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死局
耶律宗徹自然能感覺身體出現的細微異樣,所幸初來乍到吸入的毒並不多,毒性尚未徹底發作。隻見他深深望向適才硬闖被自己掀翻在地的薑長生,眼神矛盾至極。“長生,你沒有話要對本王說嗎?”
薑長生攀住洞壁背靠坐起,狀似懶散,也不急著起身。“說什麽?我無話可說。難道我現在告訴你,說我從未背叛過你,王爺你會信嗎?”
耶律宗徹一愣,繼而神情顯露堅毅之色,反問:“為何不會?”
“你信我?”這回反倒輪到薑長生不信了。
“你若想背叛本王,早就背叛了。不,更準確的說,你從一開始就選擇背叛了。隻是你背叛的不是本王,而是那位象征著我契丹至高權利的可汗陛下,對嗎?”
“王爺你……。”
耶律宗徹道:“不必詫異。從你進入王府的第一天起,本王就知道你是可汗埋在我身邊的一顆暗子。這麽些年本王一直在等你動手,可你倒叫本王意外了。對你偏寵偏愛原是本王做給可汗看的門麵,誰想竟會讓你誤入歧途無以自拔。所以除了小戚,比起府裏的其他人,其實我最信任的反而是你。”
雖然心痛於得知這麽多年自己受寵的真相,但比起被欺騙,耶律宗徹這般坦誠布公反而讓他更能釋懷。就像有酒馳過心田,小酌一口,又暖又辣,整顆心都瞬息醉了。“能得王爺這句信任,長生死而無憾。”
“長生,本王從未想過要你死,不然焉能讓你在我身邊安然度過這麽些年?我想要的隻是真相罷了。我不明白你分明沒有參與沈碧書的謀逆,何以現如今卻選擇與他站在同一條道上?還有沈碧書,他人究竟在哪裏?”腦中靈光一閃,駭然不已。“不好,難道是調虎離山之計?”
薑長生笑著搖了搖頭,“王爺不必多慮。放心,碧書哥哥不在別處,此刻就在這裏。”
“你說他在這?”大感詫異。
“對,就在這。”
薑長生雖說的斬釘截鐵,但耶律宗徹與展昭環顧洞底周匝分明沒瞧見第四個人的身影。薑長生並不釋疑,而是徑自起身走入闇處,捧起角落一個櫝盒重新折返。薑長生將之置於地,抽去櫝板,隻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盛在其中。
耶律宗徹瞟去眼皮倏地一跳,隻覺頭頂發麻。要知道,那人頭不是旁人,正是沈碧書。他瞠目結舌,震驚道:“你……殺了他?”
薑長生恨恨道:“他要害你,我豈能容他?”瞥了一眼匣中的人頭,語氣忽又軟了下來,飽含無奈的惆悵。“能死在我的手裏,也算他死得其所。”
耶律宗徹覺得心中有一根弦斷了,一直以來甚為篤定的推測被沈碧書的死驀然攪亂。他越想越不對,霍地神色大變,高聲喝問:“那天秦肅秋見你,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展昭心頭大震,不自覺看向耶律宗徹。
薑長生也是一愣,隨即卻一臉釋然。“原來如此。那秦肅秋說的不錯,你果然疑她。王爺當真想知道秦肅秋與我說了什麽?好,我告訴你。”
目光遠眺,慢慢憶述起那日地牢中的一切。
薑長生乍見秦肅秋獨自來到地牢,心中鬱鬱。先前自耶律宗徹那得來的打擊叫他整個人頹唐不已,故而盤腿而坐,別開眼,不願多看她一眼。“你來做什麽?”
一片靜默終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首看去,隻見那總是一派柔弱的秦肅秋正用一種居高臨下莫測高深的目光專注地盯視著他,那目光十分陰晦複雜,根本不像一個剛被毒害過的純善女子應該擁有的。他意識到了什麽,忽然跳起一把抓住鐵柵嘶吼道:“是你對不對?你故意設局陷害我,那毒分明是你自己下的,是也不是?”
秦肅秋柔媚一笑,承認得倒也爽快。“算是吧。不過,也不算冤枉了你。你在敬酒的杯子上的確抹了東西,難道我說錯了嗎?”
“但我抹的絕不是毒(du)藥!”
“對,不是毒(du)藥。隻不過若是中了那東西,我會顏麵盡失,宴席之上當眾出醜自毀清白,其結果豈不比毒(du)藥狠毒千百倍?”怨色自眼底一閃即逝,秦肅秋整了整衣袖,淡淡道:“好了,不提這些,我此來本也不是找你興師問罪的。”
“那你來此做什麽?耀武揚威看我笑話?”薑長生怒道。
“肅秋明白薑公子被冤枉的心情。隻是難道你沒有想過嗎?我就算要用毒來構陷你,又如何能拿到你那獨門秘製的毒(du)藥?”
