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她的人生整個都是編造的
傅言算屬實沒想到,言老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逼著他娶顧瑤。
他皺起眉頭:“外公,你病糊塗了,我去叫醫生。”
言老卻抓著他不鬆手:“言算,我沒糊塗,我知道誰是最適合你的妻子!”
言老猛地咳了兩聲,眼睛渾濁,卻仍固執的拉著他:“你答應我,就在床前答應外公,你會娶顧瑤為妻!”
傅言算咬著後槽牙,眼神冷冽如寒冰,遲遲沒有開口。
可言老抓著他死不鬆手:“言算!”
“你無所謂慕笙毀了傅家,那是因為複仇,難道你要再讓她毀掉言家嗎!”
傅言算咬咬牙,說:“外公,阿笙不會毀了言家,我心裏有數。”
“她為什麽不會?”言老猛地咳了幾聲:“你害死她爸爸,你指望她善罷甘休嗎?”
“言算,如果能這麽容易原諒,你為什麽不原諒傅家的人?”
傅言算遲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
言老蒼老的手死死地抓著他,固執的說:“言算,答應外公,別讓言家毀在一個女人手裏!這麽多年了,言家因為你母親當年的一念之差,遭受的還不夠嗎?”
傅言算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可卻成了固執的一個字:“不。”
他垂下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低聲說:“外公,我愛她,我娶不了別人。”
“你!你……”言老一口氣堵在喉嚨,瞪著眼睛看他,遲遲沒有說下去。
傅言算猛地抬頭,卻看見言老臉色灰白,他驚慌的喊:“言隨,叫醫生!叫醫生!”
言隨反應過來,匆忙跑出去:“醫生!醫生!”
醫生衝進病房的時候,言老的心電記錄儀已經變成了一條直線,機器發出刺耳的“吡——”
傅言算不知道被誰推到一邊,他看著眼前的醫生和護士搶救病床上的老人,病房裏亂成一團。
可這一刻,所有的畫麵都沒了聲音,他隻能看到心髒起搏器在老人的胸口一寸寸的擊打,可心電記錄儀毫無反應。
然後,他聽見遙遠又模糊的聲音:“死亡時間,晚上九點十二分。”
言隨這麽多年,第一次在這麽多人麵前嚎啕大哭,他趴在病床前哭的驚天動地,可傅言算木木的,沒有任何反應。
接下來,言青跟他匯報了什麽,交接了什麽,讓醫院如何處理言老的遺體……
傅言算覺得他都聽見了,也都妥當的安排了,可腦子就像是完全放空一般,無法凝聚注意力。
他回到言家莊園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
傅言算坐在言老的別墅客廳裏,手邊是言青倒給他的一杯威士忌。
他抬手去拿,驀的想起言老平日裏在這裏都是喝茶的。
他猛地回頭,一瞬間覺得這個房子是那樣的荒涼而孤寂。
太孤單了,那名為孤獨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朝他撲過來。
傅言算奪門而出,他一刻都等不及,他要去見慕笙。
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太陽,他太需要她了,否則他怕自己一刻繃不住就會崩潰。
此刻,費城公寓。
顧錦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量著這間不大的公寓,笑著說:“你找了個很好的房子,很溫馨。”
慕笙扯著嘴角笑了笑:“謝謝,顧先生找我有事嗎?”
“當然,”顧錦點點頭,摸出一張請柬放在桌上,說:“我來告訴慕小姐一聲,言算和瑤瑤要訂婚了,這是訂婚請柬。”
慕笙隻覺得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你說什麽?”
顧錦說:“訂婚。”
“言老病重,言算為了滿足老人家的心願,已經答應了聯姻的事。”
慕笙的後腦仿佛遭受重重一擊,隻覺得眼前都黑了黑,她強撐著笑意,說:“那顧先生也不需要給我送請柬,我不會去的。”
顧錦點點頭,說:“我知道,我隻是來告訴顧小姐一聲,免得你仍對言算抱有幻想。”
慕笙張了張嘴,說:“沒有,顧先生放心,我和傅言算……絕無可能。”
顧錦笑著說:“那就好,也免得我為難。”
慕笙木木的問:“為難什麽?”
