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前車之鑒
第313章前車之鑒
溫酒站在窗邊看著他的背影沒入雨簾,繾倦飛花,飄零落葉漸漸的都變得模糊,那個少年終於撿起一身的驕傲,再無隻字片語,一轉身,就消失在她面前。
夜色悄然散去,天邊一點點的亮起。
迎面的風雨帶著刺骨的寒意,一壇酒醉不了人,也壓不住心中萬千波瀾涌動。
溫酒伸手搭在窗戶上,晨風太冷,她的手凍的發白,不由自主的扣入木框里。
終於……
走了啊。
溫酒閉上眼,眼前只餘下滿天黑暗。
本以為當初孤身離開帝京城已是這一生最決絕的「壯士斷腕」之舉了,可到了這一刻知道,只要心還沒死,總有些人有些事,會讓你知道肝腸寸斷是什麼滋味。
她在隱隱灼灼的燈影里,吹風聽雨,被酒意擾亂的思緒一點點回歸原位。
心卻是空落落的。
一眾管事們站在廊下,看著溫掌柜欲言又止。
溫掌柜的心頭肉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他們這些底下做事的人,不敢多說也不敢問。
可眼看著溫掌柜這心神都被抽走了的模樣,顯然是不太好的。
管事們用眼神在彼此身上來迴轉了一圈,最後紛紛表示讓平時辦事穩重說話中聽的於良上前說句話,打破這僵持的氛圍。
「掌柜的。」於良只好硬著頭皮上,喊了一聲之後,硬生生憋出一句,「貨船已經安排妥當,掌柜的可還有什麼吩咐?」
這話一說,幾個管事紛紛瞪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什麼不好?非要同溫掌柜說把人送走的貨船!
於良已經站在了窗前,沒法子退回去,只好等著溫掌柜回過神來應他一聲。
溫酒抬手揉了揉眉心,一開口嗓音有些低,「老於,你辦事穩妥,跟去帝京的那條船一道去帝京,其他的那船到半路再改道,切記……」她頓了頓,「萬事以他為先。」
這個「他」是誰,於良不用想也知道,只是奇怪,「掌柜的既然這樣關心他,為何不親自走這趟?」
溫酒還沒說話。
身後一眾管事紛紛開口:
「掌柜的,您是不知道啊,就您那心頭……就方才那位公子剛來玉滿堂的時候有多著急,滿身都是雨水,臉色白得沒有絲毫血色,這要不是長得好,光是那臉色就能嚇死個人。」
「可見,那位公子對掌柜的十分看重!」
「小兩口在一塊就沒有不吵架的,本事越大的,外面那些亂七八槽的事就多,您得把人抓緊,可不能就讓他飛了啊!」
管事們一個接一個的說,繞了一圈回來,溫酒聽得有些頭疼。
又到了於良這裡,「不瞞掌柜的說,我年輕的時候也總以為人這一輩子很長,可勁兒的折騰。」
溫酒的目光落在年近不惑的中年管事身上,眼裡七分黯然,三分迷茫。
於良苦笑了一下,「我年少時,有個兩情相悅的鄰家姑娘。我爹早早去了,老母親身子不好,家中貧寒,底下還有年幼的弟弟妹妹要養,莫說是娶媳婦,連自己的三餐溫飽都成問題。而她家呢,小有餘財,她又是家中的珠玉兒……」
溫酒聽著於良用他所知曉的所有辭彙全都用在了那鄰家姑娘身上,情人眼裡出西施,真是千好萬好什麼都好。
可那姑娘那麼好,於良也沒娶她。
「我十七歲那年,她十五歲,我坐在屋檐上看著十里八鄉的媒婆踏破了她家的門檻,我也想上門提親啊,可是一進屋,就看見家裡米缸見了底,弟弟妹妹為了一塊餅嗷嗷哭,老母親躺在病床上咳的快喘不過氣……」於良是苦出身,在玉滿堂里算年長穩重,少有說這麼多話的時候。
話匣子一打開,竟有些受不住的架勢,「我知道自己活在泥潭裡,或許一輩子也出不去,可就是那天她來找我說喜歡我,只想嫁給我,她不怕吃苦。可我怕啊,我當初總怕自己拖累了她。」
於良眼裡閃爍著水光,「她生來衣食無憂,父母寵愛,兄長庇護,若是嫁了我,那些都沒了,還要同我一起陷入泥潭裡,若她日後後悔了怎麼辦?即便她不後悔,我這樣平庸無用的人,一輩子也沒法子讓她過好日子,讓她變成我老母親一樣積勞成疾,半輩子都被苦痛折磨生不如死,又該怎麼辦?」
溫酒默然。
老於說的這些話,一字一句都隨著寒風悄然侵襲入體,在不知不覺之中悄然散入四肢百骸。
她自認不是什麼好姑娘,貪財好色還怕死,沒什麼值得別人愛的要死要活的地方。
謝珩之前那般死纏爛打,也不過就是因為他毀了她的清白,沒有別的法子,便想著娶了她以此抹去從前的錯誤而已。
溫酒因為當初的事恨他,更多的時候卻在想:他還這樣年少,所以一時分不清情愫,若日後遇見了真心愛慕的人,後悔娶她怎麼辦?
為了避免來日後悔,最好的就是現在斬斷一切。
一眾年輕的管事們也是第一次聽於良說他年輕時候的事,漸漸的入了神,誰也沒出聲。
四周只餘下小雨淅淅瀝瀝,風吹樹影搖曳。
於良站在窗前,轉身迎著風雨,嗓音不知不覺中變低了許多,「我那時拒絕了她,甚至為了斷絕她這個念頭,帶著我的老母親和弟妹離開了老家,來了八方城,給人做過學徒,在碼頭做過苦力,拚命的賺銀子……終於在離開她的第十個年頭混出了點人樣,老母親走了,弟妹各自成了家,我想著回去看看她……」
溫酒抬眸,看著站在朦朧天光里的老於,不知怎麼的,鼻尖酸的厲害。
於良快四十歲了,長得端正,身子也沒什麼問題,月錢也不少,平素總有人給他做媒,可這人愣是這麼多年都沒娶妻。
溫酒一開始就覺得奇怪,這個年紀的男子不愛吃喝嫖賭,身子也么什麼問題,怎麼就不想成家。
原來是有這樣一樁舊事。
「我想著她沒有嫁給我這樣無用的人,應當過的不錯,丈夫家中殷實,孩子懵懂可愛,可是這些都沒有……」於良背著眾人,抬袖抹了一把眼角,轉過轉過身來看著溫酒。
老於眼睛通紅,嗓音也有些發顫,「我回去的時候,只看到了她的墳墓。老鄉親告訴我,她是在我走的第三年死的,她拒絕了所有人的求娶,每日都在我家門口等,整整三年啊,風雨無阻,生生熬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