一句話說到點上,總算把暴怒中的薑長生點醒了。是啊,他與這秦肅秋素無瓜葛,對方就算有心又如何能得到他手上的獨門秘藥?何況那毒自製成後便隻使用過一次,便是當日用來對付展昭。除非……。
薑長生震驚萬分,忍不住叫起來:“你和那設計刺殺王爺的人是一夥的?!說,你此來是不是仍想對王爺不利?”
“薑公子倒也不笨。不錯,這毒的確是從當日行刺時受波及的中原截水門殺手身上收集來的。隻是你就不曾懷疑,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既無武功又無背景的小女子又如何能做得了這些?你就不好奇這些毒是誰給我的嗎?”
“是誰?”
“那個人不但與你最是親近,而且連你會下藥害我也一清二楚。若非他私下傳訊,我又如何能及時將那酒杯替換了去?”見薑長生不為所動仍是一臉不信,秦肅秋又道:“你不信?那如果我告訴你他有著和你一樣的身份呢?”
薑長生心中一顫,不確定道:“什麽身份?”
“薑公子真是好日子過糊塗了,竟連自己是誰的人都忘了。”
“你是說……碧書哥哥也是可汗埋入赤王府的暗子?”薑長生斬釘截鐵否定道:“絕無可能。若是如此,他為何從未對我提起?他若是可汗的人,又怎會這麽多年一直兢兢業業輔佐王爺建功立業?”
秦肅秋蔑笑道:“因為他的作用跟你不同啊。他是可汗陛下派出潛入赤王軍係的暗子,他給赤王軍事上的幫助越多,他的地位也便越牢固,倒戈一擊時也將是最致命的。原本根本無需他設局害人,若非你幾次三番無視可汗陛下的命令,遲遲不動,引得可汗大怒,沈公子也不必冒險出手。”
想到之前的確屢次接到可汗秘訊要他動手給赤王得些教訓,都被他無視了。沒想到沈碧書為了“幫”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竟如此淩厲,險些害赤王身死,他心中便覺矛盾到了極點。仔細想想,也許一切並非意外,沈碧書正是要耶律宗徹死,隻有那人死了,才能幫他解脫,他們才能回到原有的軌跡之上。
碧書哥哥,真是如此嗎?你明知道我對王爺的感情,竟還使出如此陰毒的計策。想必眼前這個女人也是你送來迷惑王爺,為了叫我認清現實與其徹底決裂的吧?不過……看來你終究百密一疏,還是錯漏了人心。
“你是沈碧書的人,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他既然將我瞞得如此之緊,想必壓根就不想曝露他的身份與目的吧?”
秦肅秋點頭:“這是自然。沈公子雖為人不擇手段了些,但對薑公子總還有幾分真情。那毒本是沈公子叫我拿來誣陷海蘭爾的,現在被我用錯了地方,事後少不得要想些說辭圓上一番。”
“你故意用錯,總不會是為了報複我吧?”
“怎麽會?肅秋可是與薑公子一見如故。我倒是覺得我們可以合作一番。”
薑長生冷笑連連:“你我之間何來一見如故?你現在深得王爺歡心,想必心中正得意。莫不是見王爺如此癡戀於你,對榮華富貴有了新的念想,這才改了初衷吧?”
秦肅秋聞言默然片刻,突然一聲喟歎,幽幽道:“癡戀也好,歡心也罷,不過皆是一場戲。我從未當真,隻因王爺他再是情深款款,也從未真正入過戲。”
薑長生收回遠放的空洞目光,重新審視起耶律宗徹線條剛毅的麵容。“王爺,你就算能做戲騙過天下人的眼睛,你也騙不了那個與你演對手戲的女人。”
“她莫非也是可汗的人?”
“王爺何必明知故問?你應該很清楚,可汗將那樣一個能與你琴簫合鳴的女人送到身邊,目的是為的什麽。”
眸光翻攪出一股濃濃的恨意,麵上卻絲毫不顯,冷若冰霜。“自是為了叫本王愛上她,隨後便如當年蕭茹韻那般,在最是情深愛濃之時,給本王最沉重的一擊,叫我永世不得翻身。”
“不過可惜,看王爺的樣子,可汗陛下這番算計怕是落空了。其實王爺大可放心,那個秦肅秋絕無害你之心。若非她背叛了沈碧書,將沈碧書的陰謀告訴於我,邀我聯手,我恐怕到現在也如你們這般被蒙在鼓裏。”
“她邀你聯手?聯手做什麽?”耶律宗徹不解道。
“她助我破除沈碧書的陰謀,殺我想要殺的人。”飽含殺意的視線自展昭臉上一晃而過。略作停頓,薑長生深吸一口氣,又道:“而我……則投桃報李,助她殺她真正想要殺的仇人。”
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油然而生。展昭雖全身被毒素侵襲,就連每一次呼吸都覺胸腔疼痛難忍,但正是有這份疼痛刺激,令頭腦清晰異常。像是抓到什麽念想,憂心之情超越一切,叫他不顧攔阻推開耶律宗徹就掙紮著想要向洞外走去,誰料腿腳綿軟難支,終是狠狠摔倒在地。
耶律宗徹焦急地將其扶坐起來,剛欲開口關切,就被對方一把捉住手掌。隻見展昭呼吸急促,目光中的焦距已漸漸零亂渙散。
“快……回客棧……快回去救……。”
一句話斷斷續續未有說完,黑血已接連不斷漫溢而出,深深刺痛了耶律宗徹雙目。一把捂住展昭雙唇不讓其再發出任何聲音,他柔聲道:“別說話,這樣隻會讓你體內的毒發作更快。”話音方落,自己也覺胸口一痛,那無處不在彌漫整個洞穴的毒終於侵入體內禍亂,叫髒腑痛徹。他怒目瞪向薑長生,伸手道:“解藥拿來!”