顧錦起身,從隨身的包裏摸出一支針劑,說:“為難的是,你父親對言算的母親做過那樣的事情,我該怎麽報答你呢?”
慕笙渾身一震:“你什麽意思?”
顧錦猛地撲過去,掐住慕笙的脖子,厲聲說道:“我的意思是,父債女還!”
針劑沒入她的手臂,微涼的液體融入血液,慕笙的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
眼淚從她的眼角滑下來,她因為恐懼和莫名的興奮而顫抖的流淚,原來,做了這麽多,就是為了這件事。
顧錦起身,冷漠的說道:“慕小姐,你就安安心心在這裏住下,我隔一段時間就會派人送貨給你,不會讓你在這方麵餓著,你也別想著再去找言算了。”
他轉頭看了慕笙一眼,說:“你心裏清楚的,血海深仇,再加上這一項,你還有什麽資格和他在一起?”
顧錦轉身離開了公寓,留下慕笙一個人癱在沙發上抖動。
她想哭,可此刻的生理信號卻是讓她開心的笑,她笑的痛苦又無助,心裏的悲痛排山倒海而來,幾乎將她淹沒。
直到費城的日暮降臨,慕笙才緩過來。
她看著茶幾上扔著的那支空了的針劑,發愣了許久,才緩慢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不論她父親當年做過什麽孽,如今都報應在了她的身上。
慕笙又看到那張大紅色燙金的請柬,上麵印著傅言算和顧瑤的名字,眼淚無聲的落下。
她見過兩次這樣的請柬,第一次是林安書和傅言算,這一次是顧瑤和傅言算。
似乎無論前世今生,都有無數女人在傅言算身邊,卻永遠都不可能是她。
慕笙將請柬丟在茶幾上,去洗了個澡,換了條裙子出門。
她想再去空中花園看最後一眼,然後就跟這個世界永遠的告別。
她才不會屈服於顧錦的那些玩意,也永遠不要像上輩子一樣,渾渾噩噩瘋瘋癲癲的死去。
慕笙這次是突然去的,沒有提前預約,所以要在門口等位置。
她也不急,就坐在一樓的大廳等著。
這家餐廳十分受歡迎,她在門口坐了快兩個小時,才終於有人走出來。
慕笙一抬眼,愣住了,又是上次見到的那個華人家庭。
隻是這一次,隻有那個中年男人和女人,似乎是夫妻。
而慕笙和他打了個照麵,這次清清楚楚的看見了男人的臉。
不是和慕博濤長得像,那分明就是慕博濤的臉!
隻是更年輕了一些,頭發也隻有兩鬢微微泛白,像個中年紳士,更有韻味。
慕笙脫口而出:“爸爸!”
然後,她清楚的看見男人的腳步一頓,眼神落在了她身上。
該如何形容那個眼神呢?震驚、驚恐、慌亂……卻唯獨沒有疑惑。
有時候,隻需要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聽見了你的呼喚。
而此刻,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聽見了慕笙的呼喚,且認出了慕笙這個人。
他認識她!
慕笙一怔,再次開口:“爸爸……”
那女人皺著眉,用英語問他:“她在叫誰?”
慕笙本以為,他會否認,或者會逃跑,又或者會假裝若無其事的走開。
可他附耳和妻子說了些什麽,讓那女人先出去上了車。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慕笙麵前,叫她:“慕笙。”
慕笙的心髒猛地收縮,又好像有人直接穿透了她的,將她的整顆心都挖了出來。
她皺著眉,眼睛眨啊眨,似乎在努力看清眼前的人。
可淚水模糊了視線,情緒堵住了喉嚨,她有千萬句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男人皺眉說道:“慕笙,我的時間寶貴,如果你沒有話要說,我就走了。”
慕笙這才問:“你還活著?”
