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座橋

  等在宅子門口的老人雖然站得筆直,人卻消瘦了很多,平日裏仙風道骨的氣質也不見蹤影。


  “七爺,您再幫我進去說說,就讓我見少門主一麵吧。”


  張老聲音懇切,目光中飽含悔意。


  柳七聽罷搖了搖頭,沉聲回道:“張家先祖曾侍奉過我近百年,為此我也屢次違背門主意願幫你帶話,現如今我已被逐出柳門,別說你進不去了,我也再無進這柳宅的機會。”


  張老還要再說,柳七不等他多言便散去了身形,隻留下了一句話。


  “我自會回山潛修,以求百年後再入柳門的機會,你且好自為之。”


  “七爺!”


  站在一旁的張躍雲趕忙上前一步扶住麵色頹敗的老人,看著師父渾濁無神的雙眼,張躍雲隻覺一塊千斤巨石壓在心上,讓他喘不上氣。


  他低下頭不忍再看,聲音中帶著七分歉意、三分無措,“師父,若不是我自作主張,門主和少門主他們也不會。。。”


  張老握緊小徒弟微微顫抖的手,沉聲歎道:“破除禁製受到反噬是我張峰活該,帶我去見少門主是你尊師重道,少門主不計前嫌、出手相助是他為人仁善,從始至終錯都在我一人,又與你何幹。”


  “師父,咱們回去吧。”


  張老搖了搖頭,聲音苦澀:“不,即便等不到少門主,隻要還站在這宅子門口,我也能心安一些。”


  “你心安了,可曾想過他是否心安?”


  看著款步走出門外的女子,張老不禁麵露喜色,“何醫師?!可是小何他願意見我了?!”


  何子憫緩步走到他身前,低聲再次問道:“你日日來此求一個心安,可曾想過他是否心安?”


  張老聞言愣了一下,半晌不知該如何作答。


  “你來此七日,日日求小何見你一麵,柳七明裏暗裏為你傳了不知多少話進去,卻沒有一句問到他是否無恙,有沒有受傷。”


  柳大他們放任柳七替他帶話並非是心善,更不是什麽寬宏大量,他們隻是在替喬何等一個問題,一個一連七日來都沒能等到的問題。


  張老雙手握拳急聲道:“小何他受傷了?!”


  何子憫聞言忍不住嗤笑一聲,心中為喬何不值。


  “你不管不顧強行破他禁製,你徒弟又要他把你硬生生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你現在倒是想起來問我他是否有受傷,怎麽不先去問問你那好徒弟,他帶你去見小何時是在哪兒。”


  張躍雲眉頭一皺,當日事情從急他根本無暇顧及旁騖,此時細細回想,才記起那會兒分明是在醫院。


  思及此他忍不住心頭發緊,神色猶豫地回道:“當時師父命在旦夕、情況緊急,我就沒顧上多想。。。”


  何子憫麵色徹底冷了下來,舉步走到二人近前。


  “你讓小何救他一命時顧不上多想小何是否已是重傷,你師父破除禁製時也顧不上多想是否會於他有損,這幾日你們師徒二人堵在門前作出這幅姿態,逼著他見你們時,也顧不上多想他是不是在養傷。”


  何子憫嘴角勾起,笑意卻不達眼底,沉聲繼續道:“好一個顧不上多想,你們不愧是師徒二人,為人處世如出一轍的自私顧己。”


  張老渾身一震,嘴一張一合卻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張峰,你若還有一星半點真心為他考慮,就帶著你的徒弟滾吧。”


  語畢,何子憫懶得再同他多說哪怕一句話,轉身回了宅裏。


  張躍雲畢竟年輕氣盛,柳大和喬何他們自有囂張拿捏的資本,但這麽一個小小醫師他還不放在眼裏,聽完後嘴角緊抿,上前一步就要同她理論。


  張老一把拉住了他,眉眼間是遮掩不住的疲憊。


  “躍雲,把那日我失去意識後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再給我講一遍,一個字都不要落。”


  張躍雲聞言收回腳步,細想片刻後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與他聽。


  他話音落下已有半刻鍾,張老卻一動不動地闔眼站在原地,從頭到尾一聲不吭。


  隨著一聲歎息,淚水從老人滿是褶皺的眼角流下。


  張躍雲見狀驚訝道:“師父?”


  “你可還記得去年冬天,少門主同我說待春暖花開之時,便是事情落幕之際,他囑咐我萬事小心,我跟他說等到開春就來找他。”


  張老話說了一半突然截然而止沒再說下去,睜開眼轉身朝車邊走去。


  “師父?我們不等了嗎?”


  “走吧,終是我張峰不配。”


  但凡他早想通一日,多信任他一些,又怎會落得道心潰散、惡果纏身的地步,喬何一字一句都是在給他以警醒,他卻硬是一個字都沒記到心裏。


  不是不配,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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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宅

  “子憫,張老他並非壞人。”


  何子憫剛一進門,就見喬何安靜地站在牆邊,看他神情中隱隱透出的低落,何子憫不禁心中發緊,跨步上前幫他把鬆垮的外袍係好。


  “是,他不是壞人,隻是蠢到被壞人利用得沒完沒了。”


  聽著她有些賭氣的話,喬何忍不住輕笑出聲,由著她拉著自己往屋裏走。


  “你不許心軟,以後離他越遠越好。”


  喬何上前一步走到她身側,低聲道:“好,從今往後我隻離你近,越近越好。”


  何子憫緊了緊握著的手,片刻後低低回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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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


  轉眼便到了春末夏初,柳宅裏的百花競相綻放,像是在盡力挽留住這個細雨綿綿、多愁善感的春天。


  “師父!這兒也太大了吧!”