薑長生桀桀怪笑:“我自己都中了毒,何來的解藥?”
“你以為本王會相信你是為了與展昭同歸於盡才設下這盤死局嗎?你不過是明的鬥不過,便想要施暗手確保一擊必中。你一個使慣了毒的,體內本就更耐毒素,展昭中毒亦比你深,隻要拖死了他,本王不信你沒給自己留退路。”
靜默片刻,薑長生突然哈哈大笑。“果然還是王爺了解我。”說著他在那櫝盒上不知用什麽手法拍了幾下,一個小匣應聲彈出。他從其中取出一顆藥丸,遞到耶律宗徹麵前。“解藥就在這裏,可惜隻有這唯一的一顆。此刻我們三人都中了毒,這顆解藥究竟用來救誰,便由王爺決斷。不過王爺可要盡快,我這毒可厲害得很,但凡中毒者若無解藥,三炷香後必然毒發身亡,絕無例外。”
耶律宗徹木然接過,隻覺於掌心滾動的這顆小小藥丸竟有千斤重。
如果換做旁人,他一定毫不猶豫將解藥自行服下。可一個是對他用情至深之人,一個是……恍然意識到自己竟不知該如何定位展昭了——這人原本於他隻是一枚棋子,之後達成共識成了合作者,再之後一同曆經艱難險阻不知不覺間成了同伴,而現在抱著對方的手隻覺滾燙炙熱,似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不斷在心中發酵醞釀,竟讓他完全無法放下對方。
心中難以決斷,耶律宗徹眼神複雜地望向薑長生。那張年輕俊美的臉上既沒有一絲得意,亦沒有半分期盼,有的隻是波瀾不驚的平靜,近乎是視死如歸的平靜。這哪裏是讓他選擇救誰,分明是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意的人去死,並用最冷酷的方式告訴對方:是他要他去死。
長生,你怎會想出如此殘忍的方法?那展昭究竟做了什麽,竟讓你恨他到如斯地步?甚至不惜用這種手段,逼著我去“殺”了他?
當怨毒悄無聲息間爬上眼角擠壓出一種驚人的邪魅之美,當薑長生漠然看著耶律宗徹猶豫不決的樣子,埋入心底的笑意幾乎叫他渾身顫抖——外表越平靜,內心越癲狂。
選吧,王爺!我給你機會。因為我知道,你根本沒得選。
我自然知道你不會選擇我,但難道你就能舍棄自己的性命選擇展昭嗎?
不,你不會。你是一個理智掌控大局的人,向來習慣衡量利弊,又豈會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卒子陷自己於死地?
是了,隻要你還沒弄懂自己的心,你就不會。你隻能選擇自己,然後親自承受那人為此而死的苦果。
或許你會內疚、會自責,或許當你發現那個真相的時候你會恨不得殺了我。
但我不在乎。
因為到那時我會告訴你:我給過你機會選擇。是你自己放棄了他、拋棄了他,是你對他見死不救,親手送他去死的。所以,你沒有資格指責我。
魅惑嗓音適時響起。“王爺,還未決斷好嗎?我真不明白下這決定又有何難?你貴為高高在上的王爺,旁人的命如何與你的相提並論?就算不為他人著想,想想戚公子吧,你此刻多猶豫一分,便是多一分置他於危險境地。”
這番話猶如醍醐灌頂,叫耶律宗徹猛地將掌心的解藥死死攥緊。再看展昭,隻見對方竟用一種澄澈地近乎覺悟的眼神望著自己,隻聽他幽聲道:“王爺,你把解藥服下吧。小戚……就拜托你了。”
目光霍地一沉,像是下了最終的決定。耶律宗徹抬頭與薑長生的視線交匯到一處,忽然朗聲道:“本王決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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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3月25日禮拜天。以後還是恢複周三周日更哈,除非特殊情況,我會事先說的。
那啥計劃趕不上變化啊,原本打算一章搞定薑長生這裏,結果硬生生寫了三章,所以昭昭掉馬甲要後延,小紫出場也要往後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