男人點頭:“是。”
慕笙實在難以置信,甚至直接叫了他的大名:“慕博濤?”
男人皺眉:“慕笙,那不是我的名字。”
慕笙的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她想不通,為什麽會這樣。
男人有些無奈,隻言簡意賅的說:“慕笙,慕博濤隻是我在濱海的一個假身份而已,你隻當他死了就行。”
慕笙竟笑了出來,可她掛著滿臉的淚:“當他死了?你是我爸爸嗎?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嗎?你還活著,你為什麽不找我?”
慕博濤皺著眉,問:“你是缺錢嗎?你缺錢我可以給你,慕笙,以後不要來找我了,搬出費城,你會給我添麻煩。”
慕笙失笑出聲:“我為了給你報仇無惡不作,你現在覺得我是個麻煩了?”
“不對,你壓根就沒死,我為什麽要報仇?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沒死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很想你的,我……”
男人不耐煩的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因為這裏才是我的家!”
慕笙一怔,滿臉淚珠:“你說什麽?”
男人說:“我說,這裏才是我的家,我有老婆孩子,都在這裏,濱海市的那個隻是掩護身份的偽裝而已。”
慕笙怔愣許久,問:“那我呢?我也是偽裝嗎?我不是你的女兒嗎?”
男人皺起眉頭,說:“你不是。”
慕笙張了張嘴:“我不是?我……那我是什麽?我算什麽?”
男人的耐心已經耗盡:“慕笙,你是領養的,但是我也疼了你二十幾年,你不吃虧。”
他看了看周圍,說:“行了,你既然也不缺錢,以後不要找我了,趕緊離開費城,別給我惹事。”
他匆匆離開餐廳,上了門口一輛黑色的豪車,絕塵而去。
慕笙抬手抹著臉上的淚,卻怎麽也抹不完,眼淚像是決堤的洪水,衝垮了她所有的意誌。
這麽久以來的心機,算計,報複,仇恨,到此刻為止,都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慕博濤沒死,新聞不斷的播報著他汽車墜海,死無全屍,慕笙堅定的相信著傅言算害死了自己的父親。
可不是這樣的。
他偽造身份,他假死,好一出金蟬脫殼的戲碼,遠離了濱海市的一切。
直到現在,慕笙看見這個男人活生生且健康的站在自己的麵前,聽他說,你隻是個掩護我身份的偽裝而已。
慕笙一步步的走向公寓的方向,偽裝啊……
可前世,她為了這偽裝的父親,毀了自己的一生,斷了腿,失了身,死了孩子,瘋瘋癲癲,仍念念不忘給他報仇。
這一世,她鉚足了勁報複傅言算,將她深愛的少年送上法庭,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侮辱他,隻為了對得起死去的父親。
兩世的仇恨,好像都變成了一個咧嘴大笑的臉,一個個笑臉印在夜空中,張著血盆大口狂笑著。
他們在笑,慕笙是個傻子,為了個不相幹的人付出了兩輩子!
傻子!瘋子!活該啊!
慕笙腳下一軟,跪倒在地上,笑的淒涼又悲慘:“哈哈哈哈哈哈,他沒死,他沒死啊……”
她笑著笑著,嚎啕大哭,在路邊淒厲的慘叫:“啊!”
她的尖叫聲淒厲如惡鬼,好像要將自己的靈魂都撕碎。
慕博濤沒有死,那她這些年,這兩世,在做什麽呢?是為了什麽呢?