  小雲像隻坐不定的小猴子般連蹦帶跳地走在院中,兩眼左顧右盼一刻都不得閑,一會兒跑到涼亭裏四處張望,一會兒蹲在池沼邊逗魚玩兒,時不時還要大驚小怪地驚歎兩三句。


  “這就是傳說中金錢的力量啊!”


  何子憫一把摁住自家沒見過世麵的小徒弟,用力揉了揉她腦袋,有些無奈道:“好了,快去把箱子拿到屋裏去。”


  小雲不舍地揮揮手,認真地跟胖嘟嘟的鯉魚們道了別,轉身回到車裏拿了行李箱下來。


  三天後就是每兩年一度,古中醫學圓桌會議的辦會時間,何家醫學傳承完整、藥方眾多,百年來一直都是圓桌會上的中流砥柱。


  何子憫作為何家藥鋪的現任繼承人,雖年紀尚輕,卻也已參加過兩次會議,每次參會都給中醫藥學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何家藥鋪在慶城有名有姓,在其他地市卻名不見經傳。


  但何子憫的名字在中醫藥界卻算得上是‘聲名遠揚’,什麽最年輕的醫學傳承大家、中醫藥界新一代支柱、中醫學界未來的希望,說的是要多誇張有多誇張。


  主要是中醫藥學界年輕有為的人太少,好不容易逮著一個可不得成天掛在嘴上,免得老被人說是後繼無人、夕陽學科。


  一直以來頗為‘傲睨自若’的古中醫學圓桌會議,也因此對她一直禮遇有加,俗話說得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即便是何子憫的性子,也不得不報之以禮。


  以往圓桌會議正式開會的前一周,她就會受邀提前到場,作為理事成員協同辦會,這次眼瞅著還有不到三天會議就要開始了,她還找著理由硬拖著沒有動身。


  別說辦會人員著急,就連小雲都有些上火了,專門拉了行李箱過來盯梢,怎麽樣今晚都得把她師父打包送走。


  喬何走進屋內時,小雲正風風火火地往箱子裏一通亂塞,何子憫坐在桌邊無語地看她動作。


  “子憫,京華不比慶城,晚上還是要冷一些,把外套隨身帶上。”


  喬何邊說邊把懷裏新做好的外衫放好,何子憫趕忙起身拉著他到床邊坐下。


  “是要去一周嗎?”


  喬何抿了抿嘴角,眉心微皺。


  “嗯。”


  何子憫側身靠在他肩上,點了點頭回道,心裏悶悶的不開心。


  “一整周?周末兩天也算上嗎?”


  “嗯,等趕回來得周天晚上了。”


  喬何微不可聞地輕輕歎了口氣,溫聲道:“那今晚就要走嗎?”


  何子憫也跟著不約而同地歎氣,轉身埋到他懷裏半晌不說話。


  一旁正整理著行李箱的小雲,看著二人‘難分難舍’的樣子隻覺槽多無口,一周而已再怎麽算也不過才七天,這兩人簡直像是要久別了似的,還是再會無期的那種。


  “今晚出發怎麽都得淩晨才到,明早再走好不好?”


  “不行,走得太早了你今晚肯定不好好睡。”


  “那我去送你,這樣算下來就隻有五個整天見不到你了。”


  “不行,來回折騰完你就徹底沒覺睡了。”


  喬何俯身靠在她耳邊,低聲回了句:“你不在,怎麽也都是睡不好的。”


  何子憫耳尖發紅卻打不起精神調笑兩句,一想到要有好幾天見不到他就覺得做起事來沒什麽力氣。


  “要不我還是不去了。”


  小雲眼看著她有了不該有的想法,趕忙大聲截住話題:“師父你可別亂來啊!人家宣傳冊都發出去幾萬份了,每一份上都有你的名字,你要是不去就真的是一點麵子都不給人留了。”


  何子憫賭氣道:“就說我病了,天花、瘧疾、水痘,你隨便挑一個便是,跟他們說我不去是為了大家好。”


  喬何聞言皺了皺眉,“不許亂說。”


  何子憫伸手環住他,有些孩子氣道:“我不想去了,那麽多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就你這麽一個病人,天天守著你才是正經差事。”


  聽著小雲在旁著急跳腳的聲音,喬何壓下心中的不舍,低聲回道:“病人給你批假了,但隻批七天,多一個小時就算你曠工。”


  何子憫點了點頭,接下來的半天裏兩人化身成了彼此的掛件,形影不離的樣子看得柳大四人眼皮直跳,心中滿是無語。


  等到臨要出發了,何子憫還在拉著喬何一步一頓地往門口挪。


  “不許去送我,今晚好好休息,每天吃藥的時候我給你打電話,晚上睡覺前要把空調關了,一個人不要亂跑,不要空腹睡覺,多喝水,還有要記得少食多餐知道了嗎?”


  陪在一邊的柳二越聽心裏越不爽,被她這麽一說好像他們四個爹就跟不存在一樣。


  喬何嘴角含笑一一應下,兩人站在車旁又停了好一會兒,何子憫咬咬牙正要鬆手上車,喬何俯身靠了過去低聲道:“子憫,晚上睡不著怎麽辦?”


  何子憫麵色一紅正要回答,就看柳二跨步上前一把攬過喬何,朗聲道:“睡不著爹爹陪你睡!”


  喬何耳尖通紅隻能無奈地點了點頭,一直到車開遠了幾人才回到宅內。


  剛回屋落座沒多久,手機就響起了語音短信的提醒音,喬何摸索著按下播放鍵,聽完消息後輕笑出聲,眼底盛滿了溫柔。


  “睡不著就給我電話,我陪你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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