舉動叫剛衝到門口的小戚瞧見了,又風風火火折返將人按在床頭,關切道:“哥,你別去。萬一再掙破傷口便不好了。”
“海蘭爾武功比你高,連他都傷了,你去也於事無補。”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轉頭又吩咐那近衛道:“看顧好展大人,若讓他傷了一星半點,本公子決不輕饒。”說罷,便飛速奔了出去。
展昭靠在床邊,憂心忡忡,如坐針氈。他越想越不安,叫那近衛詳細講述來人的模樣打扮,不聽還好,一聽之下整個人完全懵了。眉宇深鎖,良久似下定決心,沉聲道:“如我所料不差,來人或許認識。快帶我去,不然你家王爺恐有性命之憂。”
近衛一聽,當下不再猶豫,引著展昭出了門。
兩人三並兩步到了客棧廳堂,視線所及之地一片哀鴻遍野,幾乎所有近衛都被放倒了。耶律宗徹亦口角流血倒地不起。
不遠處,小戚與海蘭爾正合力纏住那道身影。那身影矯健非常,一襲紫衣隨風而動,翩若驚鴻。動靜之間,一舉手一投足皆俱優雅貴氣,魅惑渾然天成。本是給人如玉般的脫俗質感,偏在那柔美五官下,一股由內而外散發的凶戾煞氣遮也遮不住,自眉峰頂端噴薄而出,破壞了所有和諧。隻見那人神色陰鷙,赤手空拳,也不知怎地四兩撥千斤,突起一記腿鞭將海蘭爾踹飛一丈遠,同時捉住小戚手臂,將整個人高高拎起過肩摔向腦後。
解決了障礙,那紫衣人隻緩上片刻,便於眨眼工夫一箭步躥到耶律宗徹跟前。他居高臨下掐住對方脖子將人提了起來。俊美的臉上殺氣四溢,表情更是狠辣到極點。
“居然敢動我的人?當真不知死活。也罷,那便用你的命作為報償吧。”
眼見紫衣人要活生生掐斷耶律宗徹的脖子,展昭再也控製不住,大叫一聲:“住手!”
紫衣人聞言渾身微顫,手不自覺一鬆讓耶律宗徹逃過一劫。轉身驚喜萬分地望著遠處那揣在心尖朝思暮想的人,笑容瞬間綻放,純美得仿佛將所有暴戾一掃而空。
“我們終於又見麵了。展昭,你可有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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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趕不上變化,為把昭昭瞞住,多費了點筆墨等於又加一章。小紫隻小露一臉,後續衝突隻能放到下一章了。
這章屬於打瞌睡下的產物,如果有語無倫次的地方大家見諒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