死了那麽多人,手上沾了那麽多血,可她唯一哀悼的那個人沒死。
慕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公寓的,她渾渾噩噩的,童年與現在交織,前世與今生糾纏,腦子一片混沌。
她想,她是不是應該去殺了慕博濤,才對得起自己這麽多年的籌謀。
她又想,那是她爸爸啊。
可不是,她是領養的,這一切愛是假的,仇恨是假的,她的人生整個都是編造的。
慕笙推門走進公寓,裏麵沒有開燈,黑洞洞的。
她也不想開燈,她想,就這樣死了算了,活著可真沒意思。
又或者,她能不能再重生一次?下輩子她一定乖乖的遠離這一切,沒有慕博濤,沒有傅言算,她隻是慕笙。
然後,一個裹挾著酒氣和煙草氣的男人撲過來,將她緊緊的抱在了懷裏。
慕笙甚至沒什麽反抗的力氣,她由著那熟悉的氣息堵住了她的呼吸,與她炙熱的糾纏。
男人將她的雙手舉過頭頂,抵在門上吻她,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脖頸間,帶著啞聲的呼喚:“阿笙,再也不要離開我了……”
她想,傅言算來了。
她原本是恨他的,厭惡他的觸碰,甚至想過開槍殺了他。
可現在,她好像恨不起來,卻也理不清思緒。
她聽到男人在耳邊一聲一聲的叫她:“阿笙,阿笙……”
他呢喃著:“阿笙,你別不要我,我隻有你了……”
慕笙隻覺得這男人近乎瘋狂的撕扯她的長裙,好像在楓園時那些纏綿的日子又回來了。
他循著本能取悅她,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氣息和痕跡,期待著她的回應。
衣服從門口一路落到臥室,慕笙被抱到床上,男人欺身而來,埋首在她身前,叫她:“阿笙。”
明明是極曖昧又極醉人的時刻,可慕笙的心裏一片荒蕪,她甚至都沒想過,這一刻要做些什麽。
她仍在想,慕博濤沒死,真可笑。
她又想,傅言算訂婚了,卻在訂婚之前睡在了她的床上。
那她算什麽呢?這一次是傅言算籌謀計劃的偽裝嗎?
而傅言算的心中滿是悲痛,他拒絕了外公的要求,外公去世了,他無法自控的想,他害死了自己的親人。
言隨告訴他,慕笙被顧錦和言玉書合夥弄走了,於是他讓肖寒盯著顧錦,便順理成章的找到了這裏。
傅言算在慕笙的公寓裏找到了酒櫃,他喝了至少兩瓶酒。
此刻他滿身酒氣,醉意明顯,唯有抱著慕笙的時候,才能稍稍壓住心中的悲痛。
他深愛她,為此他已經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這樣的時刻,兩人竟沒有一個是快樂的。
傅言算從她的眉心吻下去,一路往下,一寸都不曾放過。
他隱約能感覺到女孩因為他的動作而本能的顫抖,心中稍稍寬慰一些。
這仍然是他的阿笙,是他的摯愛,仍然會因為他的取悅而顫抖的像個受驚的小貓。
漫長而糾結的過程之後,兵臨城下之際,他抵著她的額頭,輕聲喟歎:“阿笙,我不想再等了。”
刻骨銘心的痛意傳來,傅言算卻沒看到,黑暗中,慕笙睜著空洞的眼睛,像個沒了靈魂的木偶。
他耐心又溫柔的尋覓著吻著她的淚水,輕聲安撫:“抱歉,是我不好。”
深愛了這麽多年的女孩就在懷中,他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呢喃:“我愛你,隻愛你。”
他本想聽見慕笙說愛他,畢竟這一次,慕笙沒有拒絕他。
雖然反應不那麽熱烈,可至少他們真正在一起了,也就意味著,慕笙原諒了他。
他想,往後餘生,再也沒有什麽能阻擋他們在一起。
可他隻問了她兩次:“阿笙,你愛我嗎?”
慕笙隻默默地掉眼淚,不肯回應。
他隻當她是疼的厲害,也沒有強迫她回應他的問題,反而更加溫柔的親吻安撫她:“抱歉,小姑娘。”
可黑暗中,慕笙緩緩的閉上眼睛,好像心門緩緩閉合,那個弱小又無助的靈魂藏了起來。
她想,她真的將她能付出的,都交出去了。
真的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